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盈笑了笑:“无怪乎无话可说,可是这么厉害,怎么能不知道,世间众生莫能杀天帝,天帝之亡,唯自取灭亡。你既笃信天意要诛除魔族,那顺应天意的你为何落到如斯地步,为何连同你,三任天帝全都无功应劫,而魔族却愈渐强大,可撼天地?”
第159章
龙女观
天帝的脸色倏然变得难看起来,
阿盈却笑得越发灿烂:“难道是你们还不够努力?”
天帝冷笑:“昊天大帝为魔族筹谋深远,牺牲无数,终也不过应劫归墟,五帝亦无一功成,
又如何说?”
阿盈道:“五帝之殒,
是为损毁神族轮回道付出的代价,
那可与你不同。”
“信口雌黄!五帝殒亡的真相你从何得知,就敢胡言乱语!”
“我从何得知,
你猜不出么?自然是——”阿盈拖长了音,
“帝君亲口告诉我的,
那两个神将难道没有禀告你么?所以说五帝无一功成,未免言之过早吧?”
天帝沉默无声,
眼底隐藏心绪,深不可测。
忽然,那双黑色瞳仁边缘,
有一瞬间黑气隐隐外扩,但转瞬又收敛不见。
这顷刻间的异常,被一直暗暗留意天帝的阿盈看见,她面上不显,
隐于袖中的手却已戒备起来。
阿盈以故作轻松的语调说道:“你执迷不悟也就罢了,
反正已至绝路,但还要阿元承你遗志么?天帝可要想清楚,神族不绝,
魔道便无可能替代天道,
天道恒常,
可是,五帝当年可为天族所替,
而你的天族就真能与天同寿吗?平定八荒,另有明路不是吗?”
天帝依旧沉默,阿盈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亦猜不出他终会做什么决定,但那也与她无甚关系了。
天帝向车外喊阿元驾车。
阿盈掀帘下去,无视阿元快将她瞪出个洞来的灼灼目光,迤迤然朝着弱水河畔踱去。
阿元还想劝说天帝再等一等,但阿盈下车前解开了天帝的定身诀,这便再由不得阿元作主。
轰轰阗阗,云驾渐渐远去。
站在河边,阿盈的脑袋一点一点,沉重得快要一闷子扎进弱水里……
“当心呦!”空桑从后面拉住几乎跌下去的阿盈,将她拽得离弱水远了些,“小神女这是怎么了?”
阿盈揉着头敷衍:“没事,只是有些困。”
她伤得实在有些重,强撑了这半日,不舒服得很。
“臭老头总算走了。”阿盈嘱咐空桑道,“我要在此地为盈阙护法,你不必理会我,这两日只管看着归来城里的人不要乱跑,切莫扰了盈阙。”
空桑看着阿盈这副模样,着实放不下心:“小神女不必担心,城中有桓容照看,他甚知分寸,没有盈阙神女的召见,不会妄自上山的。小仙还是留在这里,一齐为盈阙神女护法罢。”
阿盈顿了顿,问道:“桓容不常上山求见?”
空桑答道:“是咧,多是盈阙神女下来城中,他方会前去拜见。”
“哦。”
阿盈不再说话,就地打坐,空桑便在一旁,敛眉静立。
如此平安无事地过了两日。
这两日,山中重归清静,连白雪寒风也是静止的,没有下个不停,刮个不歇。
沉寂的弱水之滨,忽响起一声闷哼。
阿盈抱着头,攥紧襟口,脸色白得煞人。
见她如此,空桑大骇,连声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阿盈看着昆仑山上:“出事了……”
下一瞬,她便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却在山崖边上,出现奇异的一幕——
布满青色焦痕的手,指向神女自己的额心,一缕青色神魂被牵引出体,正在此时,地上黑影一动,神女的手便僵住,不能动弹,手上的法力散去,神魂归体。
黑影脱离地面,摇身一转,变成了阿盈。
阿盈抓着盈阙手腕,气急败坏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盈阙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阿盈这才松开,看向地上的青木伞。
盈阙解释道:“他们脱出肉身,被制成傀儡太久,魂魄亏损得厉害,神仙神魂于他们是最好的补药,只需要一点便可。”
阿盈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是不知道西陵百姓救了盈阙,但岂能这样偿还?
