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莫名凝滞,叶明宜握着他胳膊的手,使了一些力气:“先起来吧。”
“为什么不接电话。”因为和她说话,孟谨礼微垂的脑袋缓慢抬起。
眼镜被人取下了,在十几厘米的距离里,眼睛对着眼睛。
叶明宜仍是能瞧见,深不可测的眸光,在望着她的时候,不停颤动着。
在包厢内还和人针锋相对,一来一回耍小心机的人,现在却低头示弱,含着三分委屈的控诉。
那股和自身气质早融在一起的沉沉的压迫感,又让她不受控制绷紧了身体。
“我…难受。”
沙哑的声音,比刚才开门时还要沙哑。
他话未说明确,不知道是在说她没接电话让他难受,还是在说,现在身体很难受。
但不管是哪种,叶明宜闪着眸光,眉都拧得更深了。
甚至是愧疚,
听见周特助说他状态不好,她还以为他会发脾气,还担心开门之后,他来凶她。
现在,谁想骂谁,可能真的说不准。
“你先起来,把药吃了。”叶明宜抱着他的胳膊,往上提了提。
没有用,
她的力气向来不如他。
“不是,身体难受。”孟谨礼盯着她,眼神专注又温和,身上的锋利和冷戾都在这一刻消散得干净。
骨子里的偏执走错了位置,变成了开始耍脾气的小朋友。
“我洗澡的时候没有把手机带进去,后来我跟你回了电话,你没有接。”叶明宜彻底没有了脾气,她咬着唇,又拽了拽他的胳膊,“如果你不起来…我走了。”
作势就是要松开他的胳膊。
“我以为…”后面的话没说完,孟谨礼慢慢站直了身子,腰还是有些弓。
“能扶我去坐下吗?”
他偏了偏脑袋,好像是醉的,又好像清醒的在她耳畔低语。
“我想去…”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叶明宜极快眨了眨眼睛,瞥了一眼旁边的卧室。
她想,如果他是要她把他扶进卧室,她一定会不留情的把他送到门口。
“沙发可以吗?”
看上去,她又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嗯。”
暗色的房间里,一轻一重的脚步格外明显,一同伴着的,还有他们频率相同的呼吸声。
路过中岛台,叶明宜特意向那边瞥了一眼。
麦卡伦,
空瓶了。
“你…今天晚上喝了多少?”不太放心,她把人扶到了沙发坐着,“要是特别难受,还是去医院吧?”
客厅黑漆漆的,单独相处她有些不习惯,正要去开灯,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孟谨礼手心的温度烫得吓人。
这么快的反应,还真的不太像一个喝醉的病人。
不过…
她倒更希望他是没有什么事的,因为胃不好是多么糟糕的事,她很清楚。
“喝的不多。”孟谨礼缓慢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不适地捂住了胃,低下背脊,蜷了蜷身体,“能不能…帮我冲药。”
已经分不清,是因为脑子醉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不管是什么,都很需要被陪伴。
看了一眼手中的药袋,叶明宜又一次轻叹:“孟谨礼,你这是知法犯法。”
第95章
“能帮我,戴上吗?”
套房的灯被完全打开,
原本在暗处模糊的装潢,瞬间变得清晰。
暖色的灯光倾落在冷色调的客厅,勾勒男人微微弯着背脊的身形,
碎发凌乱地散在额前,
看不清神情。
袅袅白烟从保温杯中升腾,
带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淡淡的白沫在冲开的胃药里打着漩。
苦药味儿太重,哪怕已经闻过了许多次,叶明宜还是蹙了蹙眉头。
柔软的深灰色羊毛地毯上掉落着一部背着的手机,
还有陷在其中不太明显的银丝镜框。
手能抓拿的物品有限,
叶明宜选择先捡起轻便的眼镜。
一步一步,
走向“醉醺醺的病号”。
“我看了看说明书,有些药不适合酒后用,
这个颗粒药效温和,如果喝了之后还是没有效果,
就去医院?”
叶明宜俯下身,一只手递着眼镜,一只手递着药。
白烟在他们面前氤氲,
吹散了银丝框反射着的金属光华。
两样都没有被人接去。
男人眉骨拢着,纤细的眼皮向上撩起,
露出如墨般黑沉的眸子,沙哑的嗓音带着低喘出的粗气:“没有劲。”
他望着她,
手依旧捂着胃,衬衫的袖口松松垮垮挽起,
小臂的肌肉紧紧绷着,
青筋随着身体的隐忍而缓缓跳动。
叶明宜红唇微不可查地向上牵了牵,眼底氤氲里一层很浅,
不愿被发现的笑意,眉仍旧是严肃蹙在一块儿。
有些气,有些无语,还有些想笑。
他刚才握住她手腕的时候,力气还是挺大的。
四目相视,孟谨礼极缓地眨眼,粒粒分明的睫毛沾染了雾气,从来清明冷静的眉眼里流露出了零星脆弱。
像在无声控诉,她对待他一点也不温柔。
“能帮我,戴上吗?”
