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呢,他们没有多少生机了……那只能抢占别人的生机,谁让当初就是魔族牺牲了自己,才换来苍生呢?
山河宫的运道好,也坏,有那么一棵好神树。
在烬池熄灭之前,九百九个魔自投火海,完成了最后一次生祭,浊木长成。因为这下面聚积了太多浊气,已非烬池所能承受,烬池下的火种也彻底消失。
在那以后,魔君便将浊木移来此处,越来越多的浊气通过浊木与忘川尽头的移转法阵灌入归来树,更加快了魔子的孕育。
直到盈阙误闯忘川,撞破秘密,但一切都已完成,神族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阿玄望着花簌笑:“其实再没什么非她不可的事了,她就是不愿意醒,不肯当魔。”
花玦眉头紧皱:“那你为何不肯好好当个人?”
见到花簌,阿玄心情似乎好得很,也不生气:“当魔当人还是当鬼,我才不在乎,我又不受浊气所制,但我讨厌极了这个臭地方。”
花玦惊疑:“你未染浊气?”
阿玄耐心地回答:“我说过了,历经数十万年,浊气已不同于混沌初开时,与魔族早已融为一体,说不清是为什么,总之如今的浊气只能寄生于魔体,我是人族,自然养不了浊气。”
“那浊气对你也并非全无伤害吧,否则已过千百年,你怎么依旧是这副稚子模样?”
阿玄耸了耸肩,这次没有回答,只是瞅着愈发虚弱的阿盈,挑眉道:“混沌浊气最早寄生的便是神骨,如今连神木佛果也能侵染,也不知你们在此久留,会不会变成……魔啊?”
花玦也注意到了阿盈的状况,自己要比她好上一些,大抵是因为浊木是由归来树枝而来,与他算是同根,但连花簌都变成了这样,自己怕也撑不了多久。
花玦一手揽住花簌,一手持剑指向阿玄,冷声道:“我要带她们离开这儿,拼上三条性命而已。”
阿玄懒怠多说废话,足尖点地飞起,闪身上前捏住阿盈纤细的脖颈,霓裳裙摆飘舞在身后。
“小神君,我可不许你死,至于她……”阿玄偏头看了眼阿盈,“我本就未想让她活。雪女姐姐,你听得懂罢?”
阿盈:“……”滚你们老祖的!
阿玄又提起先前的问题:“你当真种得出归来花吗?”
花玦握剑的手忽然微微颤抖,他缄默不语。
阿玄戳穿道:“归来果,本该是归来花谢而生,可她是被浊气催生,花从未长出来过,果不死,花不开。从今往后,世上若见归来花,惟有她死,重新开花结果,我猜得可对?”
阿玄见他与阿盈皆无话可说,捂嘴笑道:“她可是我最欢喜的朋友,我不伤她,我还能暂且放你们三条性命,小神君这死志可肯更改?”
花玦不上当:“你又有什么把戏?”
阿玄手还放在阿盈颈上:“我要你们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昆仑玉山。”说话间,阿盈已软倒下来,被阿玄揽进怀里,她打量着花玦问道,“也不知你沦落至此,这昆仑驸马还作不作数?”
“不……”
花玦尚未及反抗,便被阿玄从阿盈额间摘下的墨玉击中,仰面倒下。
阿玄包裹布条的指尖绕着彩辫,嘟囔道:“还能白和你们说这么久的话?打架多脏多累,还是这样子好。”
阿玄一挥彩袖,三人便都离开了烬池,地上只有花簌,仍在静静沉睡。
虹空象拉着车架,在黑云密布的天空划过一道彩虹,一队魔军悄然无声地追在虹尾。
凤守蹲在车顶,警戒四方,神情瞧来颇为畅意。
忽然凤守不知瞧见什么,朝后容啧啧两声,示意他往西南方看。
那层云之后,有几个正躲藏退避的背影。
后容轻叩车窗:“少君殿下,前面有三个神族鼠辈发现了我们,可要拦下?”
他等了一会儿,车里才传出懒洋洋的哈欠声,还带着黏糊的鼻音:“你要是拦下他们,那我搭了戏台,唱给谁听?”
语声里带上了抱怨,似是被吵了好觉而不高兴。
凤守正抻着脖子往下看,一脸幸灾乐祸,后容微微皱眉,而语气如常:“殿下,马上到昆仑了,前方便是护山大阵,乘云在天会被绞杀,只能徒步进入。”
“唔……”车里又没了声音。
看来这一觉很好睡。
后容即令魔军落地,下方便是炎火之山。
魔族世代生活在虞渊地底,越这炎山是轻而易举。
只是虹空象拉着车架,口渴难当,不肯再走。
这三头虹空象不是在万魔窟长大,是流落八荒的魔种,出生后便在野林原隰自然修炼。只因长得好看,便被阿玄抢来拉车。
阿玄在车里被颠醒,怒气冲冲地拉开车门:“又有什么事!”
