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打败大雨找回自己的第十七天
如果要问季烟汀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蒋落大概率会想很?久很?久，最后摇摇头，认真地说没法描述。
她起初时以为，
季烟汀是站在云端的、情绪稳定的、冷淡的，是高挂的月，是清淡的风，是高耸的峰，什么?都不在意。
可是后来才发现，她不是。
蒋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她在降温的初冬往她手里塞暖宝宝，在深夜给她拨语音电话用笨拙又独特的方式安慰伤心的她，在考前帮她补习功课，即使害怕也陪着她看恐怖电影……
她别扭、敏感，喜欢把一切都闷声往里吞，开心的难过的、在乎的不在乎的。而她莽撞、大条，带着自己的直白与急躁横冲直撞地推着对方向前走，
误以为那就是好，
却没发现?对方早已大汗淋漓脸色惨白。，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落看着那些荒唐往事慢慢浮出水面，
愤怒、无措、失落、心疼、自责……所有情绪糅杂成馅，最后只余下?了茫然?，铺天盖地的茫然?。
失去?联系的那段时间里，
焦躁的情绪缓下?，
她得以静下?来，临睡前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把过去?的桩桩件件旧事都翻找出来，
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吗？
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她们带着对彼此的在乎，
把对方推得越来越远，直到微信里的聊天记录彻底停留在了争吵当天。
收到季烟汀送来的生?日礼物是在昨天下?午。
木质相框，两块透明亚克力之间夹着张画纸，白色纹理之上，马克笔勾勒出一个戴着生?日帽的Q版小人，褐色大衣里头是她送的那件米白色连帽衫，紫色的挂耳染，伸手在脸侧比着耶，露出亮晶晶的玫红色指甲。
她将相框翻到背后，彻底愣住了。
那里还夹着一张照片，胶片上的季烟汀端着蛋糕，抬眼望过来，许是没有反应过来，还带着一丝迷茫，身侧的她比耶wink，笑得灿烂。
那是两年前的她们。
那一刻，蒋落想，她要去?京湘找她。
过去?早已确定，未来尚还未知，只叫人努力改变去?创造可?能?。礼物是她向她发射的信号，如果她们还互相在乎、彼此牵挂，那么?就不要停止在这里。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京湘?”
季烟汀在附近找了家可?以坐下?聊天的甜品店，随意点了两块蛋糕，在等着甜品上桌时这么?问?。
“早上七点的飞机。”蒋落手握着奶茶杯，“还好是淡季，不然?就买不着票了。”
“京大离你那里挺远的。”
“还好，飞机加地铁，四个小时差不多也就到了。”
她注视着蒋落：“你变了很?多。”
上次见到蒋落是什么?时候呢？大概在是她从络州飞往京湘的那个机场里。记忆里的圆脸现?在瘦了些，皮肤也黑了许多，长发被剪成了一刀切，染成了红棕色，发尾刚刚好到下?巴，被夹到耳后，露出耳垂上的星钻耳钉，妆画得比过去?简洁些，显得要成熟得多。
“你也是。”蒋落的目光从她的肩顺着脖子划到她的眼睛，笑笑，“你变得松弛了很?多。”
“是吗？”
“嗯，以前你可?不会这么?笑。”
她应了声：“以前你也不会拿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以前我?是什么?语气?”
