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他莞尔,“那?就好了。”
店员递给他们两个?围裙,领着他们在?转盘前坐下,讲解着动作?,“这样?,我们先伸出大拇指,往下按……”
转盘高速转动,季烟汀认认真真听着,跟着握住中央那?团泥,垂眼瞧着那?团陶泥在?手下一点点旋转成她想要的模样?。
店内放着舒缓的纯音乐,钢琴与提琴的音色像一阵轻柔的风轻轻吹入耳,似有种魔力,让人沉静下来。
店员指导完周予酌,回头看她的,“哎?不错,你之前做过?”
“没。”她感觉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松开?手。
“那?挺厉害啊。”店员诧异,伸手关掉了旋转着的转盘,帮他们将两个?刚刚成形的陶坯端到桌上,“这边有颜料、刷子之类的,有需要自己拿就可以了,我再帮你们拿点湿土过来做把手。”
季烟汀总觉得自己在?做手工之类的东西上是有些天赋的,一个?把手用不了多久,搓成竖条谨慎地粘在?合适的位置,用沾了水的小刷子将把手与杯身的陶泥融合为一体。
确认牢固后,她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去找颜料和调色盘,扭头一看,周予酌还在?跟泥土较劲,掌心的陶泥已经裂了几条缝。
她在?边上瞧了会儿,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这个?土总是裂。”他揉着泥,企图将缝重新合上,“这样?烧出来好像把手容易断掉。”
“……”季烟汀提醒,“有没有一种可能?,裂是因为土太干了呢?”
他停下了揉泥土的动作?。
有道理。
他伸手去拿小刷子,沾了水在?缝上刷了两下,捏捏紧。
季烟汀色没上两下,老忍不住去瞥边上手忙脚乱捏个?泥巴都费劲的那?位,最?后放下了调色盘。
“我来。”她看着都不耐,往掌心抹了点水,抢过他手里的把手雏形,三下五除二,牢牢地粘在?陶坯上,“这不就好了吗?”
她都不知道他在?慢慢磨什么。
周予酌:“……”
被骂的是他,噗嗤一声笑出来的也是他。
“好厉害。”他真诚地夸赞。
她顿了顿,一时间?被夸得有些心虚,轻咳了声,“嗯……上色吧。”
这是季烟汀第一次在?画纸以外的其他地方画画。陶泥和画质完完全全是两个?触感,她低着头,稳着手腕,用笔尖蘸了点颜料,小心翼翼地勾勒。
并不是多复杂的图案,一只线条小狗嘴里叼着朵玫瑰花。她想了想,又在?边上添了只带着斑点的小猫,一猫一狗面对面。
季烟汀画完主要的图案,又去瞧周予酌的,两团不知道什么玩意,线条潦草又抽象。
她定定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迟疑着问:“你这个?画的是……”
“线条小狗和斑点小猫。”他说,“看不出来吗?”
她总算反应过来,惊诧:“你要跟我画一样?的?”
“对。”周予酌承认,稍一停,问,“我画的很不像吗?”
季烟汀回过头来望了眼自己漂漂亮亮的猫猫狗狗,又无言地看着他陶坯上那?团不可名状的东西,唇角动了动,强行憋住笑,“没有,挺可爱的,很有个?人风格。”
“那?你笑什么?”
“就是……”季烟汀张嘴要解释,却实在?忍不住了,道了声抱歉,偏过头去笑出了声。
他大抵也觉得自己的绘画技术确实堪忧,也乐了。
“你别笑了啊。”他的肩膀都跟着颤,说,“我承认我确实在?画画这方面不太好。”
季烟汀清了清嗓子,按下上扬的唇角。
“周予酌。”她郑重其事地喊他的名字,转过头直视他的眼睛,再一次弯起唇角,“没想到你也有不会的啊。”
话?音里带点不可言喻的窃喜,像终于抓住了他的把柄一般。
“当然?,我有很多不会的,我又不是万能?的神。”
他刚要抬手去摸耳垂,半途想起手上还有泥,硬生生放下了,盯着陶瓷,又给自己的大作?添上两笔,佯装无意地出了声:“要是你会的话?,可以……教教我,不过我学不会也没关系吧?”
