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去看他那深邃眼眸的话……

    “见过永青侯。”

    陆炳对李青不敢如黄锦那般随意。

    他如此，黄锦自不好特立独行，也跟着作了一揖，道：“听皇上说，你就回来一两日时间，怕赶不上，就赶在这个点儿来了。”

    “无妨，你们一来，也省得我出去吃了。”李青接过陆炳提着的食盒，打开嗅了嗅，“宫里的？”

    黄锦笑着说：“还是你鼻子灵。”

    陆炳可不敢跟着调侃，只笑了笑。

    “坐吧。”

    李青将菜肴一样样取出，也坐下来，朝陆炳问：“可是为身体之事？”

    “呃呵呵……永青侯明鉴。”陆炳干笑道，“托侯爷的福，自得了侯爷指点，下官如今好多了，只是多少有些不放心，难得侯爷回京，就……冒昧叨扰了。”

    李青微微一笑，道：“也不用这般，你对朝局的稳定做了很大贡献，单凭这个，我能帮的自会帮。”

    说着，拉过陆炳手腕，仔细诊脉。

    黄锦安静的不说话。

    不多时，李青放开手，又问了些陆炳日常生活上的习惯，以及平日间哪里不舒服云云。

    末了，

    “挺好的，身体状态挺符合你这个年龄段该有的体现，少饮些酒也就是了，随着年岁渐长，机能多少都会下滑，这是正常现象，不用恐慌什么。”

    陆炳问道：“用不用开个药方什么的？”

    李青好笑道：“你要想开，一会儿给你开一个。”

    顿了顿，看向黄锦。

    黄锦自觉伸出手腕，一边说道：“我没感觉哪里不好，能吃能睡的……”

    三剑客中，数他年龄最大，黄锦嘴上说的轻松，其实心里还是挺紧张的。

    “没事吧？”

    “挺好的。”李青笑着道，“心宽之人，往往长寿，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待会儿也给你开一个，吃段时间巩固巩固状态。”

    黄锦松了口气，又开心起来。

    李青却有些感慨。

    黄锦的确没什么病，也称得上健康，只是终究上了岁数，机能难免衰落，其实都没怎么减肥，人却比巅峰期瘦了许多。

    如果把巅峰期的黄锦比作吹足气的大气球，那现在这大气球则是漏了许多气，没那么饱满了。

    老相愈显。

    黄锦是个乐天派，并不过分在意这些，说道：“听皇上说，你这次离开不久还会回来，然后带他去金陵？”

    李青惊诧道：“这你们都知道了？”

    陆炳说道：“皇上让我们提前有个准备，以作部署。”

    李青一想也是，到底是离开京师，远赴千里之外，哪能真的瞒过所有人，司礼监掌印、锦衣卫指挥使，总要知道才行。

    二人都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提前得知很正常。

    “要去多久啊？”黄锦问。

    “怎么，你想一起去？”

    黄锦干笑道：“皇上没说带我，不过，我现在也没啥作用，反正有陆炳……你说是吧陆炳？”

    陆炳对黄锦就随意多了，揶揄道：“什么叫现在没啥用？你以前也没啥用好不好？”

    “啊哈哈……这倒是实话。”黄锦一点也不介意，拿肩膀撞了下陆炳，道，“要是皇上同意，你可不能使坏。”

    陆炳：“……”

    李青笑了笑，抄起筷子开始吃喝，一阵儿过后，问向陆炳：

    “今儿光顾着跟皇上谈投资了，忘了问漠北融合事宜，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他们那边情况如何？”

    李青只知道从西域回来之后，三人又被调去了北方。

    陆炳可是情报头子，又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这些没可能不知道。

    陆炳说道：“融合也不是一帆风顺，大小摩擦不断，打了几场规模不算大的仗，目前他们压力不小，不打不行，打又不能打太狠，文官嘛……总会提些意见，不过，皇上英明，弹劾三人的奏疏基本都是留中不发。”

    “哪有一帆风顺的啊……”李青呼出一口酒气，道，“现在百姓出关的多吗？”

    “不多。”陆炳说道，“更多是蛮子……啊，漠北的百姓靠拢大明，朝廷在边关地界儿，勉强达到耕种条件的地方，帮助他们建设新家园。”

    顿了顿，“不过这一来，也有诸多弊端，一旦起事，立时就能兵临城下。”

    李青微微点头，沉吟了下，道：“凡事难有两全其美，靠拢大明既能耕种，还能继续放牧，收益如此大，起事的可能性并不大，真就是起事……也不会如当初正统朝那般，如今的漠北再不是那个铁板一块的漠北了，没有了……”

