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程音的猜测,周长明的概率更大,事情是他干的,这时候不甩锅,直接砸下来他也吃不消。
她唯一不明白的一点,柳亚斌让小弟捅出这件事,到底谁能得到好处?
公司股价受损,太子难道不受影响?年底他柳亚斌还能多分红?
记者的下一个问题,立刻解答了程音的疑惑。
“季总,您一直负责研发,对明珠二号的情况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它真的像传言所说,会有严重的副作用吗?”
季辞的回答毫不闪避:“不能说完全没有,研发过程中确实发现了相关可能性。有条件上市的意思,就是需要做出严格的评估,谨慎控制适用范围。”
“所以,您也认为,公司向全国的福利院捐赠明珠二号,并不安全合规。”
季辞看了眼蜷在尹春晓怀中睡着的小女孩,低低叹了一声。
“对,不安全,不建议使用。”
后续公司会如何安排药品回收,并给广大病童重新进行医学评估,季辞做了大致的回应。
可能是受到他稳定情绪和理性态度的感染,记者逐渐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程音能觉察到,他的意图已从“搞个大新闻”降格成了“搞个新闻”。
从头到尾,季辞的判断和尺度,都把握得极好。
最小程度引爆舆论,他以实际行动给程音上了教科书般的一课。
无论何时何地,在何科目,他都是她见过最好的老师。
但她心中的愤懑,并未因此消弭于无形——局是柳亚斌设的,这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因为它显然是为季辞精心打造。
以他的人格,面对大是大非问题,绝对不可能给出一个含糊的答案。
柳亚斌在挖坑的时候就知道,哪怕明知道前方是悬崖,季辞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宴会尚未结束,已有耳报神身手敏捷,向柳石裕通报了这场舆论风波。
老头满脸秋霜。
柳世以慈善而闻名,十分在意社会形象,在福利院问题上留下污点,伤害到的不仅是股价。
柳亚斌百般鄙夷:“就他清高,还开上记者会了,私下解决不成吗?这害得不是我,是整个公司!”
贼喊捉贼,太子有一手。
然而大部分人根本不通其中关窍,他们只知道,这事符合季总一贯的做派,也符合他打击东宫的意图。
或许只有喜读史书之人,才会做个反向思考——
宫t斗中掐死个把亲生骨肉,根本不算太阳下的新鲜事,自己捅自己一刀,又算得了什么?
谁失了圣心,谁才是吃亏的那个。
夜半,程音翻覆难眠,隔壁床的富婆姐也在两面摊煎饼。
“你说,我能不能收养花花?”她猛然坐起。
这个苗头程音是早看出来了,小女孩长得可爱,乖巧亲人,见谁都叫妈,害怕被抛弃——眼睛还不大看得见,除非铁石心肠,逮住谁谁母爱爆棚。
程音言语冷淡:“这可不比养猫,养了,就丢不下了。”
尹春晓调转矛头:“你这个人,儿女心太淡,女儿扔在幼儿园,从来不见你跟她视频。”
程音面无表情:“她也有手机,要是想我,会主动打来。”,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打来就是不想,没有分离焦虑是好事,以免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分离。
尹春晓嘴里念着花花,逐渐沉入了睡眠,程音却始终睡不着,她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
富贵人家的争斗,和普通人确实不太一样,处处透着艰险。
不知季辞接下来要怎么弥补……
程音迷迷糊糊,思绪不知在哪个虚空游荡,突然被枕下的手机拽回了精神。
眯眼看了看屏幕,程音倏然清醒,季辞打她的电话,在凌晨一点?
