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之际,郑亭语在她身侧脚步一顿,浅浅笑了下。
“听听,以后多联系联系吧。”她的声音风轻云淡,听不出?究竟是意?味深长,还是随口一提,“你变化好大?,我快要认不出?你了。”
季烟汀始终保持着?微扬下巴挺直脊背的僵硬姿势,呼吸却是一滞。
蒋落目送着?郑亭语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包房门合上的瞬间,也没?有收回眼。
“哎?这是你以前在京湘的朋友吗?”她还久久盯着?那扇门,惊叹,“好漂亮好有气质啊!果然美女的朋友是美女。”
“而且你俩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好相像啊,都?是那种刚认识压根不敢在你们面前多说话的类型。难道京湘人都?是这样的吗?”
蒋落终于把视线转回来,兴致勃勃地倾着?上半身,目光落在季烟汀的脸上,却发现她脸色苍白,不由担心,“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季烟汀用力眨了两下眼,放下了筷子?,两只手慢慢滑落到桌底,她抬眼看向蒋落,轻声问,“我们俩很像吗?”,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落被这样盯着?,总有种说不清的不自在,下意?识脊背往后退了退,认真思考了会儿,才摇摇头?,“其实也不是,我感觉她是那种面冷心也淡好像什么都?不太在乎的类型,而你是看着?冷淡实际上……”
季烟汀打?断她的话:“我们不像吗?”
蒋落止声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季烟汀。
季烟汀的脸色很怪异,惨白无血色,那是蒋落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见这种表情?,恐慌、惊恐、挣扎等等只堪堪冒出?了个头?,又被深深埋进深海般的眼底,风起云涌地翻滚着?。
蒋落想,她好像说错话了,但她不明白。
气氛一下静下来,良久,她也跟着?放下碗筷,手肘抵在桌子?上,缓缓靠近了些,努力用活泼的语调,换了个话题:“汀汀是你的小?名吗?我都?不知道哎!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叫你呀?”
洛州人不分前后鼻音,她试探着?叫:“汀汀?”
刺啦一声巨响,季烟汀如同?被人挤压终于爆裂的气球,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尖锐,几乎在破音的边缘:“不要!”
周围人的目光聚了过来,她在那些带着?疑惑或者近乎审视的视线中浑身战栗着?。
左手止不住颤抖,她啪一声,用冰凉的右手盖住通红的左手手背,却止不住皮肤上那股滚烫的刺痛感。
封锁在记忆里?的那些声音卷土重来。
“听听,你的左手疼不疼呀?”
“废话,她整只手都?是水泡哎!怎么可能不疼?哎呀,看着?好恐怖!你吓到我了!”
“是啊,好恐怖!听听,你怎么像个怪物一样?”
……
“听听,去帮我买杯饮料吧。”
“听听,这周值日?就拜托你啦。”,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听,你的这个玩具好漂亮啊,可以给我吗?哎呀,我们是朋友嘛,别?这么小?气。就给我吧,嗯?”
“听听,你要是不听我的,那么就没?有人愿意?搭理你咯~”
还有那句如同?坠落的重石闷闷地砸进她耳朵里?的话——
“听听,你说同?样都?是tingting,怎么你和她之间偏偏就差了那么多呢?”
在那场变成怪物的噩梦里?,无止境的白色就像退潮的浪花,一点点在视野里?融化消失,她终于听清了,也看清了——
原来她不是被喜欢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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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烟汀!”耳边传来蒋落的惊呼,将她拽回现实,“你左手怎么了?怎么出?血了?你你你!你别?挠了!”
手被制住,季烟汀茫然地垂下头?,手背上已?是一片泛滥的红,几道刮得狠的已?沁出?了血丝,就这样张牙舞爪地横在上面。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疼。
见她终于停了动作,蒋落稍稍松了口气,瞧见周围人望过来的目光逐渐变得异样,压低了声音道:“你干嘛突然这样?你这样很吓人。我们去药……”
季烟汀第二次打?断了她的话:“我很吓人吗?”
蒋落愣住了,眉头?蹙了起来。
季烟汀又重复问了一遍,声音轻轻柔柔的:“我很吓人吗?”
蒋落张张嘴,又闭上,最后深呼出?一口颤颤的气。
“我是在关心你,因为?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她眼圈微红,委屈,“……你就一定要这么和我说话吗?你前面还吼了我一句。你……你知道吗?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季烟汀像被人用木棍狠狠敲了下,伴着?嗡的一声轰鸣,慢慢清醒过来,望着?她好一会儿,拧着?手腕,缓慢地挣脱开了她制着?自己的手。
“对不起。”季烟汀低下了头?,声音也跟着?弱了下去,“这顿饭我请吧。”
周围的人见二人气势弱下去,热闹停止,略带失望地扭回了脑袋。
蒋落道:“那你说,你刚为?什么那么激动?”
