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了步子,扭过头,漆黑一片的天?空之上?,巨大的烟花炸开,绚烂多?彩,星星点点的火星子闪烁着,像挂在了那轮月亮上?,又渐渐消失。
河对岸有人在鼓掌,咯咯直笑,季烟汀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搭在了河边护栏上?,远眺过去。
这条河并不宽,借着昏黄的灯光,她轻而易举地看清了是谁在放烟花——几个小孩子,约莫八九岁的样子,捂着耳朵,笑得灿烂。
烟花还?在继续,一声又一声,一朵又一朵,漂亮又盛大。她用手撑着下巴,望着那群小孩,出了神。
京湘是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定是这样规定的,但总有人会偷偷打破。
比如她。
小时?候的京湘对于烟花管得还?没有那么?严,小店里还?有的卖,但发现了是要被罚款的,不论是购买者还?是店家。那会儿家里还?穷,因此何倩女士禁止购买烟花,生怕城管看见了逮人。
季烟汀攒了近乎半年的零花钱,偷偷问街道拐角处的小卖部?老板买了一盒仙女棒。
结果很不幸,刚出店就碰上?了她爸。
她倒吸一口气,迅速将盒子往后藏,季国立皱着眉低头看她:“背后藏的什么??”
她不吭声,小卖部?的老板幸灾乐祸地替她回答:“仙女棒。”
真不厚道。
她偷偷回头瞪了老板一眼。
“还?敢瞪人,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我没教过你对叔叔要礼貌吗?”季国立拽着她往外走,语气严厉,“出来!”
季烟汀嘴角一耷,委屈巴巴地跟着他?出去了,左拐右拐,被拉到离家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
季国立停了脚步,面对她,手一摊,“拿出来。”
她有点不服气,龇牙咧嘴:“我拿自己零花钱买的!”
“你自己赚的钱啊?”季国立觉得有点好笑,挑了下眉,不耐烦地啧了声,弯腰伸手。
小孩的力气比不过一个成年人,她手里紧握的烟花棒被他?轻而易举地夺走。
而后,他?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打火机,在季烟汀瞪大的眼睛中,点燃了其中一根仙女棒。小小的火花在她眼底绽放开,漂亮得不像话。
“别告诉你妈。”他?把点燃的仙女棒递进她的手里,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这个,也别告诉你妈,不然我俩都完蛋。”
“你又抽烟。”季烟汀吐舌头,“这是坏坏的。”
他?被她的形容逗笑,问:“哪里坏?”
她想?了想?老师的描述:“对身体坏。我要告诉妈妈!”
“季烟听——”他?拖长了尾音,喊她的大名,伸手点点烟花棒,威胁,“不可?以恩将仇报。”
“好吧。”季烟汀撇了撇嘴,又说,“那你陪我放。”
季国立笑着:“好。”
事实上?,大部?分时?间,他?对季烟汀都是笑着的,除了偶尔在人前装装样子,比如小卖部?老板,除了……
季烟汀深呼出一口气,收回思绪。
漫天?的烟花依旧,小孩的笑声也依旧,仿佛没有尽头。
她撑着脑袋,突然涌起一种剧烈的渴望,这种情绪比过去的任何一秒都要激烈,像章鱼的吸盘,牢牢把她吸附住。
这一秒,她想?要一个人来陪陪她。
拜托了老天?。
她在心?底祈愿。
无论是谁都好,她甚至愿意敞开自己的全部?,付出拥有的所?有所?有一切,就算要她做卖火柴的小女孩也好。
她只要一秒钟,哪怕只是一秒钟。
“季烟汀。”
身后有道声音喊她的名字,混在绽放的烟花声里,带着笑意的,模糊不清的,如同一场精致虚幻的梦。
季烟汀怔怔地回过头。
相隔一段长长的距离,那人就站在灯光下,穿着那身熟悉的、与那场雨天?一样的黑色大衣,昏黄的光在他?熟悉又含笑的眉眼间跳舞。
那个人终于来了。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四十二天
周予酌小跑了几步,
朝她靠近,待到了她眼前,喘了口气,
这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季烟汀眼睛直直望向他,不答反问:“那你呢?”
“睡不着,出来随便逛逛。”
“随便逛逛……”她呢喃着,晚间的风拂乱散开的长发?,她抬手捋到脑后,转回身,
视线从河对岸的小孩身上划过,终于仰起头看?向了烟花,“我也只是……随便逛逛。”
她凝望着夜空,这样想,弯起了唇角,
周予酌的视线却?凝结在她撩头发?的左手上,眉头一皱,
“手怎么了?”
