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雪白无垢的毛发,已经完全被鲜血和污泥所染,看不出本?来颜色。
“呜……”
雪泥趴在地上,抬起水似的鹿眸,难过地仰着脑袋叫一声。
獠齿狗的低吠声,流焰雀的啼叫声,红翅乌的振翅声……从身后的林中传来。
前方是峭崖,无处可退,无处可逃。
“没事。”
苍凌阑暗暗咬了一下舌尖,她把雪泥拽起来,搂进怀里用力拍了拍,哑声说:“没事。”
她回过头,指着山崖斜面的一片阴影,道:“看,那一片看见了吗?那片藤木妖的下面是云立鼠的生?息地,去点个火吓唬吓唬它们,让它们用出‘止风云’。”
“呦呦!”雪泥盯着苍凌阑。它好像知道她身边已经没有其他可驱使的战兽了。
苍凌阑坚持道:“没事,你去。做成了再来接我,我们一起回城去。”
呼……鹿崽子?的四?蹄上烧起了火焰。
四?簇亮光照亮了山崖上错落的影子?。,尽在晋江文学城
苍凌阑:“乖的,去吧。”
几乎就?在鹿崽子?的背影消失的同时,身后暗林中狂风涌起。
“就?在前头!”骑在红翅乌背上的朱雀
?璍
使大喝。
“歹徒已无路可退,杀!”
苍凌阑没有回头,而是用烧伤的右手忍痛握弓,左手搭箭拉弦,压细了眼。
……止风云,大范围风水双元素技能,可在一段时间内起到止风开云的效果。
一般是生?息在野外的弱小凶兽,会在暴风骤雨来临时,集体使出这一招,用来为逃生?保命争取机会。
而在斗兽场上,它常常被作为控制类技能使用,可令对方战兽的风、水两种元素技能失效。
所以看吧,在这座山里,她总有办法。
雪泥的效率没的说,崖下很快炸开一串火焰,风推着火势蔓延。
呆呆的藤木妖还?没反应过来,十几只胆小的云立鼠就?窜了出来。
“唧唧!”“吱吱!”
它们慌乱地鸣叫,爪子?间汇聚起玄妙的元素能量。
“吱吱!”“唧唧!”
更多云立鼠跑了出来,几十只,近百只。
它们是很小很弱的生?灵,高阶凶兽路过跺跺脚就?能震死几只。然而无数的技能光芒在它们中间流转,打上天空时,有如银色火树般绚烂。,尽在晋江文学城
技能的效果迅速在这一带扩散。
席卷了大半个薄暮山脉的风声,只在这片崖畔奇异地静默下来。原本?斜飞的无数细小雪片失去了依托,垂直地落向大地。
云层像被扯开的棉絮,缓缓散开了一个窟窿。
几片月光从那个窟窿里掉落,在箭镞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有羽箭扯着月光离弦。
“吱?”云立鼠们齐齐回头。
那支箭飞得很快,很远,电光石火间掠过水潭与山林。
“吼噜噜噜……!!”
光辉灿烂的请神大阵中央,浆炽甲龙猛地抬起头颅。
它低吼一声,一爪子?将那箭拍碎。然而另一道暗光几乎再次射来,来势更快,旋转着擦过它的颈侧。
是连发的第二箭!
魏恒的双眼惊恐地放大,飞扑伸手欲拦,却?已是来不及。
他沿着箭来的方向看去,看到鬼面猎人独自站在断崖上,烧伤的右手提着弓。
苍凌阑在看自己射出的箭。
那支附灵箭的轨迹,似乎在她的眼中放慢了,放大了。
她仿佛能看到箭尾翎羽的每一个颤抖,看到每一朵雪花被穿透时,粉碎成细霜的过程。
因而有那么一刻,苍凌阑觉得,这会是她这十年?来射出的极致完美的一箭。
力挽狂澜,创造奇迹的一箭。
——铛!
附灵箭飞转着射至祭品近前,撞上无形的屏障。
有战兽提前用技能布下了防御罩!
箭折断成两截,噼啪掉了下来。
山崖上,苍凌阑怔怔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感受任何情?绪。身后朱雀使的战兽们已然技能齐发。
耳畔炸开巨响,连串的爆炸逼近后心。
气劲推着她向前扑倒。
下一个瞬间,狂风掠过耳畔。
猎人渺小的身影,在暗夜中坠下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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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雪满大山,无数人难以入眠。
城卫兵在城楼上提着灯上下奔走,朔城的贩夫走卒早已提前收了摊,连酒馆都关门?了,街道上更无人烟。
役夫们给冻得哆嗦的蓬尾鸡盖上稻草,喃喃道:“好个雪,明儿又?得起大早扫雪喽……”
苍家。
青袍家主提着一盏灯,走入祠堂。
“阑儿可回来了么?”他问身旁的侍从。
“回家主,尚无阑小姐回城的消息。”
那侍从回罢,心里却?直犯嘀咕。
他想:要说这苍凌阑也真是怪,分明在斗兽场上连如日中天的瑶小姐都打败了,眼看着前途无量。
结果不知道脑子?犯什?么抽抽,突然溜出城找不到人,这算个啥事呢?
