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官九贪的现象是常态,无关大明,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如此才好,你前程锦绣,不要做丢了西瓜捡芝麻的傻事。”李青给了个不算重的敲打,接着道,“这边有你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关内现阶段能够提供的养分有限,完全依仗关内也不现实,过两日我会去一趟哈密,与忠顺王拜牙即好好谈谈。”
杨彩惊喜之余,又十分震惊。
永青侯的权势他是知道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这般大。
虽然嘴上说着“谈谈”,但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杨彩都感觉是去下命令。
这简直是行走的皇帝!
永青侯拥有的自主权、行政权之大,怕是就连代天巡狩的钦差,都要退避三舍……
杨彩咽了咽唾沫,试探道:“下官能与侯爷一起去哈密,会见一下忠顺王吗?”
“啊,是这样,侯爷心中装的是大明万里疆域,自然不可能在此久留,下官只是想借着侯爷之威,敲定具体事项,也省得他日侯爷离开之后扯皮……”
杨彩干笑道,“您看……?”
李青想了想,微微颔首:“这样也好,不过,你现在还只是五品,未来相处不可借我之名以势压人,虽说西域的王还不如大明的伯地位高,但其权势却非大明的伯能比,今西域已是大明的一份子,不要摆出天朝上国的优越感,这不利于融合,况且,人家也是大明的官员。”
“哎,是,下官理会的。”
杨彩连忙保证,讪笑道,“且不说为国为民,单就是事关下官前程性命,下官也不会不顾大局。”
“你明白就好。”
李青幽幽叹道,“之后,百姓的思想观念也当好生引导,自西域成为大明一份子之后,就没有西域蛮子了,要想尽办法消除双方的心理对立。”
“是,下官遵命。”
“李时珍现在何处?”
“侯爷稍等,下官这就去请李太医来。”杨彩一揖,匆匆去了。
李青席地而坐,继续欣赏着万物竞发的景象……
近两刻钟之后,李时珍随杨彩走来。
杨彩人领到,忠诚尽到便告退了,给二人留下谈话空间。
“医术传授的如何?”
李时珍拱了拱手,道:“还差点意思,估摸着再有一个月就差不多了,其实百姓之中本就有会医术的,一些个常见的病症大多也会医治。”
说话间,李时珍也在一边坐了,道,“下官主要针对的是婴儿,这些百姓中,一大半都是青壮男女,不久的将来,势必会迎来一大波婴儿潮,新生命是大明未来之根本,不可不重视啊。”
“嗯,说的是。”
李青说道,“可以出一本专门用于治疗婴儿疾病的书,让衙门书办誊抄,发给郎中,如果可以,最好根据此地环境,再出一本有助于婴儿茁壮成长的书,让杨彩帮忙推广,如此定可大大降低婴儿夭折率。你在此地也待了一段时间,又是医生,这个应该不算难吧?”
李时珍轻轻点头,由衷道:“还是侯爷思虑周全,下官倒是忽略了环境和气候,此地虽距离关内不远,但没有城墙作为屏障,气候差异还是不小的,是要在这方面下下功夫。”
李青笑了笑,道:“这一年来,你也着实辛苦了,《嘉靖本草纲目》之事,皇上已经答应了,会给予最大限度的支持。我给你争取到了总编,由你监制。”
“哎,多谢侯爷。”
李时珍心潮澎湃,郑重道,“下官一定会修出一本涵盖极广,用处极大的医书!”
“这点,我从未怀疑过。”
闻言,李时珍感动的同时,也有些好奇。
“侯爷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怎就对下官这般有信心?”
“因为……”李青嫌麻烦,索性道,“其实,我这人也挺双标的,对某些特别的人,总是习惯性的给予优待。”
“下官也是侯爷口中的特别之人?”
“是啊,”李青含笑道,“我这人记性不好,嗯…,也不能说记性不好吧,主要还是时间太久了,久到好多记忆都遗失在时间长河中了,当然了,也是我年少时不爱学习,本来知道的就不多。”
李时珍听不太懂,却也没深问。
深问必将牵扯往事种种,而回忆总让人伤感。
一整年的日日相处,李时珍对大明永青侯有了充分了解,强是真的强,霸道也是真霸道,不过,坚强霸道之下,却是一颗柔软的心。
李时珍宽慰道:“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此地也步入了正轨,杨知县是个干才,其实,也没侯爷可操心的地方了,不如休息一下,下官一人回京也是没问题的。”
这一年来,李青的高强度工作,没有人比李时珍更清楚。
“现在就去歇着吧,真可以歇息了。”李时珍劝说。
李青说道:“该忙忙,该歇歇,我也不是十一朝皆如此。”
“可这会儿不忙了啊。”李时珍玩笑道,“下官总不至于这般特殊吧?”