后容拱手请罪:“虹空象生长于原野,不肯喝万魔窟的血水,属下不能安抚,望殿下降罪。”
阿玄跳下车架,地上烫得很,她便提着裙摆踮着脚小跑到三头虹空象面前。
她笑眼弯弯地抚摸伸来打她的长鼻子,徐徐说道:“原来你们和我一样,喝过甘泉,便再也喝不下万魔窟里血水呐!不打紧,我来想法子。”
阿玄四下里张望一圈,目光定在凤守身上。
凤守默默后退半步,他可找不着什么甘泉水。
但他退得没有阿玄的手快,等他反应过来时,腰间匕首已只剩空鞘。
那壁厢,阿玄已用他的匕首将一头虹空象一剖两半,连声哀吼也没有,只是两半死尸尤在抽搐。
血淌在炎山焦土上,嗞嗞作响,眨眼便烧干了。
阿玄捏起后容袖角,认真地擦掉匕首上的血肉碎骨,柔声道:“听说象身储水,也不知真假呢,不过你们喝甘泉长大,血水也该是清甜吧?这下不就好啦,你们能解渴,它也再不用喝什么血水,各得圆满,多好!”
两头虹空象眼见同伴丧命,却不敢奔逃,听到她的话,不安地在原地乱踏。
把匕首擦得雪亮后,阿玄方才还给凤守,踩着象尸,重回车里。
“这回可以走稳当了么?吓到我不妨事,要是吵醒了我这两个故友,我拆了你们筋骨。”
车门车窗将阿玄的声音捂得闷闷的,外面的魔听得透不过气来。
后容刚要应是,却忽然想到接下去的路,顿感心累,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殿下,前面是弱水,属下等……”
“哗啦”一声,车窗被拉开,阿玄从里面探出脑袋,略过后容,看向凤守,兴味盎然地托着下巴问道:“阁下也没法子渡河?”
凤守略有羞恼,却也敞亮道:“还望殿下赐教!”
阿玄哈哈笑道:“好说!”
说完便钻回车里,没一会儿便丢出一叠纱:“这是浮云月光织成的轻纱,迎风而长,遇水不沉。”
后容已认出这件宝物的来历,却绝口不提。
阿玄有些舍不得轻云流光纱,遂指着后面那队魔军道:“到时你俩跟我去,让他们等在弱水之滨,莫蹭脏了我的流光纱。”
“是。”
离去时,谁也没有理会地上的象尸,有意绕开了走,只有那两头虹空象流下几滴眼泪,在焦土上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弱水之前,后容令魔军驻扎在此。
轻云流光纱果如阿玄所言,迎风就长,浮在水上真如舟筏。
后容请了一回,阿玄却没有下车的意思,他便只好与凤守将两头虹空象引上流光纱,他们在两边护持,使得车架也如在平地上一般平稳。
虽则弱水一片平静,但他们毫不敢放松。
一路来,他们这好逸恶劳的少君殿下极其嚣张,毫不低调,痛快是痛快,但谁知会不会引来神族在这里设伏。
将近水滨,他们皆已握紧法器,严阵以待。
几片风雪吹来,除了寒凉,嗅不出半分杀意威胁。
忽然岸上风雪之中响起几声耳熟的象咆,两头本还蔫头耷脑的虹空象,立时疯了似地往前冲去,连带着车架险些翻了身。
凤守当机立断,挥刀斩断车绳。
后容一把举起失衡的车架,大喝:“少君当心!”
话音未落,虹影掠过,阿玄已从车架里飞身而出,挟着两个人事不省的人质,一左一右抛给后容凤守。
阿玄气吼吼地睁圆双眼,却见那风雪中踏石嚼冰的,赫然便是一个时辰前,炎山之上,她亲手剖杀的虹空象!
第137章
我爹正与打仗,也不知死活,我来继承皇位的。
三头虹空象一见阿玄现身,
逃也似的奔向山门。
白光一闪,护山大阵竟将放它们放了进去。
阿玄问后容道:“你不是说雪女和陆吾在春浦陂吗?”
凤守指着后容手里的人问:“殿下你气疯了?雪女不就在这吗?”
“废物!”阿玄反手挥出一巴掌,指甲划过后容下巴,刮出深深浅浅几道血痕。
挨打的是后容,
他尚未如何,
凤守便已一脸忿忿不平,
十分不服气的样子。
后容拱手便要请罪,被凤守架住。
阿玄没管他们,
向昆仑山门踏出一步,
击响山钟。
等钟声远逝,
阿玄高声喝问:“尊驾是谁,为何动我的东西?”
