他的目光追寻到她的背影,就像从前路过她班级窗前时佯装不经意的一眼,就像走廊上擦肩而过时余光的跟随,就像过去无数次所做的那样。
她的脊背好像永远是挺直的,整个人仿佛遥不可及的。窗外的云层挪动,被遮住的阳光在她的发梢一点点暗下来。
他看见她的脸微侧过一个角度,手中红笔轻轻划了个勾,唇角微扬起一个很小的、得意的弧度,又很快被压下去。
不对……
周予酌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不是她今天变安静了,而是他好像听不见她的心声了。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十五天
Twiwi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
季烟汀听着老师在台上报答案,笔下画着勾。
全对。
她不由心情大好,颅内欢快地哼着调子歪七扭八的歌。
魔镜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她问。
公主殿下,当然是您啦。她捏着嗓子答。
您漂亮、聪明、优秀、才华横溢……啊,您还拥有财富。
天呐,世界上任何一个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来形容您的完美……
“季学霸——”课后,季烟汀刚把英语题册放进桌肚里,便由远及近地听见这么一声。
她叹了口气,手里的题册顿了顿,还是将它放回了桌面。
“英语笔记借一下。昨晚睡晚了今天早上好困。”费非度捞起她搁在桌上的题册,翻了翻,想起什么,哗啦啦翻到某一页,伸手一指,“哦对,这道题我刚没听到,答案为什么是C啊?”
路过的体委凑过脸来瞅了眼,嫌弃:“你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多题要问?都不知道你怎么考进八班的。”
“你个月考排名比我低的有什么资格嫌弃我?”费非度不服气,“况且我问季学霸题,你过来凑什么热闹?”
“我来找你。”
费非度只觉新奇:“哈?找我干嘛?你暗恋我啊?”
“……”体委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白纸拍在他面前,“秋季篮球赛,找你来报名。”
他疑惑:“我又不会打篮球。”
“那就去学。”体委道,“我们是文科班,男生少,我数过了,得所有男生参加才能凑满。”
季烟汀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心中倏地一动。
话说到这个份上,费非度并未多推辞,接下了体委的表。
“学霸,再借一下你的笔和桌子。”他将表格平摊在她的桌面上,弯下腰掀开笔盖,在表上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季烟汀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表格,慢慢往下挪。
表格第三行,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字迹端正,一笔一划
——周予酌。
她收回了视线。
-
晚自习下课铃响之后,教室里的人哄一下闹开了,该收拾书包收拾书包,走出教室的动作极为迅速,似乎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下去。
季烟汀背上包,将椅子推进去,抬起眼,蓦地瞧见两道人影说说笑笑地自讲台前经过,动作稍止。
戴着金边眼镜的娃娃脸女生扯了下身侧男生的书包带子,男生立即笑着转头,拉住带子,喝道:“干什么呢?”
她的目光自男生的脸上一晃而过。
很眼熟,是经常跟周予酌混在一起的那个男生。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
蒋落注意到她的视线,扭过头来,冲她挥挥手,弯起唇角:“季烟汀,明天见!”
身侧的男生也跟着望过来,季烟汀这才恍然想起他的名字
——刘启莫。
她回过神,也跟着挥了下手,以示告别。
出了教学楼,外面夜色融融,月影满地。昏黄的路灯灯光下,人影摇晃,树影婆娑。
季烟汀在经过体育馆后习惯性地往左拐弯,慢吞吞往前继续走,穿过走廊,直至走到熟悉的停车地时才蓦地停下,懊恼。
差点忘了,今天是自己走回去。
她刚要转过身,倏地听见一声清脆的锁扣响,下意识抬眼望过去。
路灯不知什么时候被修好了,骑车回家的学生不多,明亮的车棚内的自行车三三两两地停靠着,透过车轮空隙之间,她隐约看到一道身影蹲靠在一边,拎起车锁,站起了身。
大抵是察觉到了视线,他转头望过来,目光在她身上定格,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季烟汀。”
视线交织,他的唇角似乎向上浅浅弯了下,但季烟汀没看清,只是一愣,须臾之后,挪开目光,点了点头,嗓音淡淡:“好巧。”
“好……巧?”周予酌困惑地左右望了望。
停车地设在体育馆边上的角落,再往左就剩下被铁丝与栏杆围住的直角。除了偶尔几个骑车上下学的人,基本上不太有其他人来造访。
而校门正好在另一个相反的方向。
季烟汀悄悄搓了搓左手手背,神色不变:“嗯。”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小动作,低头极轻笑了声:“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
“没。”
她才不是找他呢,要找他的女生不会少,而她只是出于前段时间养成的习惯。
她瞟了眼车棚顶上的灯,镇定自若,“是昨天看到这里灯坏了,跟严老师说了声让她帮忙联系学校,所以今天过来看看修好了没。”
“你不是不骑车吗?还这么关心车棚的情况?”
