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情绪、感知……一切都被烧毁殆尽。
她忘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应的。
也许是因为在这个看似热烈,实则绝望的吻里,她慢慢尝出了一丝久别重逢的委屈。
这个从来理性至上的男人,抛下了年少时的清冷,成年后的温润,向她袒露出一个完全陌生的自我。
滋味复杂得令她着迷。
一团混沌中,程音忽然想,也许物理学上的平行宇宙真的存在。
否则为什么这个从未见过的季辞,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气息,仿佛过去某个时刻,她在哪里遇见过。
而记忆又告诉她,这绝不可能。
令人悲伤的是,刚才他对她说:“总是”。
她与他十多年未见,哪有什么机缘,去实践什么“总是”?
……
季辞的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温柔的呢?大概是发现她在流泪。
委屈是一个种子,如果养料充足,生长的速度必然出人意料。
这个吻对于程音来说,并非想象中的得偿所愿和美梦成真,而是十多年的颠沛流离和孤苦无依。
冲击来得太剧烈,她用理智封印住的过往,被他毫不节制的深吻所击破,窖藏的委屈翻涌而出。
三哥,这些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现在的你,又在吻想象中的谁?
她非但委屈,而且嫉妒。
程音汹涌的泪水让他按下了暂停,季辞轻轻捧住她的脸:“怎么了?”
真实心境难以袒露,程音痛彻地哭诉:“你弄疼我了……”,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很疼,嘴唇肿胀,可能被他咬破了。他抱着她转了个方向,在灯光下检视她唇角的伤口。
“对不起……”他忽然再次俯身吮吻,这一次,吻得温柔而小心。
像捧着冬天最初的一场雪。
程音哭得更凶,仿佛要把多年的情绪一次性清空。
跟一个失去理智的人如何计较?不过是借一个契机,借一方出口,借一场不知属于哪位幸运女子的春梦。
他沉默地将她抱在怀中,一次次轻揉她的头发,摩挲她的后颈,如同安抚一只应激的猫咪。
久违的避风港重新降临,程音精疲力竭,在啜泣中沉入了睡眠。
……
醒来时是凌晨两点。
梁秘书总算重新上线,发现了自己的工作疏漏——季辞前日特意与他叮咛,最近他身体欠佳,可能会有症状出现,叫他晚上都警醒些,盯着点手机。
梁冰睡得熟,采取的方式是睡前多喝水。
三更他起夜,眼睛瞄到屏幕上无数未接来电,梁秘书当场吓醒。
季辞的门卡他有,瞬移至隔壁房间,滴的一声响,门开,惊起了沙发上亲密依偎的一对人。
梁冰眼皮一跳,根本没敢定睛细看,立刻把门重新合上。脑子里却难免过了一道——
他老板这腹肌,简直能进美术学院当人体模特。
难怪工作起来仿佛有铁打的意志,人家首先拥有一副铁打的身体。
……就是辛苦了他音姐。
一分钟后,程音敲响了梁冰的房门。,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站姿端正,神情严肃,马尾梳得一丝不苟:“季总突发急病,找你没找到,打了我的电话。”
嗯,是说正事的氛围,如果她眼睛没红肿、嘴唇没破皮的话。
梁冰尽量做着表情管理:“啊……那你给他吃药了吗?”
“吃了,但出现了心跳骤停,救回来了,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吗?”
梁冰有些惊:“是有过,短暂的几秒,我叫了急救,后来被狠狠批评……你没让其他人知道吧?”
“没。要紧吗?需要去医院吗?”
“之前反正没出什么问题……”
“他病发后,曾出现过精神问题吗?神志不清,幻觉,谵妄。”,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有过一两次,不多,会说点胡话。他刚说什么了?”
……胡话倒是没说,但胡事办了不少。
程音抿了抿唇,没再多言,只道他目前状态平稳,按照梁冰的之前的经验判断,那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你今晚,陪着他吧,观察一下情况,”程音建议,“我先回去了。”
梁冰很想说,他感觉他们季总,可能并不希望由他来陪夜——早上睁眼发现枕边人是小梁子,这起床气得有多大啊?
但程音身上散发的凛然之气,让他不敢同她胡扯,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另外,”程音犹豫片刻,道,“如果他没问,别说我来过。”
“啊?”梁冰瞪大双眼。
他老板刚刚在神志不清时,到底干什么了?使用体验这么差的吗?
她没来过……那季总的衬衫揉得一团狼藉,胸口一道道指甲红印,难道是他抓的吗!?
然而程音完全没给他讨价还价的空间,说完便冷着脸,转身下楼去也。
徒留梁冰站在空荡荡的走廊,凄凄惨惨:“嗻。”
尹春晓的睡眠质量扎实如铁板一块,完全没发现程音去而复返。
程音站在镜前,只一眼,耳根便烧着了。
亏她刚才试图在梁冰面前扮演正经人,就算睡衣扣得再紧实又有什么用……
单看脸,就是刚跟人鬼混过的,何况从耳根到脖子,那斑斑点点绵延的痕迹,简直欲盖弥彰。
这人不笑时冷淡,笑起来温雅,其实都是假面罢了——内里就是个属狼的,她今晚算领教了个彻底。
程音从冰箱取了冰袋,敷完眼睛敷嘴唇,耳根也需要降个温,好半天才消去了肿痛。
但心里那股刺挠……
她闹心地用枕头捂住头——先睡吧,明天怎么样明天再说。
那些全麻手术出现谵妄的人,清醒之后什么都记不得,希望季辞亦是如此。
因为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如何调整与他之间的亲疏关系了。
这样下去,也许真得辞职了事,程音满脑子纷纷扰扰,总觉得睡衣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犀冷的消毒水味,如同夜色中的浮现的花朵,但这一次花开得灼灼热烈,不再是缥缈的冷白色。
孟老
次日,
程音将“躲”字诀运用到了炉火纯青。
她是总经办,熟知所有人的行程,想要特意避开某人那是易如反掌。
她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在季辞出现的前一秒,
踩着点消失在现场,
并以工作繁忙为由,
拒绝任何来自梁冰的召唤。
据她暗中观察,季辞的状况一切良好,
不偏不倚地恢复了正常,
想是没记住前一晚偶发的荒唐。
微信也在继续互发,他正常地跟她聊工作,一点看不出异样来。
这让她的心绪宁定了不少。
“你撒谎。”熊医生开出了诊断。
“您请说。”程音对需要花钱才能说上话的医生,总是充满了敬意。
“你目前心里有喜悦、悲伤、嫉妒、愤懑,
情绪很复杂。因为不想承认,所以对自己撒谎。”
“你们心理医生,
讲话都这么直接吗?”
