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间。”季烟汀道,“怎么了?”
她轻咳了两声,嗓音压低了:“我能去你家住两天吗?”
电话那?端,“哗啦”一声巨响,蒋落被吓了一跳:“你那?是有什么东西倒了吗?”
“书。”声音像是隔远了,添上几分朦胧的质感,她很快又靠近了话筒,“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哎呀,这?不是要周末了吗?我妈不上班。我现在呢,觉得和她还?是保持一点朦胧的距离美感比较好,虽然我也很爱她,但?是她老问我今天作业做了多少,单词背了几个,跟查岗似的。”蒋落嘟囔。
“那?你妈妈能同?意吗?”
“你是年级第一,她巴不得我跟你多贴贴。”她带了点撒娇的意味,“那?你同?不同?意嘛?”
那?头静了片刻,最后季烟汀说:“行,那?我叫夏阿姨把空房间收拾一下,上次买的化妆品给你放空房间了。”
“那?我现在收拾行李!”快乐的蒋落一下起立,发出一声喟叹,“天,这?就是有个富婆闺蜜的好处吗?”
挂断电话后,季烟汀立即出了房间,趴在楼梯口往下望,喊道:“夏阿姨,麻烦把那?两间客房收拾一下,有同?学会过来住两天。”
“哪个同?学啊?”楼下夏阿姨探出头,手上还?戴着打扫时用的乳胶手套,问,“是那?个长得乖乖巧巧的,上回见面夸我漂亮的女生吗?”
“对。”
夏阿姨兴高?采烈:“好咧!”
-
蒋落是在一个小时后抵达的季烟汀的家,拖着个鹅黄色的小行李箱,玄关处地毯旁,夏阿姨放了双新的绒拖鞋,她换上鞋,手中的行李箱立即被夏阿姨拎走。
她有点受宠若惊:“谢谢阿姨。”
“不客气。”夏阿姨很喜欢蒋落,笑眯眯的,“玩得开心?,有需要叫我就好。”
她道了好几声谢,进门后,入眼便是偌大的客厅,简单的现代风,以灰白?米色为主,最左侧是正面落地窗,今天天气不错,窗帘大开,阳光溢满整间屋。许是开了暖气,很暖和。
抬头,二楼长廊之上,高?竖的玻璃作栏杆,季烟汀穿着身白?色高?领毛衣,黑色阔腿裤,用鲨鱼夹固定的长发并没有很稳固,散落了几丝垂在胸前。
她手扶着廊边框,撑着脸垂眸往下瞧,阳光斜斜打落在半张脸,漂亮得不像话,见蒋落望过来,挥了挥手,转过身子从楼梯上下来。
这?是蒋落第一次来她家,被惊呆了,下意识有点拘束:“你家……这?么大啊?”
“还?行。”京湘那?栋更大,大得多得多,季烟汀问,“行李箱夏阿姨帮你拎到房间了,你要先去整理东西吗?”
“哦哦,好,”蒋落跟着她,往里走。
她一直知?道季烟汀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用的书包的牌子、买的生日?礼物的价格……哪怕只是一支笔,价格都是惊人的。
可在学校,人人都是校服马尾,吃着廉价的食堂,穿梭在小卖部的货架之间、吵闹的教室之中,几乎融入人群,和大家好像也没多大差别。
但?在踏进这?里的第一秒,她好像误入什么崭新的世界,切身实际地感受到季烟汀是被富养出来的,仿佛生来就该如此,随意一站,便可以轻轻松松地融入这?个华贵的背景里。
蒋落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左看看,右望望,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兴奋、不自在、失落、庆幸等诸多情?绪糅杂成一个毛线球,在心?底滚动,掀天揭地。
她上了楼,穿过长廊时,匆匆往底下的空旷处一掠,突然抓住一丝那?样奇怪又合理的念头。
“这?里平时就你一个人住吗?”蒋落问。
“夏阿姨不住这?里,但?白?天会过来。”季烟汀指关节扣了扣其中一间房间的门,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你这?两天就住这?个房间,你看喜欢吗?”
蒋落凑过脑袋来看,她的行李箱靠墙摆着,通面白?色衣柜,床上换了全新的床单被套,淡蓝色的,整齐地铺盖着,最靠里是一张梳妆台,墙壁上小格小格收纳板,摆满了化妆品。
“喜欢。”二十?平有余的房间,蒋落简直不敢想象主卧该多大,“那?你是住哪?”
“你对面。”
蒋落踩着拖鞋过去,食指点点,“这?间?”
季烟汀应声。
蒋落回头望向房间里头,与她的想象并不太?相?符,这?间和她住的那?间客房差不多大,顶多就是采光更好一些,陈设简单,也没什么装饰,角落的桌上整齐地搁着一沓卷子,椅背上挂着件熟悉的市一中校服外套。
整个屋子一如季烟汀给人的印象,干净又冷淡,连生活的痕迹都那?样浅。
“季烟汀啊。”
“嗯?”
