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送给我自己。”
“啊,这也好浪漫。”
然后挥手说再见。
其实哪怕记得也没什么变化,因为?他已经?死了,就在那场车祸里,挡在她的身前,迎着她通红又不可置信的眼睛,唇瓣蠕动?,无声?地说出了人生中最后的四个字。
不是“我喜欢你”,而是“忘记我吧”。
忘记他吧,忘记这场糟糕的悲剧。
他是孤儿,是小透明?,没有?人记得他,除了播报的新?闻,他在这个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季烟汀哼着鼻涕,出门前在口袋里随手塞的两?包纸巾见了底,被揉成?一团又一团丢进喝完的奶茶袋里。
电影的结局,某一年夏天,路陈陈在列表翻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的微信,备注上写着“冯淇奕”三?个字。
她歪了歪头,戳了戳身侧的丈夫,问:“这个人你认识吗?”
丈夫扫了眼她的手机屏幕,仔仔细细回想片刻,摇摇头:“不认识。”
路陈陈心中一动?,点开冯淇奕的朋友圈,他最新?一条发布在四年前,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玫瑰的照片,鲜艳的红色热烈地绽放在朦胧的黑夜中。
可能这个号已经?被主人废弃了。
她耸了下肩,没太在意,合上了手机,偏过头望向窗外。
景色在飞速后退,天下起了一场大雨,垂落在玻璃上的雨珠模糊了整个世界,越来越暗……
第二天她照例背着包去花店上班,穿着她最喜欢的小裙子,坐在柜台前,认认真真地包着花束。门口挂的风铃声?清脆作响,她下意识微笑:“啊,你又来了呀。”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只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疑惑地左右张望片刻,犹疑地伸手点点自己:“……又?”
她怔住,呆呆在原地站了半晌,茫然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缓缓垂眼去望——
指尖湿润。
片尾曲缓慢响起,充斥满整个影厅,白色介绍小字在荧幕上播送,灯光重新?亮起。
季烟汀哭完了全身上下的最后一张餐巾纸,身后的按摩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工作。她猜测自己哭了那么久,现在一定很不好看?,但?她完全顾不上这个,上半身陷在座椅里,低着头,摸摸已经?空了的衣服口袋。
早知道就多?带几包纸了。
她摊开手心,集中精力,想,
可惜正如?所料,什么也没有?出现。,尽在晋江文学城
毕竟她不是真的小魔仙。
但?季烟汀就是这样的人,在没有?人关注她的日?子里,她可以幻想自己是任何身份,撕心裂肺的苦情?戏女主角,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能力一绝的秘密特工……以及巴啦啦小魔仙。
正要收回手之际,倏地有?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捏着包纸巾,探入视野之中,轻轻地将纸搁在了她的掌心。
季烟汀:“?”
她盯着那包凭空出现的纸巾,一愣,糟糕的预感油然而生。
如?同没上润滑油的链条,她一卡一卡慢吞吞抬起了脸,视线划过那件略微有?些眼熟的黑色大衣,最后定格在面前人的脸上。,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予酌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面前,手揣回了口袋里,正垂着眼望着她,额前的碎发挡住眉梢,灯光投下的阴影让他的眼神不甚清晰,好似带了浅浅的笑意。
季烟汀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浑身僵硬,维持着仰头的动?作一动?不动?。
很久很久之后,他听见她的脑中缓缓卡出两?个不知所措的字——
他对上她通红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短促地“啊”了声?,转过了身,背对着她,道:“我没看?到。”
季烟汀:“……”
她飞快地举起手机,借着明?亮的灯光照了照自己的脸。两?个红肿的眼睛像悲伤蛙一样横在脸上,鼻头通红,泪痕扒在脸上,干巴巴的难受。
狼狈至极。
她在心底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鼻涕快要流出来了,季烟汀尴尬又屈辱地抽出了一张餐巾纸,侧过身子用手掩着哼完鼻涕,丢进垃圾袋里,垂着头绕到他身前,将剩下的纸巾塞进他的手里,闷声?佯装无事发生:“谢谢。”
“季烟汀。”他突然喊了她一声?。
“嗯?”她习惯性抬起头,撞进他带着明?显笑意的眼底,亮晶晶的灯光缀进瞳孔里。他忍不住般,撇开脸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
“……”季烟汀重新?低下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出糗都能偏偏被他遇见,就像是老天提前设定好的一样。
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那日?英语竞赛的成?绩就像一阵微风一样,从身侧刮走之后,再无人提及,就这么被埋在了土壤里,她仍是人们口中轻描淡写又充满敬佩的第一名。毕竟人都会有?发挥失常的情?况,谁不知道她厉害呢?