“……”他视线下落,看着她交叠的手,大拇指又在左手手背上揉了揉,隔了几秒钟,她道,“嗯。”
周予酌移开目光,又笑了。
“看来,你是个超级大好人。”
“啪嗒”一声,他将脚撑踢了上去,推着车走到她身侧,拍了拍自己的后座:“如果不是你,今晚我的眼睛真的可能会被这个灯闪瞎。可以给我一个感谢你的机会吗,好人?”
“不用了。”季烟汀转过身,“今天我自己回去就行。”
周予酌点点头,似是有点惋惜:“好吧,那再见。”
“再见。”
季烟汀抛下这句话后就往校门口的方向抬脚向前走。
身后车轮声渐近,她余光瞥过去,就见周予酌踩着脚踏,直视前方,自她身侧驶过,驶向浓重的夜色。
她收回目光,维持着自己慢悠悠的步伐。
这个时间,从教学楼出来的学生已经不多了,一条宽阔的马路上人烟稀少。
余光尽头,那道骑自行车的身影似是停了下来。
季烟汀望过去,他停靠在路边,将包带从肩上卸下来,拉开拉链,低头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没翻多久,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
她继续向前走,两个人之间的越来越近,擦肩而过之际,她视线的右斜方,周予酌拧开瓶盖,扬起下巴,喉结滚动。
季烟汀出了校门,沿着人行道缓步。
晚自习期间许是下了点小雨,月光之下,几个小坑里污水泛着月白色的光,枯黄的梧桐叶被打湿了,粘在路面浅灰色的砖头上。
树叶被风打得沙沙作响,身后那道身影再一次骑着车超越了她,穿过人行道旁的那几棵梧桐树,却又一次在即将消失在视野尽头之际停了下来。
周予酌将车停在一旁,蹲下了身。
她的目光虚焦在前面那道身影上,待靠近了,才看清他是在系鞋带。
在细致又缓慢地用鞋带打上两个结后,他才站起身,在原地蹦跶了两下。
季烟汀收回目光,眉头微微蹙起。
系鞋带需要这么久吗?久到她这么个腿脚不便利的人从落后五十米到超前几米了,还没有系好?
未曾多想,她仍走她的人行道。
身后的车铃似被无意拨动,紧贴着沥青路上汽车的尾声在耳畔响起,夜间灯光投下的、关于他的影子与她的重叠,随后在她身上轻轻一掠,渡回路面。
他们再次交换方位,回到了他前她后的位置。
周予酌的第三次停车依旧是超越她有一段距离之时。
他将自行车拐到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下,转身进了门。
季烟汀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一个猜测砸进她的脑海,如同一块大石头猛地被投掷进水池,掀起千万圈涟漪。
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猜测一旦落地,便像种子生根发芽,她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在路边,盯着便利店的门口。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进去的那位迟迟不见出来。
季烟汀呼出一口气,抬脚继续向前,目光有意无意地注意着那家便利店,将脚步放得很缓,却在临近之时突然加快步伐。
店内灯光明亮,经过之际,她侧过头,正对上一双猝不及防的眼睛。
周予酌手里捏着一包纸巾,撑靠在柜台边,歪着头朝外望。店内店外,灯光地落进他的眼底,被切割成细碎的光影,被她的目光捕捉到。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立即站正了身子,睫毛一颤,移开了视线。
“……”
她的心底彻底有了答案。
季烟汀停了步子,伫立在便利店门口,一动不动。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觉得他莫名其妙?他是把自己那一句“不用了”当耳边风?觉得他在耍自己?还是觉得她自己莫名其妙?
脑袋似乎被各种肿胀的情绪塞满了,抽不出神经来思考,她盯着他从店内一步一步出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冷了下来:“周予酌,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他抬手,露出掌心的那包纸巾:“买东西。”
季烟汀扯着唇角,难得笑了声:“喝水需要五分钟,系鞋带需要五分钟,买东西需要在柜台前不停朝门口看是吗?”