屋内纯音乐终于播完,切了首稍轻快的曲子,旋律不紧不慢地挤满整间?屋子,她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在?音乐中慢慢静下来。
“你不会嫌教我的时间?太久的吧?”他抬起眼,望着她的眼睛向她确认。
她捏着笔刷的手指缓缓收紧,久违的心悸上涌,半晌,轻轻嗯了声。
他低下头抿起上扬的唇瓣,隔了会儿,道:“你画得很漂亮。”
“嗯。”
“你今天很漂亮。”
“嗯。”
“希望漂亮的季烟汀可以开?开?心心的。”
她指尖颤了下,“嗯。”
周予酌没看她,低声:“‘嗯’和‘哦’一样?,都是答应的意思,你知道的吧?”
“……哦。”
-
全部上完色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烤陶瓷需要一段时间?,店员建议他们一个?月后再来一次。,尽在晋江文学城
午饭吃得太多,这个?时间?点还不太饿,两个?人便去吃了点甜品,才?乘着地铁打算打道回府。下了地铁站后,外头已是一片火烧云,夕阳迟暮,云推着晚霞走?,绚烂一片。
时间?还不算晚,周予酌捏了下肩上的包带,提议在?学校里再逛一圈。,尽在晋江文学城
京大校园很大,八千亩的占地,高楼的窗映着落日余晖。广播里正播放着不知是谁点的歌,混着柏油路上偶尔的共享单车铃声。
人行道不算宽敞,他们被迫挤在?狭小的石砖路上,走?动时手背轻轻擦过,似要点燃整个?燥热的夏季。
季烟汀不自然?地抬手将被风吹散的发丝拢到耳后,目光虚焦在?遥远的前方,几乎所有感官都集中在?绷紧的指尖与偶尔相触的手背上。
这一天似极速旋动的万花筒,一晃而过,被傍晚的微风轻轻一吹,吹过了她身侧,恍然?得像一场斑斓的童话?。
而在?这场漫无目的的散步里,她早已隐隐有所感应——关于即将到来的、他口中所说要讲给她听的、重要的事。
心脏一声比一声更有力,她就像那?个?要忍着疼痛采摘玫瑰的人,莫名感到有些慌张,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
不知是何时拐离人烟喧闹处,余晖将要落尽,路灯一盏盏亮起,河岸边的栏杆上挂着吊花,开?得正旺。
他在?后落了两步。
季烟汀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清冽的,熟悉的,紧张的,被风送至她耳侧:“季烟汀。”
她转过身,瞬间?定住。
,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予酌驻足在?一盏灯下,扁掉的包挂在?单肩上,怀里的花束娇艳欲滴。
可她的目光却遥遥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不远处的那?道侧影上,唇角笑意瞬间?僵得彻底。
周予酌今天再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了那?种焦躁的情绪,甚至比早上见到她的第一眼更甚,整个?人如同被冻在?冰川里,被拉走?了最?后一根名为神智的弦,只得僵硬着凝望一个?方向。
他心中微动,茫然?地转头要追随她的视线而去,下一秒胳膊被人拽住,花不慎掉落在?地,眼前蓦地一黑。
她温热的掌心紧贴住他的双眼,惊惧地发着颤。
她急促地喘息着,在?心里默默祈祷,几乎是哀求,
周予酌怔住。
她想要打败大雨找回自己的第十天
周予酌再次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他在?梦里睁开眼,
入目是高耸的教学楼,阳光明亮却不刺眼,周围人?来人?往,
和他一模一样的蓝白色校服,脸上五官却如同被橡皮擦一键擦除,面容模糊。
这个世界仿佛没有风,也没有流动的时间。树叶不曾摇曳,人?群未曾嬉闹。而?他身处其中,同那?些?面容模糊的人?一样,
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仰着脸瞧教学楼上金灿灿的校徽。
“我今天又?见到她了,嗯……原来她就?是那?个tingting。”他又听到了那?道声音,比上次梦境里的稍变了些?,没那?么稚嫩了,有些?耳熟了,却依旧遥遥的,
朦朦胧胧的,
像隔着一层膜,
刺透他整个世界。
“她真漂亮,尤其是站在?台上领奖的时候,特?别特?别漂亮。昨天我给她看了我画的漫画,