蒋落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不觉得生活在这?里很空吗?”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三十八天
她身子一滞。
话音刚落地,
蒋落率先?懊恼起来:“对?不起,应该是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不同啦。”
“没事。”季烟汀摇摇头。
一眼望过去?,蒋落发现只有一间屋子房门是关着的,
不由疑惑:“那个房间是什么??”
季烟汀顺着她的目光瞥去,缓了半拍,才道:“杂物间,没什么?用,锁起来了。”
“哦。”她未多怀疑,收回了目光,
“那我去?收拾东西?了。”
季烟汀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钥匙,紧绷的肩松弛下来,松了口气。
天知道一个小时前的她是多么?慌乱,跟每一本典藏漫画、床上每一个可爱玩偶还有零食拉车上的每一包薯片恋恋不舍地拥抱完再见,紧急把?所有衣物作业移去?客房,而?后房门啪地一关一锁。
如果?可以?,她甚至都?想和床边的粉色地毯一声再见。
毕竟她的粉色地毯新?换上没两天,
是真?的又漂亮又柔软。
回头对?上夏阿姨困惑的目光,
季烟汀胡乱找了个借口解释:“我住蒋落对?面,
离得近些?。”
夏阿姨呵呵笑着,连眼尾的细纹透着股慈祥味道:“感情好点?好啊!好啊!学生时代的友谊啊——”
季烟汀只不自然地揉揉鼻尖。
-
冬天的夜晚来得总是那样早,下午四点?就已夕阳迟暮,
夜幕逐渐拉开,
朦胧的月光柔柔笼着临近的几颗不甚明亮的星星。
季烟汀洗完澡后,没了漫画的调剂,干脆继续做卷子。
房门被扣响,
她转过头,蒋落穿着身海绵宝宝的睡衣,
抱着枕头,站在房门前,嘿嘿笑着,眨了眨眼:“来找你玩。”
“进来吧。”季烟汀放下笔,起了身。
蒋落把?自己砸进大床中,随着床垫起伏弹动两下,此时她才看见床正对?面是投影幕布,不由兴奋:“哎,我们看电影吧。”
“行。”季烟汀跟着上了床,将枕头竖起来靠在背后,打开了投影仪,“看什么??”
“我有个很庸俗的提议。”
“什么??”
“你家适合看恐怖片。”蒋落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
实话,季烟汀从小到大就没看过恐怖片,既然蒋落想看,她也愿意遂意。
“那你挑一个。”,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搜搜。”蒋落掏出了手?机,在百度里哒哒哒编辑着问题,半晌,,“我们看《咒乐园》吧!”
“好。”季烟汀在视频app里搜索后点?击了播放,顺手?捞了个枕头松松抱进怀里,手?指摸索到墙上的开关,吧嗒一声关了灯。
整个屋子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投影布上的四方光亮。
荧幕之上,绚烂的烟花伴着略带欢快的音乐声在夜空中炸开,灯光五彩斑斓的游乐园,彩带高挂,人群拥挤,摩天轮缓慢旋转,白脸红鼻子的小丑分发着气球。
看得出这部片子拍了有些?年头了,镜头有点?晃,分辨度不甚高,天空中的月亮泛着一层微蓝色的光晕。
挺美好的。
季烟汀下巴抵着怀里的枕头,漫不经心地想着。
从有记忆开始到现在,她只去?过一次游乐园,是某年暑假,何倩女士从国外风尘仆仆赶回来,弥补上她的生日。当时游乐园包了场,没有那么?多热闹的人群,冷冷清清的,小丑的气球只发给了她一个人。,尽在晋江文学城
音乐声戛然而?止,她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大荧幕变成了黑白,从摩天轮高处跌落的女孩躺在血泊之中,没了生气。
捏着气球的小丑缓缓走至女孩身边,红黑的唇弯出一个诡异的笑。
“……”
季烟汀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小丑吊死在摩天轮上。她下意识抱紧了抱枕,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
欢闹的游乐园彻底废弃,荒草丛生。青年人不知不觉从乐园走至墓地,女孩的笑声乍现,尖锐又刺耳,周围吊满了小丑玩偶。下一刻,地下伸出一只手?,将青年人拽了下去?。
跟着那只手?的出现,季烟汀整个人跟着抖了下。
完蛋了。
季烟汀想,她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不适合看恐怖片,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来不及了。
斜着眼睛的小女孩出现时,她已经抖着嘴唇,脸色煞白了。身侧的蒋落噗嗤一声笑,凑过来,小声道:“这个特效做得好傻好魔性啊。”
“……”季烟汀揪紧了枕头边缘,强行镇定地抑制住颤意,从嗓音里卡出一个字,“嗯。”
当主人公对?着空无一人的阴森房间举起相机,相机屏幕里却显现出一道白衣女人身影时,蒋落又是咯咯直乐。
“为什么?……”蒋落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努力掩住笑意,“我觉得一点?都?不恐怖,这个画面还有点?奇怪的好笑呢?”