净火焚烧,盈阙受的伤有多重,她再清楚不过,此时若要分出神魂,那盈阙还要不要活了。
她不知献祭昆仑之事,只当盈阙是不要命了。
“你等着,我想一想……”焦急之中,阿盈灵光一现,“桓容!让他来,他与西陵亦存因果!”
恰在这时,空桑颤巍巍地爬上崖。
阿盈当即喊他道:“那桓容不是为了西陵之亡痛不欲生吗,此时便有机会让他了此遗恨,速速让他过来!”
“哎!哎!”空桑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阿盈如此着急,他只好应下,又匆匆下崖去寻桓容。
盈阙伸手去摸阿盈脑袋,却被她挥手打落。
盈阙只好认错:“对不起,莫恼了好不好?你别怕,我听你说的有理,桓容若是愿意,便由他来。”
阿盈哼道:“待会儿他可要得意了,烦死了!”
“不烦不烦。”盈阙不厌其烦地去摸她头,被挥开也不放弃,平和道,“他们的禁制我已解开,等补好魂魄,还要劳烦你送他们去幽冥一趟。”
“你怎地不自个去?你不是能耐么!”阿盈还是有气。
“没你有本事呀,如今你不肯,我不是动也动不了了么?”趁阿盈气弱,盈阙终于摸上了她的头,一下一下顺毛捋着。
“哼~”阿盈软和了些,“送去昆仑直接便入轮回吗,他们的魂魄承受得住?”
盈阙思索片刻,说道:“从来没有听闻有阴鬼傀儡食过神仙神魂,重入轮回之事,到时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阿盈道:“先时幽冥不是特设一府,辟出一方轮回道,专司西陵鬼魂么,到时便让他们从那边的轮回道过。”
盈阙怔了一会儿,方才点头:“嗯,之后便销了那特设之府,将那一方重归入原先的轮回道,世间再无西陵了。”
再无西陵……
阿盈明白盈阙的深意,这世上也再不会有如西陵般的存在。
神眷之国,得以超脱一时兴衰,可谁料想得到,最后是需要付出这般惨烈的代价。
桓容来了,没有意外,他一听说西陵众生的魂魄还在,便很是欣喜地答应了以自己的神魂为药,为他们补全魂魄。
但也没有意外,他又请求拜入昆仑。
不过是在盈阙为西陵亡魂补全了魂魄之后,他才跪地伏首,请求盈阙收他为徒。
这倒是出乎了阿盈意料。
当盈阙与桓容一齐看过来时,阿盈烦躁地抓起青木伞,一句话也未说,背冲他们挥挥手,径自便下了山去。
将渡弱水,阿盈竟迎头撞见一条巨龙破水而出。
就连阿元都不敢如此横渡弱水,这龙好生强悍!
玄青巨龙盘旋在空中,龙吟细碎,不似发怒。
阿盈却顿觉不妙,欲逃,却又不放心将这麻烦留在昆仑不管。
她正要硬着头皮出声,那巨龙却已发现她。
熠熠如星的眼看了过来,阿盈都已准备抱头躲窜了,却听那熟悉的女声急切道:“她呢?她在哪?”
阿盈眼皮一跳,难道她知道……
老祖呀,坑死我了!难道是我骂了天帝的报应?
虽暗暗叫苦连天,但阿盈仍还是堆起笑,崇敬地仰头道:“龙女前辈来找我吗?晚辈自知上回是得罪了前辈,心中已是万分后悔,我……”
“不是你!”龙女不耐烦地打断阿盈,叫嚷道,“她回来了是吗?叫她出来见我!”