“以前你会说……”她学着，“季烟汀，今天发生?了什么?令你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了吗？你会跟我?分享吗？”
“我?总是这么?问?你吗？”
“是的。而我?总是不想回答，因为那都是我?不敢说出来的情绪。”
蒋落笑了：“这么?听上去?，我?之前好像挺烦人的。”
“还好。”季烟汀顿顿，故作轻松地问?，“现?在的我?会令你幻灭吗？毕竟真实的我?与你接近我?时的样?子天差地别，你或许会更喜欢和郑亭语那样?的人交朋友。”
“不会。”蒋落摇了摇头。她换了个姿势，脊背挺直，摆出一副认真的姿态，“我?要接近的人、想要成为朋友的人一直都是你。是的，当时的你所表现?出来的和真实的你有很?大不同，可?是和我?聊天的是你，和我?一起躺在床上看电影的是你，考前帮我?补习功课的是你，我?难过时安慰我?的人也是你……啊，高二刚开学，我?在班群里发错了消息，跳出来帮我?缓解尴尬的人还是你。”
，尽在晋江文学城
季烟汀忍不住提醒：“班群那次是我?真的不小心点到了。”
“啊？这样?？”蒋落愣了下?，乐了，随即道，“不重要。反正我?想告诉你的是，和我?成为了朋友的人是你，我?们一起相处的时间是任何人都不可?替代的，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么?多的事是真实的。这些话?其实在很?早之前，我?就应该告诉你，可?是我?脾气太硬，被翻涌的情绪蒙了心，整理不清思绪，也或许有点……自我?中心？我?总站在第三视角上，以为我?做的对你来说是好的，却忘记体谅你的感受。”
“所以你当初萌生?出想跟我?做朋友的心是因为班群那次乌龙吗？”季烟汀问?。
“也不光是这个。”蒋落想了想，“你总一个人坐在那里，所有人都欣赏你，可?我?总觉得你身上散发着孤独之类的情绪。而且你好漂亮，我?喜欢明媚的长相，所以跟你分到一个班之后老忍不住偷看你，不过你太冷了我?刚开始有点不敢接近你。”
“我?当时确实孤独。”季烟汀承认，她弯起眼睛笑，“所以当时你问?我?，我?们是不是朋友时，我?感到开心，你是我?人生?中第一个那么?要好的朋友。我?很?珍惜你，只是我?越珍惜你，就越感到不安。我?害怕，但又不敢问?也不敢说……有件事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
季烟汀轻飘飘地说：“当时隔壁班有个叫薛琪玉的，老是来找你，我?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醋。”
“啊？我?当时不知道。”蒋落觉得震惊，又感到好笑，“你没有向我?透露过。”
“我?有啊，当时我?问?你你跟她出去?那么?久干什么?了，你说就是艺考的事。”
她仔细回想，隐隐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茬，“……抱歉，是我?反应迟钝。”
季烟汀又补充：“我?不敢明说，显得我?很?不大度，这有悖我?的人设。”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说了，其实我?也吃过你的醋。”蒋落突然?道。
“？”季烟汀疑惑，“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比如费非度，他老占用你课后时间，我?跑过来找你聊天，你说等一下?你讲个题马上就好。”蒋落实话?实说，想到什么?，小心翼翼用余光观察着她，“还有……”
季烟汀察觉到她的顾忌，“你说吧，没事。”
“……还有郑亭语。”她低下?了头，抱怨，“她跟我?发消息说什么?，啊，你以前老跑去?跟她分享什么?什么?好吃的零食、喜欢的漫画、今天上学路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你很?少主动跟我?说这些！我?觉得你以前一定很?喜欢她，超过喜欢我?。她给我?发你以前怎么?样?，还要我?告诉她你现?在怎么?样?了，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居心。其实我?没怎么?搭理她的！只是她老找我?聊你怎么?怎么?样?，我?看她来气，说删又不是很?敢删，你知道的人总有种受虐心理，我?偶尔想到总会把她那段你过去?怎么?跟她分享聊天的翻出来再看一遍，气急了就跟她吵，我?说你是不是过来跟我?炫耀的，她就直接跟我?说对不起……简直像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当初我?就不应该好奇心作祟加她的。她还说，后来你就不跟她联系了，高考那段时间我?很?忐忑，他们都说朋友是阶段性的，我?怕你进了大学把我?阶段没了。”