她立刻接通,听筒里起初没有人声,只有时轻时重紊乱的呼吸——像病重之人在艰难挣扎。
程音一凛,听到他声音嘶哑,急促地唤了声“知知,来”。
随后电话里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动静。
刺挠
程音翻身趿了双拖鞋,
一路飞奔下了楼。
秋意甚寒,凉风吹得她一个激灵,才注意到自己只穿了件薄睡衣——但也来不及回房间换,
季辞八成是又发病了,
她想着此前的情形,
分秒必争,都是黄金时间。
此事麻烦在于不能声张,
如上回那般紧急,
梁冰都不肯送医,这是季辞必须守住的秘密。
否则他也不会半夜找她求助……
程音克制住呼救的冲动,边跑边拨梁冰的电话,无人接听,
再拨房间座机,竟然忙音。
估计是电话没挂好,
这不靠谱的小子。
夜已深,酒店关闭了景观照明,对于程音而言,庭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不管不顾往对面跑,
季辞住临湖的套间,
和其他人隔庭相望,只要方向对了,
肯定能跑到。
至于摔两跤,
擦破个手掌,
不是大问题。
问题在于套间别墅的大堂有管家坐镇,
一般人无法随意进出。程音焦急地猛敲玻璃门,
在管家走过来的这两步时间,心里已经拟好了台词。
“我是住店的客人,
”她出示了自己的房卡,“3085的季先生让我来送文件。”
三更半夜,不速之客。
好在她表明了自己的住客身份,还准确报出了季辞的房号与姓名。管家抬了抬眼镜,请她登记签字,看她的眼神总算不像看贼。
……至于像看什么,她不想深究。
临湖别墅的地毯比别处都要更软些,无论多么急促的跑动,都听不到任何足音。
程音只恨自己跑得不够急。
她最担心季辞锁着房门,如此一来,她还得说服管家上来开门……那有可能惊动其他人。
幸好,他一向靠谱的自制力,即使在最紧急的状况下,也没有掉线。
季辞坐在玄关的地板上,曲起一条腿抵住了房门。
他的黑发尽湿,面白如雪,仿佛油画中垂死的海妖。
在湿漉漉的刘海下,有一双竭力睁开的眼——瞳仁冷灰色,极清醒,就算痛到脱力,他也不肯放弃掌控神志。
直到他看见程音跑向他的画面。
汗珠从睫毛上滑落,海妖垂下眼皮,放任自己沉入了安全的水底。
药在贴身的衣袋,公文包外侧拉链也有一瓶,上回季辞发病,程音积累了一些实战经验。
她火速撬开他的牙关,往他口中塞了一丸药。
却不知是她路上耽搁太久,还是药物本身出了问题,上回服药后他立竿见影好转,这次却毫无动静。
就连灌入口中的矿泉水,也尽数漫溢。
那次他牙关紧扣,状况已是凶险至极,此时更加惊心动魄:鼻端几乎试不出呼吸,颈动脉的搏动极其微弱。
不能再耽搁了。
程音不假思索,一只手扯开了他的领带,将衬衣完全敞开,另一只手拨通了120。
也许已经来不及。一个颤抖的声音在心里说。
要是来的路上直接叫救护车就好了。她的眼睛猛然变得模糊。
尽管如此,她的声线丝毫没有抖动,极其冷静地与120对话。
电话中,接线员教她如何打开气道,升高颌角,以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来进行心脏复苏,程音一一照做。
“季总,醒醒。”
“季辞,你别吓我。”
“三哥……”
“求你了,三哥……”
她一次次对他口中吹气,尽量稳住按压胸肺的节奏,分不清脸上是汗是泪,心中是绝望是后悔。
即使她从来不肯承认,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
她所以为的毫不在意,从头到尾,都只是自欺欺人。
程音机械地重复着心肺复苏动作,不知自己究竟是施救者,还是溺水者。
每一次深呼吸都让她的肺叶疼痛,接线员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救护车不知耽搁在哪里,他们一直在队列中等待。
……
也许上天听到了她内心绝望的呼喊。
也许是垂怜她经历了太多次失去。
不知努力了多久,奇迹居然真的发生。季辞一声长喘,慢慢建立了呼吸循环,静脉搏动逐渐有力,面色重新恢复了红润。
程音精疲力竭,体力不支倒伏在他的胸口,耳畔传来规则而清晰的心跳,她的泪水轰然决堤。
那真是宇宙间最动听的声音。
事急从权,性命攸关的情况下,采取任何行动都合情合理。
但等警报解除,事态恢复正常,程音便意识到——眼下这一摊凌乱,似乎有些难以收拾。
她失态了。
趴在季辞身上,哭得不人不鬼、涕泗横流。由于肾上腺素飙升太快,缓下来之后,她浑身上下虚脱无力,半天没能直起身。
这个姿势,实在不成体统。
程音的脸已经很烫,脸颊所贴之处,男人光裸的胸膛更加热力惊人。
她勉力支起胳膊,肌肉颤抖得难以为继,暗自祈祷他千万不要此时醒来……
然而刚一动弹,便觉他胸口微震,声音仿佛从胸腔直接传入了她脑中:“知知?”