    李青突然没了下文，眼睑低垂，眼神黯然。

    黄锦好奇问：“没有了什么？”

    “啊，没什么，这么多年下来，漠北已经被肢解了，一些个散兵游勇真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万难掀起风浪，相比收益……这点风险可以冒。”

    李青吁了口气，问道，“漠北融合的花费大致有多大？”

    “挺大的，这些年下来，单就这一项开支，平均每年都不低于五百万花费。”陆炳说道，“这也就是咱大明了，换之任何一朝都难以承受如此高昂的开支。”

    李青闷了口酒，心中的愁绪淡去少许，道：“大明还在向上发展，收入勉强还是能覆盖支出的，对了，辽东女真人方面可有什么状况？”

    陆炳十分诧异李青问这个，愣了下，才道：

    “没什么状况，好像一直都没什么状况，自成化朝被宪宗爷惩治之后，女真就元气大伤了……一直挺安分的，下官最近一次听闻女真人近况还是在两年前，他们被早前迁徙辽东的漠北人欺负，告状告到朝廷来了，皇上派了御史去调停，之后就没什么消息了。”

    陆炳有些奇怪：“侯爷怎么突然想起问女真人了？”

    “也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了，随口问一句。”李青也觉自己太迂腐了，时下的大明可不是历史上的大明，女真自也不是历史上的女真……

    哪怕是历史上的女真，也不过是捡了漏罢了。

    黄锦对李青最为了解，见他刚才不经意间流露的情绪，不禁问道：“你要对女真动手吗？”

    李青微微摇头：“女真已算是大明百姓了，我大明怎能容不下一个女真？对他们动手做甚，除了让漠北、西域的百姓心生芥蒂，没有任何收获。”

    黄锦嘿嘿笑道：“就那点人口确不该小题大做，我刚还以为你又要使坏呢。”

    “……”

    陆炳斜睨了黄锦一眼，揶揄道：“大明包罗万象，有容乃大，永青侯更是心胸宽广，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小心眼儿？”

    “我只是眼小，不是心眼小。”黄锦瞪眼。

    “好了好了……”李青好笑道，“你俩也吃啊，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些。”

    “哎，”

    二人抄起筷子，

    又放下。

    “吃啊。”

    “好。”

    二人抄起筷子，又放下。

    “还客气……”李青一脸无奈，“不吃我吃。”

    二人：“……”

    好一阵风卷残云，李青拍着肚皮直喘气，“好撑啊。”

    黄锦：-_-||“足足八个菜，换谁不撑啊？”

    李青摊了摊手，道：“总不能浪费吧？”

    陆炳强忍吐槽冲动，转移话题：“侯爷是否可以……？”

    “可以什么？”李青一脸茫然。

    “……开药方。”

    “瞧我这记性，等着……”李青起身去了书房，不多时，拿出两张药方，“黄锦，你的；陆炳，你的。”

    黄锦狐疑道：“你确定没开错？”

    李青满脸黑线，“这种事，我怎会开玩笑，这都是些滋补的药，不能长期服用，早晚各一次，一个月就成。凡事过犹不及，你俩都称得上锦衣玉食，其实也不需要怎么滋补，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顿了下，看向陆炳，道：“女真……多少关注一下，没别的意思，就关注一下就好。”

    第532章

    数学公式

    次日，国师殿。

    早朝还未散，李青便来了。

    书案上摆放了一本薄薄的手抄本，当是李本昨日提前准备的，李青闲来无事，便先行看着……

    方田，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

    一个个数学名词，以及晦涩的解释，读起来十分吃力。

    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怎么看懂，李青索性也不看了，准备等李本来了直接问。

    几杯茶之后，李本姗姗迟来，见李青等他，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能让永青侯等候，我李本也是出息了啊。”

    李本笑呵呵地走进来，满脸的春风得意，“如何？我这活干的漂亮吧？”

    李青放下茶杯，道：“这些都是你写的？”

    “自然。”李本满脸自得，等着李青赞誉。

    李青摸了摸鼻子，道：“你写的都太晦涩简略了，我没看懂什么。”

    李本哑然失笑：“原来也有侯爷不懂的啊？”

    “不是不懂，是你……算了，就当我不懂吧，劳请李大学士解惑一下。”李青做了个‘请坐’的动作。

    李本一揖，在李青边上坐下，翻开手抄，问道：

    “从何处开始？”

    “从头开始。”

    敢情你是一点也不懂啊……李本强忍着优越感，做出解释：“方田呢，主要是用于测量耕地亩数，涉及，圆形田、矩形田、梯形田……”

