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陆吾青灯白衣僧 本章:第105章

    他摸向腰间剑上红穗,淡淡答道:“师姐于我,痴心妄想,仙道于我,梦寐以求。”

    花玦低头一笑:“在这里,仙道便易求吗?山中方一日,世间已千年,兴许哪一日你晨起,抬头便见到窗外故人,她百罹得道,而你仍苦苦修行,那时小友待如何自处?”

    裴自神情平静:“往者已逝,大道独行,世间再无故人。”

    花玦了然:“原来是无情道,既如此,那惟有祝小友求仁得仁。”

    “多谢仙君。”

    花玦只道生离死别,乃人世大苦,而今却见裴自站在这里,不见悲喜,八风不动,真未知他来日将是如何。

    山崖边寂静一片,盈阙坐在石头上,凝望山外,没有一点声息。

    是以身后踩上积雪的声音,分外清晰。

    “石头寒冷,久坐伤身。”

    “在这里,惟有你怕寒。”

    “冰火相交,可是好受?”

    盈阙默了默,还是站起身来。

    花玦便没有再继续,转了个话头:“人间若能渡过此番劫难,便再不会成为魔族屠场,待日后太平时,也不会再成为神族试炼之地,你斩扶桑巨树,阻神魔入凡,意在于此?”

    “人间……”人间百态于这一瞬间,在盈阙眼前浮逝,有百种念头,却只道,“本该如此。”

    生死由它,兴衰由它。神于人世,如同天,如同道,如同匡正平衡的规则,不该是客,更不该是主。

    人间不是神族筑起的花园、圈起的山林,人间的生灵更不是他们驯养的动物。

    千万年来,是神族太过自大,再如此下去,魔族决不会是最后一个向神族宣战的种族。

    “天帝不是意识不到这些,只是神仙思凡之心屡禁不止,且凡界八苦乃我们神族修行所缺,天帝禁不了。你今日能威慑住众神,来日要如何,可有想过?”花玦徐徐问道,仍像是以往平常日子里的絮絮唠叨。

    盈阙摇了摇头,问:“你只有这些要说?”

    “不,”花玦道,“我是来问你,为何始乱终弃?”

    第148章

    心之所向,其叶苍苍,匪关春冬,木自欣荣。

    “我没有。”盈阙垂下眼,

    目光落在山外那口大钟上,“阿盈会陪伴你。”

    花玦上前一步站到她面前,阻断了盈阙看山看钟看一切,唯独不看他的目光。

    “你可有问过她的意愿?”

    “她与我是一样的。”

    花玦眉头紧皱,

    气得只是摇头,

    欲走,

    却又停下。

    他放低声音道:“我真的很生气,可我若要走,

    你大约也不会拦,

    你是打定主意,

    让今日成你我最后一面吗?”

    盈阙缄默不答。

    “也罢。”花玦苦笑一声,“你陪我走一走。”

    他拉上盈阙便走,

    不容拒绝。

    昆仑山,花玦曾经常来,却仍旧不是很能辨清方向,

    有时还会迷路。

    八方皆是白茫茫,连成一片。

    踩在地上,一步一个雪坑,两人同行,

    四排雪坑,

    默默无声地在地上挨挨挤挤。

    “我想看雪。”花玦轻轻地打破沉默。

    下一刻,天上便慢慢飘起雪花。

    花玦竭力压制下身上的寒意,越发拉紧盈阙的手。

    花玦不肯放手,

    盈阙便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手心已感觉到他越来越冰凉的温度,

    但她亦当作不知。

    白雪渐渐盖了他们满头。

    过了会儿,盈阙忽然问起:“西陵那日,

    被空心打断那故事,后来如何了?”

    盈阙一问,花玦便想了起来,清了清喑哑的嗓子说道:“后来那梁公子虽任鄞令,却害了相思病,一命呜呼了。祝姑娘被逼出嫁那日,在坟前殉了情,终与梁公子化作一双蝶,从此相依。”

    “他们真的会变作蝴蝶吗?”

    花玦沉默良久,才道:“会的。”

    盈阙停下脚步,花玦转头看她。

    “我不要你死。”盈阙盯着花玦说道,“我不想死,也要你好好活着。”

    花玦捧着盈阙面颊,慌张保证:“我不会死的!”