“她……”
“怎么,她心中有愧,不敢来见我么?”
“她……她前两日被天帝抓走了!”阿盈睁着眼睛,说起瞎话来。
巨龙眯起眼,一双竖瞳寒光森森:“小贼头,你又编瞎话,她是谁,谁能抓她?”
阿盈不慌,张口就来:“她沉睡这么久,法力自然会有衰弱。”
龙女冷笑:“呵呵,不多日前,本座在九哭境中闭关,忽然感知故人的一道神力,她若衰弱,岂会有那样两道昆仑令传遍八荒呢?”
“……”
怎么说呢?说那令是盈阙做的?
那再一问盈阙怎么有西王母神力?
得嘞,还是得露馅儿!
什么深仇大恨这么多年都不能忘怀?都过了几十万年,还是追上门来了,造孽呐!
况且,这个也不真是她要找的那个……
阿盈欲哭无泪:“前辈不是说与她不共戴天,此生不出妖国吗?”
不知这话怎么戳了龙女的心窝子,她突然恼怒起来:“少废话,她再不出来见我,本座即刻要了你的命!”
“……”
说来说去,还是要杀她,阿盈闭眼,不管不顾地仰天大喊:“盈阙!救我!”
一阵寒风刮来。
“观观。”
不像是盈阙的声音,谁在说话?谁是观观?
阿盈睁开眼,却见一道女子幻影,那女子一身日月华袍,顶戴华胜。
阿盈不由噤声。
“阿、阿回?”
忽然间云气缭绕,巨大的玄青龙影在云水间变幻,化作女身落地。
阿盈看着龙女一步步走向缪邪,她说不清龙女的脸上,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但决然不仅是愤恨。
至少那一串串汹涌的眼泪不是。
龙女走到缪邪面前,颤声问道:“你真的……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
缪邪沉默。
阿盈也看着缪邪,她想听她怎样回答。
缪邪只道:“嗯,也算活着罢。”
龙女恶狠狠地抹去眼泪,凶悍地推向缪邪,却推了个空,她连连后退,怒指缪邪道:“你还敢见我!你竟敢见我!当初是谁说,我在之地,永世退避?你食言!”
缪邪叹了一声:“不要不讲道理,观观……”
龙女暴躁地打断:“你别喊我!这是你起的名字,我早就不要了!”
“可你出世便是我帮你破壳,你吃的菜也是我种的,捕猎也是我教的……”
“老贼婆你住嘴!”
“就连出走,也是我放你去的。”这一句,缪邪说得淡淡的,声音低得龙女也没有听清。
龙女摇了摇头,不想再听她叙说往事,话锋转道:“他们都说窅冥在昆仑,我要见他!”
“你是为此而来?”
龙女冷笑:“我为杀你报仇而来。快将窅冥交出,我杀了你,就带他走!”
“不行。”
“为什么不行,杀了你这老贼婆就行了!”
……句句不离杀,手却不见抬一下,只有泪眼婆娑。
阿盈没再听下去,她算瞧明白了,这昆仑之中,龙女真要杀的就她一个,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第160章
天是天,道是道,帝不惟一,道不惟一
且说阿元带天帝离开昆仑之后,
应天帝之命,他们径直便回了天宫。
到天门外,阿元驾着车,本该直接进去,
但忽然想起什么,
阿元顿了一顿,
问守门天将道:“凤姬回来没有?”
那天将一板一眼地行过礼,答道:“回太孙殿下,
片刻前,
少妃殿下刚进去。”
阿元嗯了一声,
没动,接着又问道:“她看起来……可有受伤?”
“回太孙殿下,
少妃殿下面色红润,不像受伤的样子,但少妃殿下很生气,
若非相弦神君一路安抚,少妃殿下怕是不肯进去。”天将无一遗漏地禀告道。
阿元微讶:“相弦也来了?”
“回太孙殿下,是的,旬波星官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