她夸我厉害。你知道吗?她是第一个跟我说我画画厉害的人?,
我的那?些?朋友都说我幼稚,他们说这哪是画,画画是素描是色彩,
是能在?展览厅和拍卖会里展出的那?种,而?我画本里那?些?,
拿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
“她好像不太爱说话,我跟她说我今天上学路上看见了好多只松鼠,那?可是松鼠哎!她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听得很认真,可是就?跟我回了一句‘哦’。好吧……也许是她不喜欢松鼠。她总是这样,情绪总是很平,好像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也什么都不在?乎,眼睛里只有学习、比赛和各种令人?惊羡的才艺,但是她和他们好像不一样,她好像……不讨厌我。
“今天发生了一件令我好难过的事情。中午,他们说渴了想喝果汁,说了牌子,给了我几块硬币,让我去小卖部帮忙买。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去,我肚子好痛,他们拍着我的脸笑着告诉我,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忙的,如?果我不愿意帮助朋友的话,就?没有人?愿意搭理我了。
“我们是朋友吗?我不知道,我只是惶恐自己会一个人?孤独地待着。
“可是等到要付钱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给的几块钱硬币根本不够,那?个牌子的果汁好贵好贵,怎么那?么贵?我找不到我的饭卡了?我的饭卡在?哪?”
她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我付不了钱,身后有好多同学在?排队,收银员让我快一点,可是我翻遍了口袋,都找不到可以?用来付钱的饭卡。他们拿走了我的饭卡,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后来她出现了,帮我付了钱,看了眼我袋子里的饮料,随意又?平淡地问了我一句怎么买了这么多。
“周围很多人?在?看她,我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啊,那?个就?是亭亭啊,学校光荣榜上那?个,真漂亮啊,真优秀啊,感觉像是天生就?站在?高处的人?呢……
“你知道吗?我望着她的脸,突然之间?就?觉得好难堪。她站在?我面前,就?像站在?那?个高高的领奖台上一样,她可以?永远那?么平静又?淡然,可以?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投来的喜爱目光,可以?大?方地走在?阳光下,而?我却像在?尘埃里。
“我想,如?果她没有向我走过来就?好了,我也不会那?么那?么……难堪了。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狼狈地垂着头盯着脚尖,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就?只能扯着嘴笑,说好喝呗。她问我重不重,需不需要帮忙,我说不用,谢谢你,然后拎着袋子就?跑。
“我希望她见到我时他们不在?,就?像过去那?样,我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知道我有多么悲哀。”
头顶的阳光依旧热烈,但天空好像下雨了,他感觉到头顶一片湿润,那?道声音沉默了很久很久,呢喃:“如?果我能像郑亭语一样受人?喜欢就?好了……”
周予酌从黑暗中惊醒,喘息着。
寝室里其他三个人?还在?昏睡,呼噜声伴着磨牙声不绝于耳。窗外倏地轰隆一声巨响,雨声灌入耳膜,如?瀑布倾泻。
这是他来到京湘后的第一场雨。
他在?滂沱雨声中逐步平静下来,室友响亮的呼噜声闹得人?头疼。
他摸索着枕边的手机打开瞧了眼。
现在?是凌晨两点钟。
周予酌下意识点开微信。
他的好友列表很空,聊天记录里除了最上方的置顶,只剩下各种各样的,无聊又?孤寂。
他定定瞧着黑暗中微亮的屏幕,突然之间?感到有些?奇怪。
为什么除了季烟汀之外,他加不上任何人?的好友?