李青也笑了。
“当然不全是为了你,历来,都是破坏容易建设难,接下来,还要去一趟哈密,如今西域已是大明的一份子,时下正好是个契机,经济链条可以尝试着接触、联通,自然不能错过了。”
李时珍对这些不是太懂,也没什么发言权,问道:
“侯爷这是又要去西域?”
“嗯,过两日吧,等杨彩安排妥当,带他去走一遭……”李青沉吟了下,问道,“你时常走动,接触百姓也比我多,你以为杨彩的短暂离开,会不会让百姓心中不安?”
“多久?”
“顶天了,不过一个月。”
“完全没问题。”李时珍道,“若是之前,恐怕会有些小状况,不过现在杨知县的家眷都来了,百姓自然不会再轻易出现恐慌情绪。”
“如此就好。”
李青松了口气,干脆躺了下来,望着湛蓝天空,享受着微风拂面,一脸恬静。
李时珍这些时日也不轻松,索性也学着他躺下来,望着天空道:“下官能问一下侯爷为何能长生吗?”
“呵呵……你这是把我当文献取材啊?”
李时珍爽快承认,道:“不求长生,只要能载进书中,让人延年益寿也是好的。”
“我这情况太特殊了,不具普适性,我长生只是因为我长生,毫无道理的那种……”李青说道,“至于延年益寿,我倒还真有一些法子,不过也不具备普适性。”
“侯爷可以说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一些个丹方,还有就是养生太极拳。”李青说道,“这些都不是普罗大众能用到的,药方需要的药材不便宜,养生太极拳嘛,务农、务工的百姓活动量够大了,没必要,也没心情练这些。只适合富贵人家。”
李时珍问道:“侯爷为何不出一本书呢?”
“我不想富贵之家的人长寿。”
“为何?”
“不利于阶级的流动。”李青说。
李时珍完全不能理解,说道:“恕下官冒犯,下官以为……医者不该如此。”
第535章
左手倒右手
李青没有解释,也没辩解,只是道:
“太极养生拳我会给你,至于丹方……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李时珍坐起身,叹道:“侯爷,如若这丹方遗失了,可是不可估量的损失啊。”
李青是道士,也是医生,所以很能理解李时珍的痛心疾首。
“放心好了,遗失不了,未来随着大明继续昌盛,经济愈发发达,更多人有能力用到了,我会公布丹方,造福于万民。”
听他这样说,李时珍才好受一些,不放心道:
“还请侯爷做个备份,可别随着时间推移,遗忘了。”
李青轻轻道:“这个怎么也忘不了,那些方子啊……都是于我很重要的人用的,不会忘的。”
“呃……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李时珍难得坚持。
李青无奈答应。
又聊了一小会儿,李青沉沉睡去,李时珍悄无声息地离开……
再醒时,已临近傍晚。
临时搭建的简易县衙内,李青、杨彩相对而坐,四样小菜一壶酒,还没当初大地震来袭时吃的好。
主要是杨彩了解了李青脾气,不敢再铺张了。
一边吃喝,一边谈论后续发展事宜,一顿饭吃完,天都快黑了。
杨彩邀请道:“侯爷不若去寒舍休息吧,不过半里路。”
“不了,我就在这儿住吧。”
“呃……那下官陪陪侯爷。”
“我用你陪?”李青好气又好笑,摇头道,“相处这么久,你当也清楚我看重的是实际而非表象,无需这般,只要事做好就可,大明律从无规定知县必须住在县衙,这些个面子工程就算了,回去歇着吧,哦对了,去西域之事不能瞒着百姓,明儿个你记得安排一下。”
顿了顿,“虽然西域也是拿钱办事,可到底帮了忙,可以适当的宣传一下西域援助建设,好降低百姓的排外心。”
九州四海之外,皆为蛮夷的观念,存在了数千年,非一时能打破,也无法强制推行,只能一点一点来。
“下官遵命。”
李青挥了挥手。
“下官告退。”
兀自发了阵儿呆,李青走出府衙,漫步在田野间,天已经黑透了,也没什么灯火,劳作一天的百姓这会儿已经进入了睡眠状态,格外寂静。
李青望向西方,自语道:“好像即便是后世,甘.肃和新.疆之间,也有大片的无人区……一整个建设过去也不现实,切实可行的办法就是修一条路出来,嗯,最好修一条铁路出来……”
要想富,先修路;绝不是一句空话。
无他,若想繁荣,只有让经济流动起来才行。
奈何,生产力还是落后,这时代搓一条长达千里的铁路,可不是一句话的事。
幸赖大明的人口比历史上多了数倍,生产力不够,人数可以凑一凑,多开矿,多炼铁……
话说基建也是有效带动经济的方式之一,且成效还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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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阿嚏……”
朱厚熜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黄锦忙拿起御案上的帕子递上,摸了摸他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接着,又去摸他脑袋……
“朕没不舒服。”
朱厚熜拨开黄锦的手,咕哝道,“该不是那个花钱妖精又在想着花钱了吧?”