但?对于季烟汀而言,那绝不是一场微风,那是一场飓风。而教室里同周予酌的那一眼四目相对,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暴风雨。
那一眼,那一瞬间,他们之间的回忆走马观花地淌过脑海,季烟汀恍然间惊觉,她在他面前居然总是下意识地放松,说她不该说的话,做她不该做的动?作,不合时宜地展现她的狼狈。
就像那天崴了脚,就像甜品店当着他的面从椅子上狠狠摔下,就像她在没有?拿到第一名被人谈笑时,与身处喝彩中的他打了照面……
就像现在。
“我现在很好笑吗?”季烟汀语气平缓地问。
余光里,他看?见她交叠在一起的双手。
周予酌唇角的笑意淡去,认认真真地向她解释:“不是好笑,是很生动?。”
她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很死板吗?”
不不不……
他下意识要否认,但?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以前?
在能听见她的心声?之前,她在他眼底是一座漂亮的雪山,没有?四季之分,一年到头都是一个样子,他要远远观望她的荣耀,远远观望她的孤傲,日?复一日?地观望她日?复一日?的平淡模样。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就连每一天每一秒钟的晚霞都是不一样的,她合该鲜活又美丽,尽情?地绽放,热烈地欢笑。
……不对。
恍惚之间,周予酌的眼前一晃而过一层白色薄膜,隔在他和季烟汀中间,将视线阻拦得模糊,他的心跳极快极重地撞了一下,像是要把他撞出薄膜之外,去和她相拥。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呼吸急促。,尽在晋江文学城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过去那个令他倾慕心动?的季烟汀太过平淡了呢?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三十一天
雨下大了。
漆黑的夜看不清压下来的乌云,
密集的雨线像被一刀剪短的满头青丝洋洋洒洒地落下,外头的街道似铺了一层水幕,水光闪烁。
季烟汀站在商场门口?,
听着?偌大的雨声,手机页面上的“正在打车中……”转动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弹出来。络州的出租车行业本就不发达,大抵是天色较晚,雨又大,没人愿意接单子。
她手指再次用力地戳了遍打车按键,
圆圈转动半晌,结果依旧。
看来只能走回去了。
季烟汀叹了口?气,一想到裤脚又有可能会被溅起?的泥水沾湿就心生烦躁。不仅是水坑,人行道上松动的石砖更是宛如地雷,一踩一个不吱声。
早知道这样,不光得雇个家?政阿姨,还应该雇个专属司机的。
初三结束的那个暑假,
何倩有问过她要不要请一个司机,
都怪她太过独立,
居然拒绝了如此?具有建设性的提议。
季烟汀解开?手里那把黑伞的搭扣,正要撑开?,左肩搭上一只手,
隔着?衣料轻轻点了点她。
她扭过头,
周予酌瞥了眼她手中的伞,下意识后退一步,抬手摸了摸鼻子。
“……”,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抵是上次被戳到鼻子,
真的疼,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季烟汀抿着?唇,
双手在背后一叠,连带着?将伞藏于身后。
“怎么?走这么?快?”周予酌放下手,问。
方才在电影院,她没等?来他的回复,只用冷淡的目光扫过他的脸,眼睛还红着?,血丝密布,未擦干净的残留泪痕在脸上干巴巴的疼。在他仍晃神之际,道了声再见?就转身往外走。
络州的电影院不多,方圆几里就这么?一家?,元旦档期,来的人便也多。
正赶上隔壁影厅的检票时间,入口?处排着?长?队,人群来来往往,寻着?影厅。
周予酌抬脚追上去,但碍于人多,差了几步,眼瞧着?直达电梯的门缓缓合上,而她站在电梯中,没看向他,只垂着?睫毛,指腹揉着?伞面上的刺绣。
周予酌当机立断去爬楼梯,顺手把伞往电梯口?的垃圾桶里一丢,紧赶慢赶,终于在她跨入雨幕之前追到了人。
季烟汀随口?找了个借口?解释:“急着?回家?。”
她不想等?他。
“那……可以一起?吗?”周予酌睫毛颤着?,撒谎,“我没带伞。”
季烟汀看着?他。
面前的人穿着?身黑色大衣,里头是一件白色高领毛衣,身材高挑,此?刻正低着?头颅望向她。身后是一片漆黑,商场内的灯光顺着?玻璃门溢出来,虚虚柔焦在他的脸上,这种感觉就像模糊的古早DVD画面。
她垂下眼,视线扫过他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又微微歪头,掠过他的后衣领——没帽子。
市一中的冬季校服外套是有帽子的。不知道他哪来的闲情雅致,回家?居然还换了套没帽子的衣服,两手空空地出门看电影。帅是帅了,要是运气不好没碰上她,不知道要被淋湿成什么?鬼样子。
况且她回家?都没换衣服。
季烟汀瞄了眼自己身上一如既往的校服,顷刻间有种大人带高中生出来玩的荒谬错觉。
“放学的时候就下雨了,你是淋雨过来的吗?”
