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她”指的是谁,吴巡都不用猜。
但吴巡有些摸不清,这段话里的重点是“她”吗?
他想来想去,便只说了句:“是,怎能叫这样一个人坏了主子的名声。”
翌日傅翊便又照常去上朝。
皇帝甚为满意,觉得是自己调停起了作用,待散朝后便将傅翊召到了跟前:“如今怀晏心中的愁结该解了吧?”
“解了。”
“那便好。”皇帝微微笑道:“皇后的侄孙女昨日从歙州归来,她还未曾见过你,只听过你的盛名,对你实在好奇得紧。”
换旁人就该说,你们幼年时见过还记不记得,如此来拉一拉情谊。
奈何傅翊年幼时,康王府实在不得皇帝看重,全靠傅翊自己少年得志,后来才常出入皇宫。
皇帝接着道:“皇后自寿宴后,精神也好了许多,有心弄个宴,正叫那岑家女儿见见你。”
皇后姓岑。
是大姓。
岑家女儿,自然出身也不凡。
见傅翊半晌没接声,皇帝接着又道:“先前只怕你熬不过那一关,才为你选了武宁侯的女儿。谁知选得不好……”皇帝不自觉地顿了下。
其实也不能说选得不好,夔州一行,皇帝对其的印象并不差。也就仅止于此了。这秦玉容本身就不重要。
傅翊倒想起一件事来:“夔州时,她被黎近江请走,陛下还说要赏赐她。”
皇帝有些没明白傅翊此时提这个作甚?很快这世上便要没有秦玉容这个人了。
不过也只是个赏赐而已,皇帝怎会舍不得?他立即道:“来人,去将朕私库中那尊去岁上贡的金刚像取给郡王。”
这是赏给郡王妃吗?显然是给傅翊的。
“陛下,恕臣失礼,臣觉得陛下那里有一柄寒月刀极好。”
皇帝微微讶异地看他一眼,但还是点了头:“好,那朕便将此刀给你。”
悉数过往历史上的权臣,到后头都多是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到那时,皇帝也就实难容忍。好在而今……傅翊想要的还不算多。
傅翊拿了刀便屈身告退。
皇帝叫住他:“岑家女……”
傅翊微笑:“怎好拂了皇后的好意?”
皇帝满意,挥手让他走。
傅翊回去后,吴巡便发现主子爱把玩的除了那个瓷瓶,便又多了个寒月刀。
“主子要习刀法?”
“不习。”他停顿片刻,“有人习。”
郡王府上的人很快发现,主子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府上的人呼吸起来也都顺畅了。
*
蔚阳。
程念影打了个喷嚏,将飘到鼻尖的飞絮揪下来。
弄得对面的将军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程念影说的法子很有用,殷恒动身去请了歙州当地的大和尚。那歙州知军自己说不上多崇尚佛法,反正皇帝推崇,他也就礼遇大和尚。但他家中老母是真诚心礼佛。
听了什么暴毙不暴毙的话,哪里愿意耽误?
于是就有了现在站在程念影几人跟前的这位将军。
将军三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硬朗,身上血气浓。和傅瑞明那种御京里长出的武将,浑然不同。
“我姓江。”这将军道。
书童:“哇,江姑娘,与你同姓呢。”
那将军不冷不热地道:“岂敢高攀贵人?我这江姓不入流。”
第127章
今天也在生气
书童被噎住,顿时不敢发声。
程念影倒不在意,只觉得果然和殷恒说的一样,文武不和,太不和了!
人家虽然派了人来,但都来得不情不愿。
将军将目光从程念影身上撤走,接着道:“我在知军手下担任团练使一职。”
团练使。
程念影从傅翊嘴里听过。
是地方负责团练事务兼任部分防御事务的长官,有实权。
殷恒听后,也知道这不算怠慢,立即拱手道:“有劳江团练使。”
“我只管随你入城,若是无人威胁你性命,我便立即回去复命。虽然歙州安宁无战事,但不能与你耗在此处。轻怠公务乃是大罪。”
“好,那请……”
“等等。”江团练使朝程念影扬了扬下巴,“大人上任还带个相好?”
殷恒脸沉下来,不快道:“她是我请的护卫,团练使不该如此妄自猜测。”
这江团练使一听,不以为意,也不喜殷恒的态度,当即冷笑道:“既有护卫,又何必请到知军这里来?”
殷恒脸色发青,正待开口。
程念影先脆声问:“你在军中一人可杀几人?”
江团练使瞥她一眼:“十七八人。”他口气难掩傲意。
“我也能。但再多呢?”
江团练使听她前半句自然不信,后半句也就没心情答了。
“我一口气杀不了七八十人,你也一样。这便是请你来的道理,请的并非是你,而是你身后的无数士兵。”
程念影从前在京中见贵人都不怕,又岂会怕他?
她见江团练使不语,还又脆生生地追问一句:“我说得有错么?”
殷恒肯定道:“她说得没错。”
江团练使哼笑:“好,好,走吧。”
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总归是没再说什么。
几人就这样踏入了蔚阳的城门。
程念影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夔州时,蔚阳县也一片祥和,看不出这里藏着什么要杀殷恒的人。
他们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县衙门口,门口的差吏抱着水火棍打盹儿,瞧着颇为懈怠。这才让人觉出一分不妥。
书童当先怒道:“怎的这样玩忽职守?”
声音吵醒差吏,他缓缓起身,鼻间喷出两抹粗气:“哪里来的傻子?”