季烟汀沉寂半晌,硬着头皮:“嗯。”
这到底哪里好笑了啊啊啊啊啊——
谁来救救她啊啊啊啊啊啊——
似是有什么?东西?贴住大腿根开始振动,音乐陡然在耳侧响起,短促的一声,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贴在战栗的皮肤上。
她头皮一麻,往蒋落身上猛地一扑,尖叫出声:“啊!”
蒋落被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抱住她:“我靠我靠,怎么?了?”
电影还在播放,光影落在人的脸上,蒋落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一件事,打开了室内的灯。,尽在晋江文学城
“季烟汀。”她喊她,提醒,“刚才那个是手?机铃声。你是不是看恐怖片害怕呀?”
季烟汀颤着手?指一把?掀开被子,还真?是手?机。
她吐出一口气,从蒋落身上爬起来,捡起手?机瞧了眼,是周予酌的微信。
“你是不是害怕呀?”蒋落又问了遍,眼底笑意盈盈。
她不答,晃了晃手?机,像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般:“有点?事要处理?,你先?看吧。”
完,握着手?机脚步匆匆地出了房间,头也不回。
天杀的,她再也不想看这恐怖片一眼。
直至叫人工智能打开了房子里所有的灯,季烟汀才在明亮到一切古怪的、灵异的都?好似无处隐藏的灯光下勉强安心下来,趴在长廊的栏杆上喘了会儿气,擦了擦掌心的汗,摁亮屏幕。
哆啦A梦(现实版):“睡了吗?”
她手?肘抵着栏杆,肩膀微耸,闻言瞥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晚上八点?半,哪个高中生会现在就睡了啊?
十万场季节:“没。”
他回得很快,像是就守在手?机边上等着她的消息一般。
哆啦A梦(现实版):“我刚才做梦,梦见你了。”
季烟汀凝望着从下方跳出的消息,呼吸一滞,还未完全恢复的心跳重新?加快频率,连续地冲撞。
屋内的暖气好似太甚,温度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脸上,恐惧被赶走,取而?代之的不知名情绪轻而?易举霸占了她的头脑。
睫毛闪动,她眨了好几下眼,刻意忽略嗓子眼异常的干涩,用冒着热气的的指尖敲击键盘。
十万场季节:“梦见什么?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盯着这行小字,捏着手?机的手?指不由得绷紧,指关节像老旧僵化的零件,老半天才弯曲成功,划拉了下屏幕。
下方又跳出一则新?消息。
哆啦A梦(现实版):“梦见你看恐怖片被吓到了,脸色惨白。梦很真?实,醒后我总是心慌,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哆啦A梦(现实版):“你应该没在看恐怖片吧?”
“……”季烟汀一惊,又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下,唇边的笑意失色,立即扭头环视四周,确定什么?也没有。
实在太巧了,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她打字回复,撒谎。
十万场季节:“没。”
后一刻,伴随着嗡的一声,屏幕上弹出视频通话申请。她手?指一抖,不小心碰到了同意键。
他的脸赤然放大出现在手?机那一个小小的框里,戴着黑色卫衣的帽子,掩盖住一点?光线,显得画质不太清晰,额前的碎发发梢被帽沿压到眼尾,唇角的那颗小痣颜色好似变深了,不再像梨涡,又或许只是光线缘故。
此刻他正垂着眼望向她,浓密的睫毛缓慢地扇动着,全神贯注。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摄像头已经对?准了她的脸,再去?遮挡便显得不够大方。
季烟汀清了清嗓,干脆问:“怎么?突然给我打视频电话?”
他看着她的脸,勾起唇角极轻笑了声,嗓音透过扩音器掺了点?细微的电流,在这场夜里显得格外温和。
“嗯,看到你了。”周予酌,“好像能安心了。”
她一怔,“安心什么??”
他目光柔和,“梦见你在害怕,所以?我也总是害怕。”
她的思维像卡顿的幻影片,停止了转动,一时之间只剩下心脏在跳动。
屏幕上,他歪了下头,指节抵在唇边,似是疑惑,又或许是诱惑。
“怎么?不继续问下去?了?”他问。
季烟汀极力控制着呼吸的频率,良久,似是昏了头,出了声:“为什么?害怕?”
周予酌缓缓地眨了下眼,睫毛颤啊颤,低了下去?。
他是梦里代替她受惊的鱼,于是在某个晶莹又难捱的夜晚忍不住率先?开了这份口,可是时候总是未到。
可是那只是一场那样微不足道的梦。
“明天好像会下雨。”他回过神来,偏过头去?望窗外,喉头微微滚动,“现在看不见月亮了。”
“刚才还能看到的。”她梗着脖子狡辩,带着点?逼问的口吻。
“嘘,你听。”他竖起一根手?指落在唇缝中间,示意她安静,“真?的下雨了。”
是真?的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