周予酌一怔,迎着她不解又冰冷的目光,身子彻底站直了。他下意识努力侧耳想去听她的心声,来判断她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他的耳边只剩下风捎来的安静。
半晌,他张了张嘴,低头道:“抱歉。”
她深呼吸,企图以此让自己冷静下来,“所以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我只是……我只是在想……”他声音轻轻的,“万一你就给我机会谢谢你了呢?”
季烟汀一愣,随即更愤怒了,撇过脸,胸膛起伏半晌,硬生生气乐了:“所以你现在是在给我反悔的机会,是吗?”
周予酌茫然,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什么了。
而季烟汀讨厌他脸上露出这种明知故问的表情。
“你当我是谁啊就对我说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做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她盯着他那张脸,一时间被他背后店内的灯光晃了眼睛,有股莫名的冲动如同涨潮的海水从心底涌上来。
她脱口而出:“我不是你可以随随便便不明不白撩的对象!”
“……”
“……”
他呆住了,她也跟着呆住了。
风声穿梭,旁边沥青路上一声汽车长鸣过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寂静之间,他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哀嚎——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十六天
沉默片刻,季烟汀率先垂下了头,手再一次下意识交叠在了一起,气焰一下弱了下来,唇瓣喏喏:“我……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季烟汀闭了闭眼,想要解释,刚张了张嘴又闭上,一时间,思绪混乱得像紧紧缠绕在一起的不同颜色的毛线球。
“……季烟汀?”身后有道女声犹疑着喊她的名字
扭过头,蒋落手里正握着一支甜筒,见到她时眼睛一亮,无比惊喜:“真的是你啊!”
可惜季烟汀无喜只惊,立即在心底倒吸一口冷气,仿佛天崩地裂,只得在心底发出如土拨鼠般一阵狂风骤雨的尖叫。
她快要哭出来了:
“……”周予酌的目光落在她僵硬如石膏的后背上,终于明白了她究竟在误会什么了。
还不等季烟汀的脑袋转过弯来,又有一道人影气喘吁吁从左边奔过来,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摩擦校服发出刺啦声,他大喊:“蒋落!你看到什么了跑得跟兔子似的?我快追不上了……哎?周磨叽?”
季烟汀跟刘启莫对上视线,他愣愣地一眨眼,声音轻了下来,又道:“哎?还有季烟汀啊。”
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哗啦一下打开手里的购物袋,将一包果冻从里头捞出来递给周予酌:“啊对,今早说过的,请你吃果冻,哥们从不食言……你在笑什么?拿呀!”
“你给他买的?”一旁的蒋落舔了口手中的抹茶味冰淇淋,幽幽问,“那你还记得你也欠我一包果冻吗?”
“是吗?”刘启莫惊讶,仔细回想,“什么时候?”
她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忿忿:“你当时跟我推荐这个牌子的时候说的,我借你英语作业,你给我买一包。你是刘启莫还是刘鱼呀,忘得这么一干二净?”
“……”
浑浑噩噩间,又一道晴天霹雳正砸在季烟汀的头顶,嗡一声爆炸。
她的大脑彻底陷入枪林弹雨的激烈模式。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大抵是她的目光在蒋落身上停了太久,蒋落主动解释:“哦,刘启莫是我嫂子的弟弟,前段时间我嫂生孩子了,现在还在坐月子,今天我跟刘启莫约好了一起去医院看看嫂嫂。”
季烟汀眼珠转了转,想回头看看周予酌的脸色,但又不敢,最后只昂着脖子,佯装淡定:“哦。”
蒋落舔了舔甜筒,目光在他俩身上转悠了圈,疑惑:“那你们俩是……”
她的大脑早就已经卡机了,张张嘴,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答,周予酌开口解围,嗓音闷闷的,又像是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碰巧遇到。”
“哦——这样——”蒋落笑容灿烂,“那我们就先走啦!拜拜!”
“嗯,再见。”
季烟汀僵直着脊背,目送着两个人慢慢走远,隐约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周予酌推着车绕到她面前,长腿支着地。
“很抱歉让你误会了。”他眉梢眼角都被灯光镀上一层白,歪着头望向她,似笑非笑地伸手点了点后座,“现在可以给我一个补救机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