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亭语终于还是转过头来,同她对上了眼,两束目光隔着遥遥一段距离相?望,不过几秒,却像跨越了漫长的时间?,度日如?年?。
最终竟是郑亭语先躲开了眼,匆匆转身离开,像是没有看见过她一样。
她只来得及窥见郑亭语眼中一点罕见又?读不懂的情绪波动,望着那?道背影远去,消失在?视野尽头,怔怔地松开了手,看着周予酌一声不吭地弯下身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鲜花,张张嘴,道歉:“抱歉。”
“没事。”他抬起睫毛,凝望着她,像要剥开她坚硬的外壳触碰她的灵魂深处,半晌,垂下眼来,低声道,“是我没有选好时机。”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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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烟汀收回思绪,点开他发来的未读信息。
哆啦A梦(现实版):“你好点了吗?”
哆啦A梦(现实版):“我买了点药,还有体温计,在?你宿舍楼下。”
他怎么知道她生病的?
季烟汀疑惑地蹙起眉,视线上瞟。
早晨八点,哆啦A梦(现实版):“你今天没来上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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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上,她顿住,蒙了。
早晨七点,哆啦A梦(现实版):“早安。”
十万场季节:“淦。”
哆啦A梦(现实版):“?什么?”
季烟汀:“……”
她想要打败大雨找回自己的第十一天
季烟汀又开始觉得头疼了,
她长长叹出一声,脑袋磕在?桌面上。
十万场季节:“抱歉,早上不太清醒,
打错字了。”
瞅了眼他给她发信息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她纠结犹豫着,敲着键盘:“你应该已经离开……”
字还未打完,新一条消息进来。
哆啦A梦(现实版):“有力?气出来拿药吗?”
啊?
她一呆,删除了消息框里的内容重新打字。
十万场季节:“你现在?还在?我?宿舍外面吗?”
哆啦A梦(现实版):“嗯。”
季烟汀倒吸了口气,
立即刺啦一下推开?椅子站起了身?,胡乱套了个外套和裤子,换了双鞋急匆匆往外冲。
她刚奔出宿舍楼,便瞧见树荫下站着个人,手里拎着个袋子,垂着头?正看着手机单手打着字,似有所感应,
他抬起头?,
与她四目相对,
眼底闪过一丝极为清浅的讶异,很快便被笑意掩盖。
季烟汀未曾多想?,着急忙慌跑过去,
停在?他面前,
喘了两口气,解释:“抱歉,前面在?睡觉,
没有看见你的消息。”
“嗯,猜到了。”周予酌说,
“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
后半句话没有明说出口,含义隐藏在?落下的话音中,可她指尖一颤,心?中明了——
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所以才一直等?在?这里。
但其实还有另一层她不会知道的含义。
他想?迫切地见到她,在?这个梦醒后的、不安的早晨。
“我?买了体温计、退烧药还有冰……退烧贴。”险些口误,周予酌低头?莞尔,将手里的药袋子递过来,“给你的。”
“谢谢。”她接过,又仰起脸望向他,“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发烧了的?”
“今天我?没有早八,所以去了你的教室,但是没有看到你,只见到了你的室友,她们说的。”他注视着她的目光很温和,“不过现在?看见你状态还好?,就放下点心?了。”
“这样。”季烟汀点点头?。
气氛静默下来两秒,尴尬与羞赧若有若无绕上来,为他们周六的那场匆忙的结束,为他们现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伸手将发捋到耳后,清了清嗓子,刚要重新开?口,视线被他身?后的那棵树吸引,哎了声,呢喃:“松鼠啊。”
三个字一出来,周予酌浑身?一怔,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松鼠啊。”季烟汀对他的反应感到奇怪,点了点他的背后,“你后面的那棵树上,有松鼠。”
熟悉的音调把他砸进那场动?弹不得的梦里,刹那间眼前的光景变得虚化,他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那群被停止了时间的、背着书包穿着蓝白色校服、面容模糊的人群。
“周予酌。”季烟汀喊他,“你怎么了?”
——周予酌,我?真的是怪物吗?
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臂,紧紧的,像在?风暴海域中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发出闷闷一声“啪”。
空气变得稀薄,心?跳速率疯了一样猛涨。他的呼吸声变重,死死盯着面前的她,重影在?眼前晃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慢慢,像收线的风筝,让他踏回?实处。
这是个糟糕的征兆。
眼前,季烟汀皱起眉,声音在?耳边荡:“你没事吧?你需要蹲下来休息会儿吗?”