“没,打车来的。”寒冷的空气下,他开?口?时散开?的白雾在灯光下飘然,“但现在打不到了。”
真奇怪,难道打车就不用看老天有没有下雨,要不要带伞了吗?
季烟汀眉头微蹙,但还是答应了。雨势太大,同学一场,她总不能把他扔在商场门口?。
“你家?住哪?”她问。
“先送你回去。”周予酌倾身,她下意识退开?半步。他一定,随后伸手,绕到她身后,握住伞柄,指甲盖从她手背上滑过,一阵泛着?麻的痒从皮肤表层直捣心脏。
季烟汀指尖一松,他顺理成章接过雨伞,继续说:“等?后面回学校了,我再把这把伞还给你。”
“好。”
周予酌撑开?伞面,举过头顶,同她一同迈入雨夜。
季烟汀原本担心雨大,一把伞两个人共撑,靠外的那条手臂会被淋湿。好在伞够大,今日?无风,雨虽大了些?,但她将胳膊往里稍稍收一收,倒也无妨。
昏黄路灯下,两道人影成对并肩,肩膀处的衣料随着?走动摩擦,告示现在他们在一把伞下挨得有多么?近。
雨珠砸在地面的沉闷声与旁边沥青路上轮胎滑过水渍的声音连成一片,但他却觉得耳畔出奇得安静。
身侧的季烟汀担心淋湿自己,又怕裤脚会沾到泥水,故而走得很慢。
周予酌也跟着?放慢步子,开?口?道:“这部?电影还挺好看的。”
“嗯。”
覆水创作的剧情,能不好看吗?
“很催泪。”
“……嗯。”她忍不住用指腹揉了揉眼尾。
他搁这点她呢?
“我以为男主最后会表白。”周予酌这么?说。
季烟汀终于肯多说几个字了:“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这样的话,起?码会有一个人这样浓烈地记得他。”周予酌道,“开?学第?一天,他精心设计自我介绍,帮同学买水、自告奋勇出黑板报……不过他还是很透明,也没什么?人记得他。后来工作之后,他每天去花店里买一束玫瑰,最后一条朋友圈也是玫瑰。”
“因为花店是女主开?的。”
周予酌摇摇头,笑?了笑?,说:“其实我觉得那也是对他自己的表白,不然那一句‘送给我自己’就很没有必要了。他很希望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他存在的证据。”
季烟汀一愣。,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先前没有想过这个思路,但确实很有道理。
季烟汀仔细思考了会儿,眼睛一亮:“那其实不表白就讲得通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人记得他了。”
“谁?”
“他自己。”
提到剧情,她便收不住尾,为自己想到了另一种解读而沾沾自喜,刹那间忘记那些?有的没的,扭头望他,问:“如果是你,你会表白?”
“我不会成为他。”他遥遥瞧着?前方在雨幕下潮湿的路,语气笃定,“我喜欢的,我会争取,不会就这么?远远看着?她喜欢上别的人,什么?都不做。她一定会知道的,早晚的事。”
“知道什么??”
他的余光在她身上轻轻一点,语气轻快:“知道我喜欢她。”
季烟汀心口?蓦然一跳,怔怔片刻,强行收回目光,定定望向远方。
浓墨的冬夜,粘稠的雨音中,她听见?他又说:“不过,假设我像他那样,透明,没有存在感,没有人记得,我没有办法向他想的那么?开?,我会告诉她,‘别忘记我’。”
“‘别忘记我’?”她重复。
“嗯,哪怕只有一个人记得,对我来说也够了。”
季烟汀忍不住又撇头看他,很快便收回视线,嗓音听不出情绪:“放心,不用假设,你不会没有存在感的。”
毕竟他在学校里是越来越受欢迎。
像他这样的人,估计从小到大都是受欢迎的。
伞外,雨势减弱,他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于是,伞内的世?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她小心翼翼盯着?湿润的地面,并不开?口?。而他努力侧着?耳听,耳边只剩雨声。
“季烟汀。”良久,周予酌倏地出声,问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你现在开?心吗?”
她先是一愣,随后想了想,道:“还行。”
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真假。
是吗?
周予酌偏过头,望向她,没吭声。
借着?灯光,他看清她眼角未消的红肿。
季烟汀这个人惯会用平无波澜的语气说谎,喜欢的零食会说不喜欢,在意到死的事情会说无所?谓,哪怕不开?心也会平平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