    “我知道是计算面积的，只是对这公式……没咋看懂。”李青有些汗颜的说。

    李本微微点头，指着抄本内容，一一做出解释：“圆田术，周径乘，四而一。意思是圆形田的耕地亩数，是周长直径相乘的四分之一……”

    许是基于李青守诺的回报，又许是当李青老师是一件很享受，且能拿出去炫耀的事，李本讲的十分认真……

    “盈不足，主要是算盈亏，通常采取假设法，例如：今有共买物，人出八，盈三；人出七，不足四。问人数，物价各几何？”

    “天元术、开方术，则更进一步，且引入正负算运算规则，例如：今有上禾三秉，中禾二秉，下禾一秉，实三十九斗；上禾二秉，中禾三秉，下禾一秉，实三十四斗；上禾一秉，中禾二秉，下禾三秉，实二十六斗；问上、中、下禾实一秉各几何？答曰：上禾一秉九斗四分斗之一，中禾一秉四斗四分斗之一，下禾一秉二斗四分斗之三。”②

    ……

    李青还是有些吃力，不过经李本这一讲解，基本上也清楚了这时代的数学水平……

    比他想象的要高，要高许多。

    虽然忘得七七八八了，可李青知道这就是多元一次方程。

    “负算……是负数吗？”李青问。

    “负数……啊，是，一个意思。”李本颔首，“低于零的数字。”

    李青心头震撼。

    这时代……准确说，在这时代的千年前竟然都有负数概念了？

    李本看着大受震撼的李青，好笑的同时，也不免生出鄙夷，到底是连个功名都没有的人，这学问也忒差了些。

    不过，这优越感也只存在了一瞬，便淡去了。

    因为科举不考这些，别说李青这个没功名的，翰林院、国子监不懂这些的也大把，就连他自己，也是因为受李青所托，一路征集、整理、钻研……一路干中学过来的。

    古人没有数学学科这个概念，这些数学知识都是结合实际传下来的，大多数人都是只涉及一部分，太过碎片化，鲜有人去系统性专注学习这些。

    即便偶尔有几个，也是泯然于众。

    无他，科举不考试这些，学习这些的人，很难脱颖而出。

    好在文明从未中断，好在人口基数足够大，这些前人发现并总结出的知识，并未遗失在历史长河，终究是传承了下来。

    不是阿拉伯数字，也不是字母，让李青有些陌生，却又透着浓浓的熟悉。

    纯汉字的呈现方式，以致于这些个数学公式显得有些臃肿，不过……这就是数学公式。

    只是展现方式不同而已。

    多元一次方程，开平方，开立方，勾股定理，圆周率……基础数学公式太丰富了。

    好半晌，

    李本口渴难耐的停下，见李青还是一副大受震撼的模样，优越感再次爆棚。

    他上身微微后仰，捋了捋胡须，掸了掸官袍，清了清嗓子，淡然道：“侯爷以为如何？”

    李青深吸一口气，道：“很好，非常好……总共就这么多吗？”

    “当然不是！”

    李本傲然道，“下官只是挑了些比较有代表性的说与你听，忙了这么久，下官岂会只有这点成绩？”

    “真要全部说与你听，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说不完。”

    李本轻哼道：“如此，可算兑现了承诺？”

    “算。”李青满心欣然，连连颔首，“厉害的……都整理好了？”

    “嗯，超三十册。”李本说道，“由易到难，分成了三档，一档十册，分别对应秀才，举人，进士。时下正在校检，不出两个月就能彻底完成，如果皇上点头，最迟六月就可以刻模刊印了。”

    “好啊……”

    李青正色道，“仅此一件，你之功劳就不输于严嵩徐阶之流，想要什么，我为你去争，只要合理，无有不允。”

    “我也没什么要求，只想告老还乡。”李本轻叹道，“严嵩那般能耐，不也是一样要落叶归根，政治才能，政治智慧，我比严嵩、徐阶差远了，如今也没多少好日子可过了，只想远离庙堂好生体验一下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这是你应得的……”李青突然想到这时代的人都非常看重身后名，不由道，“要不，我向皇上提前给你讨个好谥号？”

    “呃呵呵……不用不用，皇上给了。”李本一脸自得。

    李青哑然。

    “什么谥号让你这么开心？”

    “文正！”

    李本年迈，但说到这二字，格外中气十足，满脸的骄傲之色。

    “当得，当得……”李青见都封顶了，不好再争什么，于是道，“之前答应你的我一定不会食言，史册必有你浓墨重彩的一笔，且我再送你一个头衔。”

    “啊？是什么？”

    李本上心，对现在的他来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百世流芳才是实打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