周予酌依旧盯着她,缓缓松开?了扣住她胳膊的手。
这是个糟糕的征兆。
他这样茫然地想?。
他好?像开?始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那真的只是梦吗?
季烟汀反手托住他的手肘,神色间染上担忧,“你是不是也不舒服?”
周予酌回?过神。
“没事。”他摇摇头?,“只是昨晚没有睡好?,站久了可能有点头?晕。”
没睡好??
她口中嚼着这三个字。
昨晚她也没有睡好?,他们俩还真是凑巧。
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说不出来,也没再去纠结了,转头?来便余下窘迫。毕竟他是担心?她才等?在?这里站了那么久的。
“那你快点回?宿舍休息吧。”季烟汀道,“我?也回?去了。”
他应声,同她挥手说了再见,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楼里。
季烟汀拎着药袋上了楼,随意翻了翻里头?的药。
里头?东西不少,又是布洛芬又是双黄连口服液,还有川贝这种治咳嗽的。
怪不得一个药袋这么大。
她嘀咕着,即将进宿舍门之?前,视线随意瞥过贴在?旁边白墙上的镜子,倏忽一滞,停下了步子。
早上出门太过匆忙,穿衣服压根没看哪件是哪件。眼下镜子里,她套着红色收脚运动?裤和与之?不协调的蓝色短款牛仔外套,头?发凌乱,整个人潦草得不得了。
季烟汀:“……”
啊——
怪不得刚才周予酌见到她的第一眼有些错愕。
她居然!刚才就以这样的面貌!见了他!
啊——,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瞬间感觉天崩地裂,内心?化作尖叫鸡,飞一般冲进了寝室。
-
季烟汀躲了周予酌三天。
一方面,她为那天自己?奇葩的形象感到无比尴尬,是连光想?想?都会脚趾扣地的程度;另一方面,她总没有办法很快忽视那个夜晚,与郑亭语对视上的那一眼。
可他并没有像过去那一个月一样,主动?地等?在?她的宿舍楼下,或者直接来她上课的教室寻她,只有每日?照常的微信联络,比如早安、午安以及。
她很清楚地感知到那股不可名状的失落,在?每次上课铃打响,她身?侧有意无意空出的那个座位依旧无人时。
她着实不想?见他,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她感到煎熬,矛盾似要将她整个人撕扯开?,将她放在?火上烤,又推她自高空坠落。
夜深人静时,季烟汀躺在?床上,偶尔会忐忑,是不是她那天穿着太过不得体了?是不是她的面色太过憔悴了?
高中时候的她那样高洁漂亮,似乎高高在?上,又似乎无比风光。
他喜欢她吧,他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她呢?是她东施效颦出来的整洁风光时,还是无数个被他窥见的真实的孤寂瞬间?
第三天时,刘启莫找上了她。
高二八班刘启莫:“周予酌在?你身?边不?”
十万场季节:“不在?。怎么了?”
高二八班刘启莫:“他微信不是加不上人吗?我?又联系不上他,就只能通过你来联系他了。”
十万场季节:“什么事?”
高二八班刘启莫:“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记得帮我?跟他传达声,哥们想?他了。另,哥们准备国庆收拾收拾东西来京湘找他玩。”
季烟汀顿了下,期盼隐隐冒出头?。
十万场季节:“蒋落来吗?”
高二八班刘启莫:“不知道,我?前两天准备问?她来着,她正忙着跟人吵架,让我?别烦她。”
她心?中微动?。
十万场季节:“吵架?”