看了看手中的物品,又瞥见了孟谨礼也许是为了忍疼,额边出着的细细密密的汗,叶明宜妥协。
她放下了端着药的保温杯,微微俯下了身子。
冰凉的冷色镜框被纤细的手指拿着,打开了镜腿,小心拖着。
细长的发丝垂落,随着靠近带来了沐浴后的馨香,
在空中轻轻晃动。
指腹擦过了男人的鬓发,勾得指腹痒痒的,然后是碰到了耳廓。
距离缩进,叶明宜向旁边偏了偏脑袋,呼吸仍旧是和身前的人缠绕到了一块儿。
她的影子映在他的身上。
暧昧的距离,比起楼梯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见过孟谨礼摘眼镜,在每一次接吻,甚至他会温柔的命令她,帮他摘下,
如同摘除束缚着的戒令,迎接无所顾忌的疯狂。
帮他戴上确是第一次。
心跳快了一拍。
孟谨礼眼睫动了动,意识到思绪对着一个不太清醒的人歪掉后,叶明宜罪恶得立马收回了身子,也松了手,不太负责得没管眼镜到底有没有戴好。
反正,他鼻梁高,架得好的。
“药。”男人轻声提醒,好似怕她忘记了。
“孟总也是这样…”
叶明宜又弯了弯嘴角,叹了声不知道是今晚第几次的气,拿起了保温杯。
得寸进尺这四个字就是他的写照。
“在私人医生面前吗?”
就是欺负她,有一丝怕他是真的难受的心软。
孟谨礼望着她,眸色沁着暖光。
“我不会因为私人医生,难受。”
他说过类似的,
——“我不会为了员工上节目。”
他总不掩饰,她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杯口触碰到了薄薄的唇瓣。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在疼,疼得厉害。
以前他的行动都是比语言多的。
在这份坦诚里,叶明宜反而不知所措了。
因为她和顾望津,所以回来又喝了酒吗?
她抿了抿唇,把胳膊向上抬了抬,方便他喝药。
孟谨礼微仰着下颌,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从唇角溢出的药沿着脖颈,留下了淡淡的水痕。
发现,他眉头拧着,喝急了却没吭声。
叶明宜又手忙脚乱去帮人擦,努力低垂着眼睛,不去看也不去想别的。
自始自终,孟谨礼都在安静地注视着她,眼神里压抑的是胃的不舒服,又像是还含着别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戴眼镜吗?”
心尖一跳,叶明宜拿着纸的手指也跟着抖了抖。
“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骤然打破了此刻静谧甚至是粘稠的氛围。
确定不是自己的,她迅速转过身:“我帮你拿手机。”
孟谨礼低低“嗯”了声。
他戴眼镜,想的也很简单,把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个神情都看得在清楚一些,即使明天会记不太清。
——
“哥!我不是在忙开店吗,我忽然有了一个非常绝妙的想法!”
坐在沙发边,叶明宜无奈地把手机贴到了,连抬起胳膊的力气也没有的孟谨礼的耳边。
语调轻快的女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
刚才看见联系人姓名,她还不太确定是谁,
怎么会有哥哥给妹妹的备注是“讨债鬼”?
她忽然发现,孟谨礼看上去成熟稳重,却还是有一丢丢的幼稚。
那她在他手机里的备注是……
“就是咱三那天不是看嫂子拍摄吗…”
“几点了?”孟谨礼嗓音虽然哑,但不自觉带上了威严。
“我看一眼,十一点二十四怎么…”
没等妹妹说完后面的话,他淡声道:“时间不早了,有事明天说。”
“诶!我也不是很想给你打电话,如果不是我这个想法能够帮一帮你,这位已经快年过三十有二的光棍…”
妹妹叽叽喳喳的声音让孟谨礼偏了偏脑袋。
“确实不早了,今今。”
一道男声出现在了电话那端,很快,通话就挂断了。
周遭回到连呼吸都明显的宁静。
叶明宜仍旧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动作,手指捏在手机侧边,粉里透着白,连带着耳朵,也染上了一层薄粉。
即使之前有在对讲机里听见当时孟谨礼那边有人说话的声音,也知道他有个很可爱的妹妹,甚至之前是从妹妹婚礼上赶回来找她的。
可是!
要不是有他在里面推波助澜,这一口一个“嫂子”,怕也很难这么顺。
“你不要…在你的家人朋友面前…瞎说。”叶明宜难为情地瞪了孟谨礼一眼。
可瞧着他那副,清醒又糊涂的模样,没由来的挫败。
要是他清醒,明天可能装糊涂,要是他糊涂,明天只会更糊涂。
说了也没有用。
还有他对待妹妹的态度,也太不好了点。
愣了愣神,在这一刻,叶明宜终于觉得有些熟悉,
从电话里听见的,妹妹的声音,活泼的语气,那些娇气可爱的小声调,真的很像当时连麦里的“金主妹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