“我们去药店吧。”
“你难道就不跟我解释一下吗?”
“我们去药店吧。”
蒋落声音冷了下去:“还是你觉得自己不需要跟我解释?”
“我好疼。”季烟汀说。
蒋落盯着?她看了半晌,语调还是缓了下来,拉过她的衣袖,“走吧,我吃饱了,我们去买单。”
-
蒋落买了一大?堆医药用品,碘酒、棉签、纱布等等。
回到家时?,夏阿姨不在,整个房子?空空落落的。她本想帮季烟汀消毒,结果季烟汀说不用,自己来就好。
于是,蒋落便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用棉签沾着?碘酒一点一点触碰着?伤口处。
“碘酒疼不疼?”蒋落小?声问。
“还行。”她犹犹豫豫一会儿,还是道,“有点。”
“哦。”
其实季烟汀超级超级怕疼,但她尽量不表现出?来,捏着?棉签的右手动作速度活像树懒,小?心翼翼的,每碰一下就得小?幅度皱下眉。
蒋落就在边上撑着?下巴一个劲瞧。
隔了不知多久,就在季烟汀快要消毒结束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你是不是见到那个人不开心?”
她顿了顿,“还好。”
蒋落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你要是不想说就不提了,这是每个人的隐私。”蒋落垂着?睫毛,看着?她的左手,听上去有些失落,直截了当?地说,“可是你这次莫名其妙对我发火,我很生气。”
“抱歉。”季烟汀难得说了句实话,声音低得像呢喃,“我也不想这样。”
“你下次不可以这样了,无论是我还是……”蒋落点点她的手,“你。”
“我当?时?感觉很痒,所以就想挠一挠。”是真的很痒很痒,又痒又……疼,她说,“我没?想到会这样。”
“好吧,那就当?是你皮肤太薄了吧,一挠就破。”蒋落不想多提了,三言两语结束了这个话题,手一撑膝盖,身子?往沙发上一仰,想到什么,道,“对了,后天就是大?年夜了,我待会儿就得收拾收拾回家过年了。你妈妈怎么还没?回来?”
“她……有点忙。”季烟汀撒谎,“明天回来。”
“这样。”蒋落点点头?,“那你记得跟夏阿姨说一声,我会想念她的饭的。”
“嗯。”
“来。”她伸出?手,“纱布给我吧,我帮你包扎。”
-
晚上吃过饭,夏阿姨向她请了五天的假,过年了,该回去陪陪家人了。临走之时?还给季烟汀包了个红包。
“我不能收这个。”季烟汀将红包推了回去。
“你还是个小?朋友,红包有什么不能收的?”夏阿姨一把塞她的口袋里?,“没?多少钱,就是图个吉利。”
说完,就立马拎着?垃圾袋推开了门,笑着?朝她挥挥手:“新年快乐!我走了!”
季烟汀拒绝不成,只得跟着?挥挥手道了声“新年快乐”的祝福语,门被砰一声合上,房子?里?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打?开红包,数了数里?头?的张数。
三张……还有一张画着?笑脸的便签。
季烟汀忍不住弯了下唇。
蒋落走了,她又搬回了她的粉色小?屋,搬回去的第一件事是拥抱她的漫画、玩偶和欣赏那张依旧崭新如初的漂亮地毯。
洗完澡后,季烟汀整个人呈大?字舒坦地往床上一瘫,快乐地翻滚了一圈,结果不小?心压到了还伤着?的左手,痛得嗷了声。
不过她依然很开心。
果然还是主卧的床最软最大?最舒服。果然还是粉色看着?最最令人心情?愉悦。
……但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或许是少了场电影。
于是,季烟汀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坐好,打?开投影机,关掉了灯,在手机里?搜索半天,最后还是决定重新看一遍《人生路不熟》,毕竟新年看喜剧,这个够搞笑。
影布再次亮起,是房间里?仅剩的一点光源,影影倬倬地照亮周围一点模糊的家具。她脊背靠在柔软的枕头?上,随手从旁边捞了个玩偶抱进怀里?,专心致志地看电影。
电影很长,可是这次直至片尾曲响起,她都?没?有笑过一次。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四十一天
单词背到凌晨十二点,
翌日季烟汀是被不停震动的手机闹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摸索着床头柜,将手机拖过来。
卧室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严实,
整个世界漆黑一片,点开手机里屏幕上?绽开的光亮刺得她止不住眯眼,隔了很久才看清通知栏里的消息提醒。
是炸开的班级群,一条接着一条地刷着新年快乐的字眼或者表情包。严老师发了个红包,底下清一色的感谢与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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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的消息栏里,还?有一连串私聊的祝福。
高二八班蒋落:“除夕快乐!!!”