“什么傻子?新县令来了。”书童喝道。
差吏变了脸色,想是先前就听过新县令要赴任一事,他立即将人往里迎:“小的多有怠慢,还请知县大人有大量,原谅咱一回。”
程念影跟着往里走,左右一探望,脑中浮动起傅翊曾与她说的,地方衙门的构成。
“还请大人出示赴任公文。”差吏讪笑。
这回殷恒有了经验,只捏在手中给他看,并不让他碰。
差吏连连点头道:“小的这就去通禀县令,不,代县令。”
殷恒未上任时,自有人代任。
差吏往前迈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来顿住,道:“方才并非是小的在偷懒,而是蔚阳治下极好,更无一陈年积案。小的实在没事做。”
这里这样好么?程念影缓慢地眨了眨眼。
那差吏很快扭身消失在了门后。
不多时,就见几个老头儿窜出来了,一个个连忙来拜:“见过翁大人!”
“未能及时迎接翁大人,还请翁大人饶恕。”
程念影后退了半步。
怎么是“翁大人”?
当地县衙的大小官儿们,拥簇着殷恒好一顿热络地招呼。
眼见天要黑了,那县尉出声,请殷恒先作休息,第二日再为他接风。
“我倒未瞧出这蔚阳何处不妥,不是个个待你热情得紧吗?”江团练使抱臂道。
殷恒却不理他,待进了院儿,只扭头先对程念影赔起小心来:“我先前对你说的名字,是真名。如今这个才是化名。”
程念影其实倒也不是很在意。
拿了银子她便走了。
殷恒却接着道:“我出身好。也正因出身好,哪怕领了官衔,底下人多是阿谀奉承,却无一人肯叫我做些实事。这样是绝不成的。长此以往,便是再庞大的家族也无以为继。”
“那时心中郁郁,宴上与好友提了一嘴,却不巧被丹朔郡王听见……”
程念影:?
怎么哪里都有他!
“他同我说了句,那便不要让人知晓我是谁就好了。”
“于是此后我同家中商量,便暂且改随了母姓,这样一来,这些地方官便辨认不出我是什么来头了。”
“江姑娘?”
“江姑娘可是生气了?”
程念影这才分了点目光给他:“我生你气作甚?”
“其实我也在想,江姑娘是不是也化名在民间行走呢?只是我想不到,什么样的家族,方才狠得下心放江姑娘一人在外。”殷恒又道。
程念影不答,只摊开手:“银子。”
殷恒连忙招呼书童:“快!”
他随即将沉甸甸的一个口袋递了过去。
程念影拉开口子看了一眼:“多了。”
殷恒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戳穿了,他连忙道:“是,应当多给。我也想着姑娘还是拿了银子就离开更好,蔚阳之事迷雾重重,就不带累姑娘了。也免了有那瞎眼的,错认姑娘同我关系亲密。”
江团练使人还没走呢,不禁在门外重重哼了一声。
说他眼瞎呢!
程念影:“嗯。”
她一把收紧了锦袋,拎在手中便走了。
殷恒望着她的背影。
她身形纤细,但各背着两个大包袱,却是健步如飞。
江团练使都微微皱眉,的确像是有些功夫的。但说什么杀十个八个这话,还是像诓人!
……
程念影离开县衙后,便暂时寻了个客栈住下。
第二日天一亮,她便先找了牙行去租赁房屋。她计划在此地且待半月就改道去河清。这样一来,时间够长,丹朔郡王绝无可能还派人守在那里。
当然,最好便是现在御京里一切安好,秦玉容好好的都糊弄了过去。
程念影很快挑好了合适的地方,只一间房,采光好,家具全,与隔壁共用一个院子。这已算是相对便宜的了,一月也要五贯钱。
一贯钱等于一千文,时下百姓一日花销也不过二十文。还是太贵。
程念影不由思考起来,往后要如何谋生。
武宁侯府养她是不大现实的。
将身上的东西安置好,程念影便上街四处溜达了下,想瞧瞧有没有能做的事。
“刺绣,浆洗,给人家做女先生,去人府上做丫鬟,大抵也就是这些行当了。”牙行的人同她道。
“再不然便是些下九流的行当。”对方将她上下一打量,“你可愿做啊?”
程念影知道他在说什么,冷着脸便走了。
女子能做之事,怎的这样少?
难不成不做杀手,还没别的事可做了?
她又溜达回了屋。
将锁一开,推门进去便觉得不妥。
地上的痕迹不对。
有人动过地上的泥。
她立即弯腰将地重新挖开,分开藏的银子无忧,连从郡王府拿走的月例、零零碎碎的玩意儿……都在。
还有一幅字被随意抛在旁边,都皱了。
她捡起来,慢慢捋平,再叠好。
等再去找梁王送的那副金头面……不在了。
有贼?
贼这个行当,比杀手还不如呢。
她从前连个落脚处也没有,身上也没什么钱,不是在楼里,便整日在外头奔波,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有贼敢偷到她头上来?
一股火气从程念影胸口窜了起来,先前傅翊过分时,她都未这样生气。
这便是那差吏说的,蔚阳治下极好?
好什么!
她转身走出去,一脚将邻户立在院中的篱笆踹了,几步再走到人门前,将门也踢开:“出来。”
*
郡王府。
傅翊将要去赴宴,施嬷嬷便为他选起了腰间的佩饰。
“等等。”傅翊推开身边的人。
他从匣子里,取出一个色泽鲜艳的荷包来。
那是先前随手丢进去的。
那会儿他叫郡王妃亲手做一个荷包,她却找了个人代工,做出这么个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