“……”这波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个你也没告诉我?。”
“我?不敢告诉你啊。”蒋落眼睛一闪，“哦，还有！”
“还有？”季烟汀错愕。
“对，还有周予酌，他老盯着你，一看就是对你没安好心。刚开始我?还乐呵呵的磕一磕，后面发现?有的时候你也老盯着他看，一看就是被他的长相迷惑住了，我?有时候跟你说话?你光顾着盯着他看都没听见我?在讲什么?，要我?再重复一遍。你俩眉目传情，我?又不是没长眼睛。”
蒋落噼里啪啦一顿说完，顿了下?，“哦，对，最近你跟周予酌怎么?样?？后来他向你告白了吗？”
季烟汀停滞了，连带着唇角的笑一起僵住，指尖无声蜷起。
沉默半晌，她忽然?问?：“你前面说早该跟我?说的那句，能?再说一遍吗？”
“哪句？”蒋落歪头，纳闷，“我?说……和我?成为了朋友的人是你？”
“再后面一句。”
“我?们一起相处的时间是无可?替代的，我?们一起经历的故事是真实的？”
“咚——”，她仿佛听见古老的钟声在脑中被敲响，悠长清亮，那座封闭已久的城堡终于?被主动打开，暖阳融融地洒进来，所有残破的、结网的、老旧的……都像退潮的浪，随着暗面的缩小一起被褪去?，最后在阳光下?化为尘埃。
“对。”季烟汀说，“就是这句。”
-
周予酌的日子好像总是过得很?慢，像被耄耋之年的老马勉强拉着往前走的车，没有人知道这只老马究竟会从哪一秒钟开始倒地不起，闭上眼陷入永远的沉睡。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时间会从哪一秒钟开始，像坏掉的钟表，彻底静止不前。
这对他来说打击大吗？
其实也还好，或许他隐隐之间早有预料，从刘启莫问?起父母他却说不出一个字开始，从生?了病却只联系得上季烟汀开始，或许再早一点，从他能?听见季烟汀的心声开始，他心脏深处最隐秘的角落就已经给出了提示，只是向来被他无意识地忽视。
这对他来说打击不大吗？
他曾以为他真的是那样?鲜活地存在着的，他拥有过去?、现?在和未来，他有喜欢的人，也有像刘启莫这样?的好朋友，他会笑会哭会欣喜会难过，就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一样?……可?他只是几张画纸。
可?他是虚假的。
等他的造物者的生?活回到正轨，他存在的基层逻辑便会崩塌，他将失去?价值。
他该怎么?面对季烟汀呢？该怎么?面对他的朋友呢？该怎么?面对他自己呢？
……到时候会有人记得他吗？还是说，他将和那场电影的男主角一样?，被埋葬在底色为透明的尘埃里？
前面讲台上，最后一个同学讲完pre，下?课铃正好打响。
他随意收拾了下?包，往肩上一垮，站起身往外走。出了教室门，外头的走廊陷入短暂的嘈杂。
“周予酌。”身后有人急促地喊。，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步伐稍一停，缓慢地转过身。
走廊上人潮涌动，季烟汀站在与他相隔不到一米的地方，窗外的阳光倾倒在她眼底，比烟花还要绚烂。
她冲他做着口型——我?们私奔吧。
——去?哪？
他问?。
她弯起眼睛，唇瓣张合。
——世界以外。
她想要打败大雨找回自己的第十八天
这个世界是一个没有裂缝的鸡蛋，
永远找不到圆弧的尽头。
季烟汀拉着他一直奔跑，离开了京大，穿过他们熟悉的街道，
越过呜隆的货车声，越过西装革履握着电话一面皱眉聊着公务一面行色匆匆的行人，越过巨大广告屏上播放着的视频，越过这座城市的喧嚣……
直到某一刻，冲上大脑的幻想散了，周予酌累了，
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停下。
停下之后?，他们发现，他们仍身处喧嚣之中，繁华的十字马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季烟汀望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喘着气问：“怎么了？”
他松开了握紧她手?腕的手?，
静了几秒，
道：“别跑了。”
“你不想和我私奔了吗？”
“我要怎么样才能?跟你私奔呢？”周予酌说，“我们撕不开天空，找不到出口。我们之间?横跨着一条永远也无?法跨越的河，
哪怕我握紧了你的手?，
却仍然在?你的对岸。”
“所以呢？”她问。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无?力像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你要我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吗？”他感?觉眼前有点模糊了，他的声音好像变闷了、变重了，