高一六班费非度:“除夕快乐!祝季学霸新的一年万事如意鸿运当头健康喜乐!”
妈妈:“新年快乐。”
妈妈:“[红包]”
妈妈:“给你买的年货今天?会到,
记得签收。”
高二八班刘启莫:“除夕快乐~”
……
季烟汀恍恍惚惚地翻了下日历,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是除夕夜。,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一一回复过去,倏地发现郑亭语亦给她发了祝福,就简简单单四个字,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她盯着瞧了会儿,神智逐渐清醒过来,按亮了床头的灯,
才打字回复。
十万场季节:“谢谢,
同乐。”
起床洗漱之后,
季烟汀下了楼,瞥见空空如也的桌子,这才想?起过年了,
夏阿姨前天?就回家了。
她叹了口气,
踩着拖鞋进厨房拉开冰箱,里头东西琳琅满目,但碍于她不会做饭,
只得拿出仅剩的一丁点手艺,给自己下了碗鸡蛋面。
面里盐放少了,
味道稍淡,但也能将就。她头发随意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把碎发捋到耳后,一边低头吃面一边划拉着手机。
微信班级群里还?在持续不断地跳消息。
费非度:“,老师我看见你朋友圈了,好事将近了呀!(害羞)(害羞)”
徐粼粼:“什么??!!!老师你要结婚了!”
刘启莫:“(鞭炮)(鞭炮)”
陈由期:“(烟花)(烟花)”
……
语文-严老师:“谢谢同学们,等返校了请你们吃喜糖。”
费非度:“亲爱的严老师,喜糖就不用啦,大喜的日子,可?以减点语文作业吗?(对手指)”
语文-严老师:“做梦。就你话多?。”
季烟汀忍俊不禁,笑了声,却是不巧,面条顺着这么?一声卡在了喉咙里,又痒又堵,她立即放下了筷子,拍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好一阵才缓过来。
中午,何倩女士买的年货到了。她签收了快递,找了把美工刀划开包装箱,里头一大堆有的没的,满满当当。随意翻了翻,曲奇、旺旺、开心?果、钱币巧克力……
还?好,都是国内的。去年何倩寄来一堆国外的小零食,难吃得要死?,主?要是实在不合她的口味。
偶尔她乘飞机去看望何倩,到吃饭时?总是理?解不能,那些她认为只能在胃里相遇的两种食材能硬生生变成一道看上?去令人毫无胃口的菜品,充满了魔幻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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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翻泡面箱,里头已经空了,于是便吃了点年货填补空虚的肚子。
就这么?凑合了两顿饭,季烟汀觉得不行?。大年夜,她得吃点好的。
外卖app里商家大多?已休息,无人接单,傍晚时?分,她只能一个人出去觅食。
黄昏时?的太阳拖着长长的霓虹衣裳,万里红毯地一步一步走向不知名的远方。月亮已在泛白的天?际若隐若现,等待着她的下一场黑夜盛宴。
天?就这样逐渐暗下来。
络州其实是一座很热闹的城市,没有多?么?繁华的商城,多?的是路边的小摊小店,喇叭绑在门?前的把手上?,播放着推广词,带着点当地黏糊的口音,混着店内的音乐声,吵闹得很。
尤其是傍晚。
眼下街上?却冷冷清清的,没有音乐声,也没有广告声,只剩下沥青路上?偶尔急驶而过的汽车声。店铺大多?放下了卷帘门?,上?头还?贴着窗花,红色的灯笼高挂在树枝与一盏盏亮起的路灯上?。
这是她在络州度过的第二个新年。
去年是怎么?过来的呢?
季烟汀走在宽阔的人行?道上?,手兜在厚厚的羽绒服口袋里,脸跟着埋进围巾中,细细想?了想?。
记不得了。
她拐过街口,沿着河道,准备再转转,看看有没有还?开的饭店。
蓦然间,她听见河岸对面细微的、什么?东西迅速擦过空气的声音,下一刻,震耳欲聋的一声砰在耳畔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