她没反应过来,
“什么怎么了?”
他伸手要去触碰,
又停留在半空之中,颤了颤,又收回,
只点了点自己的左手手背,
“这里。”
她低头抬手,目光掠过手背,讶异。
其实她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再过两天就能彻底消。夜色那样浓重,
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不小心挠的。”季烟汀放下手,没看?他,再度仰起脸朝向天,突然问,“吃过晚饭了吗?”
他也未多问,若有所?思地?收回眼,同她一起靠在河岸的栏杆上,答:“还没。”
“不回家过年吗?再过半个小时,春晚就要开始了。”
“我一个人住。”
季烟汀愣了下,偏过头看?他,低声重复了遍:“一个人住?”
“嗯。”他应了声,犹豫片刻,道,“爸妈应该是出去了。”
她不解:“应该是?”
他再次嗯了下,轻轻点了下头,有点茫然地?说:“他们没告诉我,所?以我不知道。”
季烟汀盯着他的侧脸,心跳在清浅的呼吸之间逐渐加快,撞击着胸口,那样用力,比天上的烟花爆炸声还要响,比从高空坠落的石头还要重,像是彻底疯了一样。
实际上她也确实是疯了,可她无比清楚自己即将要说出口的是什么。
“要来我家一起跨年吗?”她问。
一起放烟花,一起吃年夜饭,一起看?春晚,一起熬到零点钟,然后说新年快乐。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语气很平,轻巧又轻描淡写,又仿佛是被冲动裹挟,脱口而出的一句。
周予酌一愣,侧过脸,同她对上目光。
他看?见她眼底被黑夜浸透的墨色和烟花倒映的一点五彩,一同构成她眸中的笃定,笃定她不会后悔。
“好。”他先是低头笑了下,又抬起头,去捕捉夜空中的那场闪烁着绽开的、方才落进她眼底的颜色,发?出了一声喟叹,“真漂亮啊,真好。”
-
季烟汀家的冰箱里有太多东西,要做一顿年夜饭简直绰绰有余。两个人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逛了一圈,最后就买了几种不同款式的烟花和一大瓶椰奶。
还好还好,络州这边不太管烟花爆竹。
她又开始觉得总是下雨不是问题了,起码这里相对来说比较自由。
周予酌问她:“你会做饭吗?”
季烟汀不想在他面前暴露缺点,硬着头皮一点头:“会。”
周予酌盯着她的侧脸和微抿的唇瓣,哼笑了声,道:“好,那待会儿你负责打?开电视机。”,尽在晋江文学城
“哦。”这个不难,她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就是,等着。”
“……”季烟汀瞠目结舌,“你做饭吗?”
“对。”周予酌调侃,“其实我做得还不错,所?以就得请你休息会儿了,给我个露一手的机会。要不然让你来的话,我担心会被抢风头。”
“……”
他话说得那样轻巧又好听,弄得她更加心虚了。
季烟汀在心底悄悄嘀咕,理直气壮,
身侧的周予酌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季烟汀奇怪。
“没什么。”他摇摇头,“只是想到待会儿要在你面前下厨,有点紧张。”
她悄悄下撇嘴,瞟着他胡乱猜测,
周予酌:“……”
他强行压下了唇角。
她的想象力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优秀,但是强烈建议她在不该优秀的领域还是不要那么优秀了,怪令人心梗的。
-
晚上八点,春晚正式开始,年夜饭还没有烧好,电视里喜庆的音乐与?远处厨房里隐隐传来的灶头声音混在一块。她在沙发?上窝了会儿,总觉着周予酌在厨房忙活,自己干坐着不太好,于是推出了何倩买的那一大箱子?年货,一袋一袋在茶几上摆好,里头还有两小瓶王老吉。
正好两瓶。
她揉了揉鼻尖,将这两瓶也拎出来,相互挨着排好。
待菜全?部上桌后,她帮着摆好碗筷,饭菜香味扑鼻而来,窜进鼻腔,刺激着空空如也的胃。
两个吃不了太多,因此周予酌也没烧几道菜,只是年夜饭的气势要有。季烟汀先对着这么一桌拍了张照,才动筷。
外皮金黄的可乐鸡翅上划了两道口,撒上白?芝麻,浓郁的汤汁沁入细嫩的鸡肉之中。油炸椒盐虾仁外壳酥脆,裹着又嫩又弹的虾仁。蒜蓉生菜色泽鲜艳,清爽香脆。鲫鱼豆腐汤出奇得香,奶白?色汤汁上撒着点点绿葱。
他甚至还洗了一盘水果?,猕猴桃、樱桃、橙子?被精致的摆盘好,橙子?还是扒了皮切好的。
周予酌的手艺好得离谱,季烟汀单方面宣布,他和夏阿姨在她心中并列第一。
已经两天没有吃过正常饭菜的季烟汀感动得都?快流眼泪,
电视机里正唱着民歌,周予酌拿起公筷,在鱼汤里轻轻一拨,捞出个荷包蛋,夹进她碗里。
“谢谢。”季烟汀受宠若惊,咬下一口,发?现还是流心的。
她享受着舌尖上美味,努力维持自己小口吃饭的淑女形象,
对面坐着的那位似被呛到,猛咳了几声,吓了她一跳,“你怎么了?”