这个问题曾在?大?脑中萦绕过无数遍,却在?此刻蓦地在?他心头一闪,像抓住了流星的尾巴,穿透了某道屏障。
凌晨两点被梦惊醒,他困意全无,古怪的梦以?及想不出答案的问题如?同一团抹不开的浓墨,惹得人?心烦意乱。
京大?官方,周予酌随意点进去看了眼。
——校级学生会成?员换新,恭喜各位通过面试!
——办公室,郭晨,屈复……郑亭语。
他下滑屏幕的手指顿住。
-
“今天好冷。”简思仪下床第一句便是这个,她搓了搓裸露在?短袖外的手臂,掀开窗帘看了眼窗外,惊讶,“昨晚是下大?雨了吗?”
“不知道啊,没听见啊。”何清语茫然地踩着拖鞋凑过来瞧,“啊,怪不得今天降温了。”
“别看了。”赵朝晨喊,“赶紧换衣服洗漱吧,今天有早八呢。”
“知道了。”简思仪又?哗啦一下把窗帘拉上,回过头,发现少了个人?,抬头一望,左上方的床帘还合着。
“季烟汀。”简思仪摇了摇她的床帘,仰着头,“起床了,要去上课了。”
床上人?似是翻了个身,被褥摩挲声清浅,过了会儿,床帘被拉开,简思仪看到她的第一秒,吓了一大?跳,“天呢,你脸色怎么那?么苍白?”
“没睡好,做了个噩梦。”季烟汀语气轻描淡写,嗓子还哑哑的,下了床。
梦里她回到了被裹在?人?群中间?的那?年?,回忆将那?群人?的脸拉长又?扭曲,居高临下地盯着蹲在?地上的她。他们轻轻柔柔地喊她,听听,听听,像过去一样。
她垂着头,紧紧捏着校服衣角,恍惚之间?隐隐约约意识到这里不是现实,这是她的梦魇。
她忽然感觉很愤怒,被积压的情绪横冲直撞,叫嚣着要冲出来。
“听听,听听……”
站起来……
站起来……
你已经回到了这里,你甘愿这样下去吗?
,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感到很疼,像是全身都被拆下重组,她忽而?想到很久以?前在?书里看到的一段话:当我们自愿受到束缚而?向前走时,我们并不感到有束缚;担当我们开始反抗,并远离它时,我们便十分痛苦。
站起来,去撕碎他们……
“季烟汀。”冰凉的掌心贴住额头,温度递过来,她骤然间?回过神?来,赵朝晨探完她的体温,眉心一皱,“你发烧了,这节课就?别去了,在?宿舍里休息吧,反正今天没有专业课,也都不点名?。”
她确实没什么力气,闻言点点头,也不强求。
“那?你早饭吃什么?”简思仪问,“我有燕麦,你要吗?”
她摇摇头,“不用,我有面包。”
“那?我们就?暂时先不管你了,上课快迟到了。”赵朝晨换完衣服,冲她道,“你再上去睡会儿吧。”
“知道了。”她应了声。
寝室里匆匆忙忙乒里乓啷一顿,随着门被砰一声关?上,很快又?陷入安静。
季烟汀重新上了床,先打开手机,照例回完早安消息,人?实在?迷迷糊糊得厉害,字在?眼睛里都是花的,干脆放下手机,倒头继续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过来已经是十点钟了。
季烟汀感觉稍微好了些?,揉了揉太阳穴,爬下了床,重新拉开窗帘,天早已放晴,外头的沥青路已经干了,阳光融融落进来,稍微暖和了些?。
肚子有些?饿,她吃了块面包,又?准备点份中午吃的外卖,不打开手机不知道,一打开手机吓一跳。
微信被塞满了小红点。
班级群里统计着献血活动参与人?数,寝室群里问着她情况怎么样,又?拍了几张PPT说是这学期的论文作业,蒋落絮絮叨叨着说看天气预报今天京湘好像降温了让她多穿件。
她的视线落在?哆啦A梦(现实版)备注旁的未读红点上。
周六那?天晚上,她蒙住了他的眼,绷紧了神?经盯着那?道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