    盈阙摇头道:“你是稀世嘉木,可惜也捱不过雪山冰天,熬不过久冬不霁。”

    花玦凄然一笑:“谩想晴光北起,雨色南坠,再添东风软和,诚然是不胜春好,可是盈阙,便纵有春色无边,你若不在,你教教我该如何称心?又如何如意?此生至此,了无欢喜。”

    盈阙张了张嘴,她想说,阿盈会在,一切仍如以前一样……可她看到花玦已眼含泪水,便哑然失语。

    花玦弯身蹭着盈阙额头,字字言心:“西山寒冷,但我妻长居西山上,片片飞雪皆是我妻,透骨寒风皆系我情,但见不霁寒冬里有我妻一笑,我往相守,但见雪山冰天下有我妻一颦,我往解忧。虽苦难百端,我往矣。心之所向,其叶苍苍,匪关春冬,木自欣荣。譬如我妻之于我,不必见卿,只是想起将去见卿,四时便已尽如春日,胜比枯木逢甘霖,胜比青帝点朱翠。”

    盈阙将抚上花玦面颊,却忽然抽手推开他,背转身去,语声凄迷:“你妻,不在西山上……”

    “那她在哪?”

    “她在下山路,你回头可寻。”

    她说的很是温柔,便像那些年萤烛照夜,西陵旧话。

    花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阿盈已自下山,独自等候在大钟前。

    盈阙在崖边站着,只等花玦放弃离去。她没有想让今日成最后一面,只是早在烂槐寺之约后,她已不得不将此后每一眼,视作永诀。

    忽然,一个冰凉的怀抱朝她撞来,使她险些站不稳。

    盈阙硬着心肠转身要避让开。

    哪知这软绵绵的人没了支撑,眼见便要砸进雪地里,盈阙忙抱住花玦的腰,将他撑起来,让他挂在自己身上。

    喊了两声,也不见应答,像是冻昏了过去。

    盈阙静静地像木架子似的,任由他抱了半晌,温热的气息吹过她的后颈。

    几根碎青丝浮起,又落下。

    “装晕是没有用的。”盈阙轻声说道。

    过了一会,盈阙又说道:“小狐狸在生气,不会听我的话来接你,我会把你丢下去。”

    又等了会儿,沉闷的声音才从她的颈窝传出:“盈阙,你骗我。”

    “嗯。”

    “成亲那日,你许给我的今生之约,无论如何也不再作数了吗?”

    “……嗯。”

    “我不信,我是你昭告所有神仙的夫婿,你怎么能赶我?”

    “你若情愿,也可再与小狐狸补办一场婚仪。”

    花玦顿时松手,不可置信地瞪着盈阙,企图从她脸上找到这是言不由衷的证据。

    可是她的脸上没有半点红尘眷眷,七情痕迹。

    站在她面前,花玦恍惚以为,自己是庙宇里神像下的善信,走投无路,祈求神佛恩赐,而她,更比那高台上的泥塑金像,遥不可及。

    “你是想把我气走,我不会把这话当真。”花玦强笑道,他抬手遮住盈阙看向自己的眼。

    盈阙没有拉下他的手,但她下一句话教花玦再笑不出。

    盈阙问他:“西陵时我曾在你身上见过一段归来木,那时它已与你周身之气相融,你约莫已贴身养护它数百年之久吗?”

    花玦不答,盈阙便直接点破:“神族古法,可使灵魂从躯壳解脱,寄居他物,不像夺舍之法伤害生灵,但条件苛刻,且此法只会使神仙变成不神不鬼的怪物,如今已很无必要。”

    花玦被一句“不神不鬼的怪物”刺得心中一痛,他又何尝不知这种代价,只是除归来树之外,万木皆不耐盈阙玄寒之气,他别无他法。

    “你我初识于九幽,那时你所愿甚多,你想游四海看潮汐,想走遍八荒览世情百态,想广结知交酒友无数。你问我所愿,我却没有。而今昆仑山下,十年烟火沾身,我愿你所愿依旧,愿苍生不苦,还有一愿……”

    盈阙缓缓抬起了手,也遮住花玦的眼睛。

    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盈阙向昆仑神山发愿,面前之人若此生再看我一眼,盈阙甘受雷霆万道。”

    一声凤鸣玉碎的弦音响在山巅,一点青光在盈阙额心亮起,很快又消失。

    誓愿已成。

    冰冷的风雪冻僵了花玦的身躯。

    盈阙指尖微动,想要抚摸什么,最后却只是蜷缩着手指收回,一步步后退,离开覆在她眼上的手,转身,独自往山上走去。

    “阿盈!”花玦大喊一声。

    他维持着僵直的姿态,可是覆眼的手离开后,日光照着雪,雪光映在紧阖的眼皮之上,即使不睁眼,也觉得晕眩,双眼难受得发酸。

    盈阙停住。

    “我不该生出那个念头,是我误了。”花玦说道,“可是阿盈,你回不到过去一无所愿,我也回不了过去惟愿逍遥。”

    盈阙顿了顿,问道:“你待如何?”