万一遭了意外,影响到明日的比试,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侍从又?偷眼去看家主,寻思:家主怕是要气坏了吧。
可苍简面容淡淡,无喜无怒,什?么也看不出来。
只道:“若有阑儿的消息,无论是何情?况,第一时刻报给我知晓。你下去罢。”
侍从只好行了个礼,揣着满肚子?疑问退下了。
苍简在祠堂外站了许久,神色茫然,像是三魂七魄离了窍。半晌忽然自言自语似的叹一句:“罢了,本?也留不住的……留不住的。”
说罢,他走入祠堂内,将灯盏依次点上。那座巨大的青龙雕塑很快被照亮,烛火恰巧落在两颗龙目上,使它如同活过来了一般。
苍简拽过来一个蒲团,独自于青龙雕塑前端正跪了。
他又?自袖中摸出一把短匕,割开掌心,任鲜血滴滴落下。
“青龙一脉第三百二十七代孙,苍氏苍简……乞请荒桑神木,显灵护城。”
……
同一时刻,韩童在被褥里翻来覆去,想着苍凌阑与苍凌瑶那场斗兽,怎么也睡不着觉。
最后坐起来,茫然地看着窗外,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公孙阁下来了,薄暮山脉的异象应该很快就?能平息吧。
至于朱雀印,他已经决定了。苍凌阑值得。
想到能亲自将小时候憧憬的人物引入学府,这世家小公子?的脸颊不禁略略有些烫。
只是不知道,愈加严重的异象是否会干扰到明日的选拔。
唉,这风雪……究竟要到何时才?会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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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约晕过去十几秒。
“咳……咳咳。”
再睁开眼时,苍凌阑意识到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
,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乎都要冻住的,冰冷的潭水。
好痛。
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打碎了,不知道骨头折断了几根。
黑暗中,苍凌阑吃力地动了动手臂,摸出怀中的信号弹,朝天上引燃。
她神志涣散,失神地盯着一线细细的亮光爬上天际,在尖啸中炸开一朵花。
……到底是没能赢。
冰水侵吞着仅存的体温,冲开一层层血色。
苍凌阑甚至觉得,自己怕是要死了。
半昏半醒间,她模糊地看到一片银白的光团从林中飞起,向着自己的方向逼近。
耳畔开始听到振翅的声音,以及聒噪的蝉鸣声。
“唧唧——!!唧唧——!!”
啊,是了。
她自山崖坠下,落到了见月潭里。
而见月潭,乃啼月妖蝉的栖息地。这种青铜品级的凶兽,原本?和残雪鸦群一样,将在每个盛夏迎来蜕变与争王的季节。
此时,它们会变得暴躁嗜杀,撕碎一切侵犯领地的外来者。
苍凌阑清醒了一点,她咬着牙,五指按着岸边的泥沙和石块,艰难地将自己的身体从水畔支起来。
血从她苍白的鼻梁上往下淌,掉进潭水里,借着黑夜的暗色晕开。
没来由?地,她想起出发前,邱鹰曾状若不经意地问了她一句:
“丫头,那你明儿的斗兽试,咋办呢?”
她当时正在往箭筒里装箭。想了想,认真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今晚悄没声地杀了朱雀使,阻止了朔城大劫,一切顺顺当当……”
“到明儿清晨,雪停了,也没有雨。我还?能准准时地回来,漂亮地赢下最后一场斗兽,然后大摇大摆地去王都?”
哪有可能。
他们都知道这一趟九死一生?。
邱鹰却?严肃地点头,给她比个大拇指:“有,有可能得很!”
“……”
苍凌阑回忆起那老汉的语气,不禁吃力地扯开嘴角笑了。
她收回了脸上的鬼面郎,露出属于十七岁少女的惨白面容。然后缓缓拽下御兽环,放在水潭里。
她的精神力已经耗竭了,无法再进行召唤。
还?不如卸下御兽器,日后总会有走山的猎人偶然涉足此地,发现这些被困于狭小世界的可怜家伙们。
她只能期望那是个好人,能使这些器契战兽们重见天日。
“唧唧——!!唧唧——!!”
近百只啼月妖蝉们成群地飞过结了薄冰的见月潭,它们有着美丽的白玉般的躯体,翅膀上带着丝缕碧色。
每一只的眼睛都是冰冷的,酝酿着凶兽本?能的野性与杀机。
为首的那一只身躯尤其庞大,是这群啼月妖蝉的王。
苍凌阑勉强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又?跪跌在水中。
失血令她的四?肢冷得发抖,视野还?是模糊的。
她明白,一旦这些啼月妖蝉同时发起攻击,自己
依譁
会在瞬间被撕成碎片。
“啼月蝉王!”
她呛咳着,五指用力按着胸口嘶哑地喊,“我无意冒犯!”
“误入见月潭,实乃事出有因。有人类御兽师企图在山中开洞天,我……”
蝉王尖利的叫声打断了她:“唧唧咿!!!”
……果然,这个季节的啼月妖蝉,是半点话都听不进去的。
四?周的啼月妖蝉开始酝酿技能,风元素凝聚成一片片蓄势待发的利刃。
那,要不,就?这样吧?
已经很累很累了。
她做了她认为应做的事,知其不可而为之,在这个夜晚绞尽了脑汁,拼尽了力气,烧尽了毅力。
纵使没能斗过所谓的命数,亦是上不愧天,下不惭地。
…
……是吗?
拼够了吗,甘心了吗?
苍凌阑惨笑两声,震得胸腔断骨再次剧痛。她颤抖着抬起手,含住惨白的指尖。
她闭眼吹哨,一种频率特殊的,近似蝉鸣的声响传遍了这一带。
“唧咿——唧咿——”
“唧唧唧——咿咿——!!”
随着苍凌阑调整哨音的频率和高低,啼月蝉王的姿态变了。
它冰冷高傲的眼神,渐渐凝实在面前的人类少女身上。
片刻后,蝉王倏然展开巨大的蝉翼,回以同样尖锐高亢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