高二八班刘启莫:“对啊,她没跟你说过吗?嘶……别不能说吵架吧,就是上次我?听她拿着手机,说话语气特别冲,但对面好?像声音还挺平静的,听不大清。”
季烟汀盯着消息。
蒋落没有跟她说过。
这段时间,蒋落给她发的信息越来越多了,要求她回?应的次数也变少了。她不停给她发着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好?玩的、好?笑的,今天自己?这儿的天气怎么样,上的课怎么样,举办的活动?怎么样……还给她发各种各样的设计图画……
她感觉到蒋落的文字里有一种莫名的惶恐,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也许只是她的幻觉,可她感觉到越来越勉强,关于她们之?间的关系。
掌心?手机振动?,季烟汀低头?去望。
高二八班刘启莫:“对方好?像叫什么ting,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你呢,想?着你俩怎么突然闹起来了。”
“……”
她的心?跳,连同呼吸,一起停滞。
风驰雷掣之?间,她的脑中闪过什么片段,那条莫名其妙被撤回?的信息突然之?间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蒋落还在?和郑亭语联系。
她以为她们已经断联了,可是没有。她以为她和蒋落之?间能粉饰太平了,可是没有。
这个认知令她感到耳鸣、呼吸艰难,意识浑浑噩噩。她无法想?象,那个曾经的好?友、她费尽千辛万苦正模仿着的、令她恐惧的人,会与她的好?朋友聊什么。
但她或许已经不在?乎她们之?间究竟聊了什么了,光是这一项认知,就足够她的理智燃烧殆尽。
季烟汀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拨通那个电话的,她听见一声一声被拉长的嘟嘟声,敲打在?她的耳膜,比什么都要漫长。
终于,电话被接通了,手机里传来蒋落的声音,向来轻快的,问?她:“喂,季烟汀,你怎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呼吸急促,打断了蒋落的话,“为什么还要继续和郑亭语联系?”
这个名字自她的舌尖绕出,那样生涩又熟悉。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出了声:“你……知道了?”
“我?不该知道吗?”季烟汀第一次拿这样尖锐的声音跟蒋落说话,委屈为愤怒火上浇油,让她萌生出一种被背叛感,她吼出声,“你不知道吗?我?讨厌你和她联系!”
“所以我?不敢告诉你,虽然我?知道你大概早晚会知道。”
“那你就不该这么做!”
“可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蒋落的音量也跟着提高了,“季烟汀难道你不知道吗?我?讨厌你什么事都闷着不肯说,难过不说愤怒不说,喜欢不说讨厌不说!我?问?你还好?吗你永远回?答的是还不错!可是这是真的吗?你真的还好?吗?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比谁都清楚。你不信任自己?,就像你不信任我?一样。你怀疑我?们之?间友谊的真实性。我?从不认为你不在?乎我?,但你越是在?乎就越是怀疑!可是凭什么?你凭什么要这么认为?你凭什么觉得我?喜欢的是你虚假的外壳?”
“我?不怀疑!”
“那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季烟汀哑口,像消了声的枪。
蒋落听着电话里的缄默,悲哀地笑了下,“高二八班蒋落……如果?你不怀疑,按照你的性格,给我?的备注会是这个吗?”
季烟汀捏着手机,紧紧的,没有吱声。
蒋落深呼出了一口气,抑制住颤意,嗓音缓下。
“前段时间她来找我?,问?我?你的近况,她说她遇见以前的同学了……我?好?像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这件事,我?甚至想?或许我?当初就不应该加郑亭语的联系方式,这样我?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这样我?们之?间或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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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我?好?像总是怎么做都不对,我?提起她不对,眼睁睁看着你陷在?过去里也不对,我?佯装无事发生企图缝补我?们的关系更?不对,我?害怕你会不再联系我?了,害怕你继续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害怕你在?京大见到她会难受了。我?没有能力?,我?手足无措,我?想?不出办法,我?该怎么办?我?讨厌我?的束手无策只会手忙脚乱,我?讨厌她当初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拉你一把,我?还讨厌你!”
她说:“我?讨厌你这样厌弃自己?!”
季烟汀只觉大脑嗡一声作响,巨大的混乱将她袭中,就好?像海水堵住了口鼻,她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季烟汀。”漫长的死寂过后,蒋落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比起喊,更?像是无力?的哀鸣,“我?不想?再这样假装若无其事下去了,我?们都过得好?累啊。”
整个世界短暂寂静下来,几乎空洞的安静,潮水灌耳,她被淹没在?海底,再也听不见任何。
-
周予酌终于拿到了自己?的档案,这费了很大一番功夫,但他必须要验证一些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高中之?前的记忆,越是努力?回?想?就越是模糊,就像一张禁不起细想?的薄纸,轻轻一戳就破了。
而他就如同是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捏造出来的,找不到父母,望不见过去,好?像只有在?紧揪着季烟汀的时候才真实地活着。
梦代表什么?
她的心?声又代表着什么?
他甚至想?不起来,高一那年的自己?究竟为什么喜欢她,他真的像记忆里那样一遍又一遍经过经过她教室的窗前,一次又一次满心?欢喜地偷看吗?高一时候,他们真的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