黄锦呵呵一乐,道:“奴婢看啊,皇上您想李青是假,想去金陵才是真。”
“什么话?!”朱厚熜瞪眼道,“朕御极数十载,还不能轻松轻松啦?”
“能能能。”黄锦忙不迭点头,干笑道,“皇上,到时候能不能带上奴婢啊?”
朱厚熜抹去鼻涕,帕子随手一丢,“你也不年轻了,两京相隔这么远,干嘛遭这份儿罪,还是留在京师吧。”
“皇上……”
“李青带一个还行,带两个就快不起来了。”朱厚熜说。
黄锦嘿嘿道:“奴婢可以乘船先行啊。”
朱厚熜扶额,笑骂道,“朕不忍心让你辛苦,可你也不能真把自己这个司礼监掌印当吉祥物啊?”
黄锦笑嘻嘻道:“不是皇上您说的嘛,奴婢可以放权给下面人了,太子殿下干劲儿十足,相信用不多久就能扛起担子了,奴婢这个掌印也没啥能力,只能拖太子殿下的后腿,可不得知趣一点啊。”
朱厚熜:“……”
“真想去?”
“京师这边有陆炳足够了,再说……其他人也伺候不好皇上啊。”
瞧着黄锦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朱厚熜终是没能拒绝,颔首道:
“等李青回来再说吧,他要是没意见,你就去金陵。”
黄锦喜滋滋道:“谢皇上隆恩。”
“这算什么隆恩,又不是什么享福的事……”朱厚熜哑然失笑,继而想起了什么,蹙眉道,“黄锦,你真觉得太子能扛下担子?说实话。”
“能!”黄锦斩钉截铁。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皇帝最喜欢听什么。
真要是想听实话,也不会问他黄锦了,皇帝比谁都清楚。
果然,朱厚熜微微笑了。
“这么说……用不多久,朕就可以考虑退休的事了?”
“必须的啊。”黄锦说道,“皇上您就是啥也不干,由您镇着,朝局就不会有乱子。”
“是啊……”朱厚熜幽幽感慨,“太子终是仁弱了些,未来只能下放权力与臣子共治,提前上岗既是为了让他适应,也是为了让群臣适应。”
“皇上圣明。”
黄锦奉承道,“经皇上调教,我大明的官员个个精明强干,太子有福了。”
“有福了……”
朱厚熜苦笑点头,叹道,“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臣子精明强干是好事,却也不是好事。”
黄锦挠挠头,说道:“不是还有李青的嘛。”
朱厚熜没否定,也没肯定,只是惆怅道:“幸运的是有李青,不幸的是有李青。”
“……”
黄锦干脆不接话茬了。
果然,朱厚熜兀自多愁善感没一会儿,便主动换了话题,问道:“你说,李青此刻在干什么,想什么?”
“这个点儿……应该在睡觉吧。”黄锦说。
“……能不能聊?”
黄锦干笑道:“奴婢又不是李青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这些啊?”
“你总是朕肚子里的蛔虫吧?”
“……是。”
黄锦只好道,“奴婢知道皇上是怕李青再扩大财政开支,可奴婢觉着……这也不是坏事啊。”
“哦?黄公公有何高见?”
黄锦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胖脸,悻悻道:
“皇上,纵观咱大明十朝以来,开支好像就没小过,太祖朝如此,成祖朝更是如此,仁宗宣宗虽收敛了太多,但总体来说也比前朝、前前朝支出大,之后英宗……花费也挺大的,中宗朝开支也非常大,成化朝亦然……十朝以来,祖宗们要么夯实大明基石,要么平定祸乱,要么发展经济,要么挽救大明宝钞……开支从无小过,可大明的财政税收却是逐年垒高,一朝胜过一朝,皇上你说,这说明什么?”
朱厚熜还是第一次被黄锦质问,一时有些发懵。
“说明什么?”
“说明花钱是对的啊。”黄锦理所当然的说,“奴婢不懂政治,也不懂经济,不过,十朝下来,足以证明李青的逻辑是对的。”
朱厚熜怔怔道:“什么逻辑?”
“越花钱,越有钱。”黄锦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