“没事。”他放下抵着唇的手,不经意地?摸了下耳后,脸被咳得有点红,他这才抬眼瞧她。
“是我烧得不合你胃口吗?”他问。
“没有。”她疑惑,“很好吃。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看?你吃得很斯文。”
她更疑惑了:“我天生就是很斯文的。”
“……”他又咳了声,“哦。”
季烟汀发?现一件超级令她快乐的事情。这一顿吃饱了菜还剩下很多,她统统放进冰箱,感觉明天微波炉里转转还能再吃两轮。
夏阿姨走后,千金大小姐爆改落魄饿鬼。
其实她也有想过学习炒菜烧饭,但也仅仅止于颅内高潮阶段,无他,她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也懒得努力。后来想了想,一年也就过新年这一段时间吃得差点,忍忍就忍忍吧。
吃过晚餐后,碗筷被丢进了洗碗机里。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春晚。
季烟汀矜持,坐的地?方与?他之间还能还坐下两三个人,二人如同楚汉河界般分明。晚饭吃得太饱,桌上的年货毫无用武之地?,只有两瓶王老吉开了盖。
今年的春晚依旧不好看?。
她抱着胸,脊背后靠在沙发?上,小品的梗实在太烂,魔术和歌舞请的都?是新人,她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又厌倦,手在沙发?上摸索着,要找手机瞧一眼时间。
……然后摸索了个空。
季烟汀终于愿意低下头用眼睛去寻找,翻了老半天,才发?现原来是被盖在了抱枕下面。
“几点了?”周予酌问。
她摁亮屏幕瞧了眼,“十点半。”,尽在晋江文学城
“离零点还早。”
听见“零点”这两个字,她稍稍一顿,被气氛裹挟的上头情绪过去,她方才发?现他们两个之间现在的处境是如此暧昧。
一男一女共处一个屋檐,坐在同一沙发?上一起看?春晚,还打?算一起过零点……
这会是两个普通同学在一块做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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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烟汀将背重新靠回了沙发?,同刚才一模一样地?抱着胳膊,余光却?止不住流向旁边,描绘他的轮廓,描绘他拎起饮料时细长的手指,和抬颌时流畅清晰的下颌线。
“放烟花去吧。”他突然扭过脸,朝向她。
季烟汀一慌,忙收回余光,佯装毫不在意地?转头看?向他,视线从他眉眼间滑落,在唇瓣上轻轻一定,又移开,颔首:“行。”
打?火机家里有,只是不常用。她几乎把杂物间翻了个底朝天才把它从最底下掏出来,按下试了试,“啪嗒”一声,火苗窜出,还行,能用。
季烟汀家门口就是一条宽阔的马路,再往前就是河流,平时没什么车,除了住在附近的邻居亦没什么人经过。过年期间更是冷清。
周予酌抱着几盒烟花,搬到一块空地?上:“就这吧。”
季烟汀把打?火机递给他,一个人躲得老远。
在点燃之前,他先回头瞧了她一眼,眼底充斥着笑意:“季烟汀,耳朵捂好了。”
废话,还用他提醒?
她刚递完打?火机,还没跑远就先把耳朵堵上了。
她盯着他垂下脑袋,指尖按亮打?火机,点燃烟火,随后立即朝她奔过来,唇扬着,额前的碎发?被风拨动,身后的夜里,最远方是高楼与?万家灯火,如同流星划过直升上天的烟花,在那片漆黑里绽开一片瑰丽的璀璨。
整个世界在慢放,这一瞬间,季烟汀产生了一种极为强烈又极为陌生的踏实感。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四十三天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