程音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从季辞身上爬了起来。
她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返身扑出去找手机——忙忙拨号,拨120,告知对方目前病人已清醒,无需再派来救护车。
“季总,您要是没事,我先走了。”
讲电话时她全程背对季辞,边说,边踉跄往门口去,期待他能帮她收拾完这个烂摊子,假装一切都很正常。
季辞从来都是个体面人。
她对他有信心……
然而今晚,这个体面人却不打算让她走出这扇门。
身后传来迅疾的脚步声,程音以为他又出了什么状况,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这一转身,便被他就势按在了门上,劲道之大,令她完全挣脱不能。
“你又在搞什么鬼?”季辞俯身质问。
程音惊住了。
玄关有灯,光线自头顶流泻,被他的身形所遮罩,黑影巍峨如玉山将倾。
男人衬衣半敞,乌发湿透,一扫平日的温文模样。喉结往下,大片结实的胸腹敞露,迫着她视线无处安放,只能抬头与她对视。
那双素来宁静无波的眼,正透过镜片沉沉将她望定,目光似有墨浪翻卷,风雷暗生。
程音尽可能维持冷静:“季总,您说什么?”
他轻嗤:“季总?又玩什么新把戏?”
他边说,边摘下被汗珠沾湿的眼镜,眯眼看了看,随手扔飞到不知何处。
对话驴头不对马嘴,眼神混沌难辨清明——程音基本确认,此人当下,可能不太清醒。
怎么又出了新的症状,他生得到底是哪种病!
季辞人不清醒,动作也没个轻重,但凡察觉程音有挣扎的意图,便要更牢地将她禁锢。
几个来回,她已完全动弹不得,处处与他相贴,触手之处皆是热烫肌肤,隔着薄薄睡衣,几乎将她焚毁。
她满面通红,不敢妄动,试图晓之以理:“季辞……你要做什么?”
见她气息不匀,他总算怜悯,给了她些许喘息空间:“该我问你。”
单手扶门,略撑起身体,他转头扫了一眼背后:“酒店是你定的?”
程音:t……还真是。
他又低头看了眼衬衣:“扣子是你解的?”
程音:……也无法反驳。
她欲辨而无言的模样,在他看来便是认罪。
既已认罪,自当伏法。季辞慢慢低头,鼻息微微,犀冷消毒水味夹杂薄荷烟气,声音轻缓而深沉:“该我问你,总是带三哥来这种地方,到底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程音无从回答,所有将发出而未能发出的声音,都被他狠狠含入了口中。
程音这辈子,不能说完全没有吻过季辞——毕竟年少趁他睡着时偷亲过,做梦鬼迷心窍时痴想过——但千想万想,她都不会想到,季辞亲吻人的时候,实际上竟是这种风格。
凶狠,决绝,含着刀锋舔血的戾气。
他用手掌重重捏住她的后颈,完全不容她挣扎抗拒,侵入感强烈得让她浑身震颤,却根本逃不开躲不掉,只能任他索取。
这一切发生得过于仓促,只眨眼间,程音便发现自己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