    花玦转过身,方才睁开眼,雪果真亮得刺眼。

    他缓缓走在下山路上:“人间邪祟作乱,地脉受损。是我把簌簌带去人间,待为山河宫寻她回家,解此时之危,我愿下凡从此成为地灵,修补地脉,以赎对人间犯下的罪孽。只要我除去神籍,再不回神界,魔族料想也不会不满,请你成全。”

    西陵惨祸日日夜夜浮现在他眼前,正是这份融于血肉的仇恨愧疚,滋养出了骨生花。

    “非要如此?”

    “非要如此。”

    盈阙点头:“好。”

    一道昆仑令飞至花玦面前,他抬手紧紧握住,轻道一声:“多谢。”

    风雪时急时缓,一个下山来,一个上山去。

    同行一程,殊途而去的,又岂止那些凡人呢?

    花玦走出山门,只见大钟前,被掩去半边的一道身影,正跪在地上,连连磕着响头,那身形瞧来颇是眼熟。

    那人跪拜的正是阿盈。

    而阿盈此时神情姿态淡漠清绝,莫不似盈阙,只有一身黑裙,挽一段金红长纱,仍是迷厄渡现身时的模样,花玦看得恍惚起来。

    “已磕头过百,神女可肯收我为徒了么?”那叩首的男子挺直背脊,问道。

    花玦闻到血气,走近方看到一串鲜血从他额头流下,融化了一层雪。

    这人竟是西陵旧日国主桓容,在西陵时也与自己相交过一段时日,正是故友。

    花玦看不过眼,亦知缘故当是出在阿盈身上,看这般情形,约莫是她又扮盈阙,桓容将她错认。

    他便低声问道:“何故如此?”

    阿盈不答,只是乜向桓容,冷哼一声,颇具嘲意。

    桓容提声道:“魔族屠灭西陵,我要为他们报仇,愿倾我所有,只求神女收我为徒!”

    在一片凛冽风雪里,他也没有半分摇晃,坚如磐石。

    花玦不忍,便道:“她不是盈阙,昆仑新丧,你还是另作计较吧。”

    阿盈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花玦,也不意外他会将自己戳破。

    桓容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抹开糊住视线的血,不甘心地质问道:“为何戏耍我?”

    阿盈嫌恶地从他脸上移开眼,开口道:“我倒也有一问,阁下轮回十世,何以仍取西陵旧名?你汲汲营营,得登空桑,如今又拜上昆仑,口口声声血海深仇,你指望什么?”

    桓容教她说破不改旧名的用意,仍是面无惭色,直言不讳道:“我指望攀附昆仑,修成大法,救苍生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

    他双目圆睁,即使刚刚向人伏低叩首,此时挺直脊梁,照旧一副凛然无惧的样子。

    十世劫难,尝遍苦辛,如今又做了小仙,行这钻营事,却不肯改那年轻君王时的心志。

    花玦挥手疗愈好桓容额间的伤。

    神仙之体本不该这么轻易受伤,大约又是阿盈捣了鬼。

    花玦说道:“西陵时曾与君作赌,欠下一件事,如今可想到了?”

    桓容沉默片刻,心中似有纠结,少顷之后,蹙眉问道:“你此时提起这桩赌约,难道不怕我凭此要挟你,帮我拜入昆仑吗?”

    花玦摇头:“君也并非这般品性呐。更何况,我是我,盈阙是盈阙,她自有主见。”

    言辞之间,难说没有落寞,却不无骄傲。

    桓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你既如此说,我也难辜负你,也罢,便等我想一想,下回见面时再说。”

    花玦怅惘叹道:“战乱之世,再会未必有期。”

    “后会有期。”桓容仍如此说,并向花玦抱拳辞别。

    他已知阿盈非他欲寻之神,无意再纠缠,扭头往山门里走去。

    花玦拉住阿盈袖角,阻她追过去,怏怏叹息,说道:“咱们走罢。”

    阿盈气恼地甩开他:“走什么走?凭什么走!走也要把他拖走啊!”

    她指着桓容快消失的背影。

    花玦问道:“为何要扮作盈阙,逼走桓容?”

    阿盈一脸听到了废话的样子:“他要以西陵最后一个遗民自居,盈阙就算不喜欢,也一定会留下他。”

    花玦仰头看山看雪,说道:“明知她会做何决定,作甚还要阻拦。”

    阿盈冷冷笑道:“我与你不同,我不会卑微如足底尘沙,我的意愿是她必定要思量的。”

    花玦默了默,没有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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