风雪静静飘了会儿,
山中传出一道人声,“小娃娃好蛮横的脾气。”
那声音似远还近,悠远得如在山外山,
其中神意却又磅礴得似苍天盖顶压来,教闻者心沉得不敢跳动。
阿玄被压得提不高声音,索性往地上盘腿一坐,软语告饶道:“晚辈巫觋后人,
肉身柔弱,
还望尊驾收了神通!”
后容凤守:“……”
山间似乎传出一声轻笑,头顶的威压果真散去不少。
那神仙道:“魔女人骨,你父母系谁?”
阿玄被戳破也不慌乱,
顺着她的话报出家门:“晚辈魔族少君阿玄,
魔君若耶是我爹,
巫觋巫真是我娘。阿玄此来是为讨族中长辈的陈年旧债,尊驾可能作主归还?”
此话出口,
遍布昆仑之丘的风雪停滞了瞬息,尔后便全消失在了空中。
风雪已停,话音复响:“也可,叫你父前来。”
“我父君正与神族打仗,尚不知能否生还……”阿玄从地上爬起,掸掸衣裙,整整发辫,正色道,“晚辈可代父职,接回我魔族之祖,魔神窅冥。”
魔神窅冥。
神尊坐在门里,一时有些恍惚,她有多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好像自从龙女出走之后,便再也没人在她耳边念叨过这两个字了。
“尊驾可能代陆吾神官作主,归还魔神窅冥?”
那小娃娃又在外面喊了一遍。
神尊嗤笑一声,激将法?陆吾小儿倒是常用。
大殿中央,纹刻在箜篌琴身上的青鸟图泛起光芒。神尊弹指放出一道神诀,青鸟立时又重归黯淡。
“时日未到,急甚?”神尊淡淡地瞥过它一眼,看向外面沉寂的瑶池,想起还未回答山下那坏脾气的小辈,遂道,“阿窅乃自愿葬于昆仑,他死前无后,与尔族不过同病之聚,尔等何敢言归还?”
阿玄忍不住想拍掌称好,这等诡辩功力真是不要脸至极。
她左右一扫那两个睡容痛苦的人质:“这两个……”
神尊半分也不迟疑:“不认得,可杀。”
“……”
阿玄闭着眼抚摸胸口,疏解郁气,口里不住地嘟囔:“打不过打不过打不过……”
忽然她扭头怒瞪凤守,嘴唇开合,无声地说道,我听到你笑了!
凤守当即抿紧双唇,摇晃手中的花玦,扬了扬眉,意在询问花玦和阿盈要怎么办。
这时,弱水彼岸传来异响,阿玄眸光忽闪,嘴角勾起半弯月牙。
“既然如此,晚辈便不叨扰了,告辞。”阿玄转身跳上流光舟,眼看后容凤守直愣愣跟上来,不满道,“还不快把废物收拾了,岂能污了前辈的圣山仙境!”
凤守第一眼便看向后容,却被阿玄一脚踹到了车架残骸面前。
他一边清理,一边暗自腹诽,谁都是废物,睡得多打得狠逃得快的最废!
阿玄带着他们渡过弱水,一踏上弱水之滨,迎面便是神族杀招,满地皆是魔军之尸。
阿玄反手间便将花玦阿盈裹进流光纱,藏入后容袖中,踏着魔族尸身,东闪西躲,绕到后容身后方才喘得一口气。
一看凤守,正与神将斗得酣畅。
阿玄大喊:“多打一招,降一等军职!”
凤守恋战不听。
阿玄扯着后容袖子便逃,边跑边喊:“十息之内,你若逃不出炎山,这辈子休想再回战场!”
“少君你不能这么缺德——!”
阿玄刚数了个一,旁边黑影闪过,凤守已跑到了她的前头。
凤守想,只要他比阿玄先跑出去,那她就不会知道自己没在十息之内跑出炎山!
这傻子真蠢!
果然,傻子少君逃出炎山之后,绝口不提不让他上战场的事儿,反而停下与追来的神族对上了。
“茅坑里打灯笼,你几个魔头找死!再敢逃,你摇光爷爷给你陈年老屎打出来!”其中一个神将如是喊道。
凤守龇开嘴,露出一口獠牙,亦是骂道:“我看你是生疮不化脓,放屁不脸红,你个龟孙儿还不给凤守爷爷我磕七七四十九个响头!”
摇光叉起腰,不甘示弱:“臭……”
然而刚不过起了个头,他屁股便挨了一脚。
天枢捂着脸小声斥道:“对上暗号了你还!干正事儿呢!”
阿玄歪向后容,掩嘴问道:“哎,现在打架之前是这样子报名号的?我们魔族不这样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