语调却扬起来，像一把磨顿了的刀抵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生疼，“季烟汀，我要怎么才能?和你在?一起呢？我是虚假的，我不存在?，我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我连自己什么时候会消失我都不知道！”
她倏地踮起脚尖，堵住了他的唇。
周予酌怔住。
他感?觉自己好像坏掉了，任由她抓住他的胳膊，颤着睫毛吻上来。远处的红绿灯在?他的余光里闪烁，化为一个虚焦的小小色块。
她感?受着他的怔愣、唇瓣上的柔软触感?，片刻后?缓缓分?离，隔着几厘米的距离，抬眼直视他的眼睛，轻声问：“那这个呢？我们现在?正经历的，也是虚假的吗？”
他仍呆呆地直视着前方，不吭声，似乎还没有缓过来。
季烟汀忽而想起高中心理课上玩的那场卡片游戏，一个看似那样完整的世界也许只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一张海报、一幅涂鸦，反复叠套，没有尽头。就像克莱因瓶没有里外之分?，庄生梦蝶，真?真?假假，没有人可以辨明。
但这些她都已经不在?乎了。
她从过去?的大雨里拼杀出来，改变她糟糕的命运，她很清楚她想要什么。
比如现在?，她想要他们相拥。
“什么叫作真?实呢？”季烟汀望着他，“之前在?飞机上我问你还来得及吗，你说很多事情不能?用常规的定?义去?束缚，那我现在?决定?换一个真?实与虚假界限的定?义。我曾坐过你的自行车后?座，曾和你一起在?早餐店吃饭，曾和你一起跨过年，我穿过你的外套，和你看过同一场电影，听过你的表白。我喜欢你，我因你而波动?的情绪是真?实的，你给?予我的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你告诉过我，你喜欢我，不是出于设定?，就像你讨厌理科，喜欢吃葡萄味的果冻一样，这些都是你存在?的证据。什么才叫真?实？从你站在?我面前，开口说‘你好，我叫周予酌’的那一秒起，你就是那样真?实而又鲜活的。”
“可是我已经听不见你的心声了，也没有存在?在?这里的意义了。”
“谁说你的意义只能?是我？”她回?想起什么，笑了声，随后?认认真?真?地告诉他，“周予酌，在?你想起自己是谁之前，你已经在?成?为你这条路上走了很远了。所以，再为你自己创造一个存在?下去?的理由吧，就像第一次你为了我那样。”
他看着她垂下头，感?受着她的手?从他的胳膊上滑落，沿着衣料下去?触碰到他的掌心，她柔软的手?指一点一点坚定?地插入他的指缝，同他十指紧扣。
“周予酌。”她抬起眼，在?他能?关注到的全部视野里，同他告白，“我喜欢你，我们谈恋爱吧，就趁现在?。”
远处红灯跳转，路边的小孩松开了上升着飞远的气球，整个世界好似重新开始运转，在?他的周围，和他久违的、用力的、扩大的心跳声一起，浸入她抬头望向?他的眼睛里。
很久很久，他终于动?了动?手?指，用力反扣住她的手?，声音很哑。
“好。”
-
“所以呢？”蒋落问。
“就……”季烟汀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抱着抱枕，努了努嘴，“……谈上了呗。”
“手?牵上了吗？”
“牵了。”
“抱上了吗？”
“嗯……抱了。”
“那……”蒋落左右手?的食指与大拇指捏住，轻轻碰了下，笑得暧昧，“这样了吗？”
“嗯……也亲了。”她将下巴垫在?抱枕上，指腹摩擦着柔软的枕套，无?意识舔了下唇瓣，“就……还挺软的。”
蒋落尖叫：“啊——”
季烟汀吓了一跳，往后?仰了仰身子，“你叫什么？”
“就是很激动?啊。”蒋落又道，“话说我以为会是他先表白，没想到是你先主动?。有的时候刘启莫给?他起的外号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周磨叽。”
“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地就讲出来了。”季烟汀眨了眨眼，蹭着被褥往她那儿?挪了点，小声说，“但是我跟你说，我前段时间?才知道，他高中的时候给?我写过情书。”
“啊？”蒋落吃惊，“真?的假的？”，尽在晋江文学城
季烟汀信誓旦旦：“真?的！费非度跟我说他亲眼看见周予酌把信丢我桌肚里的。”
蒋落更兴奋了，也往她那边凑了凑耳朵，“他写了啥？”
“没看到。”她有些惋惜，顿了顿，顾忌到费非度，还是含糊带了句，“后?面不知道去?哪了，反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