“知道问题在哪里,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那我的问题要怎么解决?”
“之前我们讨论过,一旦得偿所愿,执念可以顺势解除。但看你的状态,
还是别偿愿为好,
可能陷得更深,休克疗法不适合你。”
“那就只好逃走了。”程音喃喃。
“离开过敏原是一种脱敏方法,
小剂量暴露直至习惯是另一种方法。找到适合你的方法就行,
重点是学着自洽。”
“在洽了在洽了。本来我以为他生性冷淡,
昨晚发现,
原来面对喜欢的人,
他是那么热情急切……所以,他只是不喜欢我。”
“觉得痛苦吗?”
“当然了,
不过再大的痛苦,都有被消化掉的一天。今天我看到鬼长什么样子,明天应该就能t学会不怕鬼了吧。”
“你悟了。”
悟了的程音,在第三天选择彻底脱离。
她寻了个由头跑去了柳世在萧山新开的实验室,躲掉了送机等一应事宜。
公务行程基本顺利完成,程音此行获得了众口一致的称赞,王云曦对这个新人的表现给出了满分评价。
后勤组予以保留,这是她亲口对程音做出的承诺。
该消息让姜晓茹当场摔了一个高脚杯。
程音不想挡谁的道,但她在此时此刻已经明白,这就是职场,只要身在局中,必然要与一些人结盟,与另一些人结仇。
她是棋子,也是棋手,好消息是这盘棋下得究竟如何,她并非完全没有选择。
金秋时节,程音蹲在实验室外,像老农蹲在田间地头。
来一线学习参观这个由头,是王云曦帮她找的,美其名曰“管培生的田野调查”——毕竟行政事业部的业务宽泛,譬如公关组和采购组,不了解基层事务也干不了。
但她其实领了别的任务。
她过来找一个特定的人。
“孟世学?这是什么人?”
“公司的创始人。柳世二字,‘柳’来自于柳董,‘世’来自于孟老。”
“为什么不是孟董?他不是公司董事?”
“辞了,目前闲云野鹤,常在基层晃荡,但手里又握着股权,实际举足轻重。”
“我需要找他老人家做什么?”
“先搭上话。不太好搭,你去试试,你长得讨喜,人也机灵。”
王云曦说了半天,只给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模糊指令。
“能聊上最好,哪怕对你个人也有帮助,老人家懂技术、懂运营……”
“但我要怎么自我介绍……”程音其实想问,我何德何能。
王云曦迟疑片刻:“你就说,我让你来的,来问问关于后勤团队的建设。”
老板的指令不管多难以理解,下属都只能遵旨办事。
问题是,王云曦料得没错——孟世学是个怪脾气,程音别说搭上话,连实验室的门都没能进得了。
她刚说了个开场白,提及王云曦的名字,老头就来了个川剧变脸,将她直接赶出了门。
晴天光照炽烈,程音站累了便蹲下,迎着灿烂秋阳,晒得脸颊红粉扑扑。
一旁,陈嘉棋又一次好声相劝:“程音,你来阴凉地里好伐,这样下去要晒晕掉的呀。”
“我补补钙。”程音应道。
顺便,程门立雪也要立出个样子来,万一老头动了恻隐之心呢?
陈嘉棋本该和大部队一起走。
他主动请缨,要求留下给程音当护花使者,她那班飞机凌晨才落地,单身女性不安全。
一言既出,调侃四起,尹春晓直接问他小子是何居心,是不是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陈嘉棋有点不好意思,嘴里却没落下风:“我们俊男靓女,天生一对,怎么就不该有了?”
哄堂大笑。
程音不在场,就算在场可能也无感,这就是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
陈嘉棋的表白,没有给她带来太多心理波动,最多是有点歉疚,有点感激——感激他愿意欣赏,这是对另一个人至高的认可与赞美,但也歉疚实在给不了任何回应。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因此她可以平静面对,和他继续做同事,做朋友,保持友善而客气的距离,如果对方不介意。
然而对于另一人,完全又是另一回事。
那晚种种,时不时会擦过她的脑海,谁能想到她改邪归正这么多年,现在又开始满脑子活色生香,还随时能调出一段细节丰富的擦边小视频。
怪她记忆力太好。
程音想着想着,脸又更红了。
天空忽然飘过一朵云,在她脸上投下清凉的阴影。
程音睁开眼,季辞居高临下:“不晒?”
她倏然站了起来,好一阵眼冒金星,直直冲着季辞身上倒去,简直是字面意义上的投怀送抱。
他稳稳将她接住:“说几次了,久蹲不要突然站立,会体位性低血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