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哄小孩似的轻拍,“吃东西的时候不能哭。”
她边咀嚼边抽噎。
“吞下去没有?”他在她耳边问,
等到她点头,他将她的头按在胸口,“现在可以哭了。”
程音好好地哭了一场。
畅畅快快,完全不顾个人形象,中途甚至冒了个透明的鼻涕泡,被季辞用纸巾擦干。
他一直耐心地拍她的背,擦她的脸,等待她将全部的委屈哭出来。
她在他的怀里尽情任性,这是非常久违的体验,对他们两个人皆是如此,一路苦旅的人终于回到了家,窝进了自己最舒服的角落。
他身上有很熟悉的气息,犀冷的消毒水,洁净的植物香,也有陌生的新气味,有些刺激的薄荷烟。
但她知道这人是谁,知道至少在此刻,她被人好好保护着,这人不会给她冷眼和伤害。
直到哭得脑仁儿发疼,浑身力气都被抽干,程音才歇了劲。
生理反应却止不住,她情绪已经平定,人还在抽噎,尴尬心也渐渐复苏。
他的衬衫前襟都被她哭湿透了。
因为耍赖不肯吃胡萝卜,就闹了这么一大通,让程鹿雪知道八成要笑她一星期……关键是现在她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季辞情绪平稳,摸摸她乱七八糟的头发,腾出一只手去倒了杯水。
“哭完了么?”他感觉到她慢慢摆正了身体,试图从他怀里脱离。
低头看看,两只通红的小耳朵,不知是哭的还是羞的,年龄的增长到底还是给他家知知带来一些成长,居然学会不好意思了。
他没再继续逗她:“哭完干活吧。”
说干活是真干活,季辞将程音带回的资料在桌上一字铺开,问她打算如何应对这一次的公关危机。
“好好处理,你们曦总,也许会考虑让你管PR。”
程音诧异,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皮。
季辞递给她一个冰袋:“专业对口、本领过硬,怎么不行?”
她默默接过冰袋——不是诧异这个,他竟真的完全不信她是传言中的那种人,不带任何有色眼镜看她。
……明明当年她在他面前,是个十足色色的小女孩。
程音大致说了她的打算。
听起来有章有法,把公众反应和网络风潮都考虑到了,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蒋知韵提出的干脆开一场网络直播。
“不要曝光个人信息,不安全,会被无聊人士开盒。”
这个提议程音也同意,她还有小孩,确实不好冒这个险。
“尽量联合更多的受害人。另外,查查信息的源头。”
“我们报了警。”
“网警太忙,这件事没想象中那么大的社会影响,未必会查到这个程度。”
季辞提点完,又拨出去几个电话。
从只言片语中,程音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叫“阶层差距”。
困扰她们一整天的聊天记录,傍晚时分突然被全网删除,原是季总的手笔。
那几家她们本打算花钱投稿的火爆自媒体,出自同一家M公司,他直接将招呼打到了对方的管理层。
公检法系统虽公事公办,有认识的人,总归可以办得更快些。
至于能花钱办事的地方……一流的刑事律师随时就位,季辞面色淡淡:“告死,五年起步。”
程音静静听着,心里轻轻转着一些疑惑。
季辞为何会有如此密织而高效的关系网络,可以随时调用,如臂指使,让一场舆论事件消弭于无形?
有钱人都这么本事吗?还是他特意深耕于此,有意罗织?
可他既如此有能量,为何明珠二号的负面风潮始终存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总之,听到最后,程音莫名产生了一个很荒谬的怀疑……
她觉得明珠二号丑闻,季辞是故意为之。
可是故意在换届选举的关键时刻,让自己陷入被动,他为何干这种自毁长城的蠢事?
古怪的想法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她疲惫到即将罢工的大脑。
精神紧张了一整天,往返东城与海淀两地奔波,横穿北京城六七个环,程音此时电量已告急。
季辞也看出她眼皮发沉,将资料归拢:“其余的明天再说,你先休息。”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哭得有些肿的脸上,这孩子从小生得好颜色,鼻尖与唇瓣弧线俏丽,微微翘着,仿佛随时随地在耍小性子。
很招人的一张脸。
这些年她孤苦伶仃,会引来多少心思肮脏之人,他光想一下心都会疼。
而她独自一人长得多好,一点都没歪斜,还生出了会扎人的刺,让人骄傲的姑娘。
季辞愣神的时间,程音已经控制不住睡趴在桌上。
睡得很沉,很显然对她所身处的环境,和身边的这个男人,放t心的不得了。
季辞叹了口气。
他将程音抱去床上,脱掉外衣和鞋,尽量忽视手底下软玉似的触感,也不去看她被洗得松垮变形的领口,以及领口下方隐隐若现的风光。
他家这个小姑娘,现在似乎真的不把他当个男人看了,这可怎么办?,尽在晋江文学城
“,知知。”他俯身,在她眉心留下了一个吻。
这一晚的睡眠质量可打五星高分,以至于程音后几日都心情甚好。
桃色流言的影响还在,但只要暂时影响不到鹿雪,她就百无禁忌。
食堂吃饭被人行注目礼,她大大方方回看,甚至还点头微笑,反而会让对方不好意思,要么眼神闪躲,要么满脸通红。
“你厉害的。”尹春晓发自内心赞美。
“这个时代,每个人都能火十分钟,也只能火十分钟,大众很快就会忘记你,去追下一个热点。等这一波风言风语过去,接下来就要进入打脸和反转节奏了。”程音谙熟网络传播学。
她不惧风雨。
底气从哪来她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某人连出差在外,都不忘电话指导工作,比她还想将曹平江绳之以法。
她觉得85楼的季总,最近稍微有点黏人。
临到下班电话又来一通,提醒她别忘了今天要接鹿雪,程音失笑,搞不清谁才是真的家长。
“明天有运动会,气温很高,注意防晒。”他竟还越说越细了。
程音简直纳罕,一个幼儿园的运动会而已,搞得这么声势浩大,周围每个人都在讨论不说,连京外出差的季总也念念不忘。
她都怀疑这场运动会明修栈道,其实是为了暗度一个什么别的陈仓。
程音还真猜对了。
柳世这段时间的社会形象过于负面,管理层认为应该想办法出手挽救。身为公关组长的姜晓茹灵机一动,提议把一年一度的亲子运动会搞大搞强搞响亮。
“公司出笔钱,捐几个儿童相关的慈善,作为奖品发给参赛者,由优胜者亲手发出,后面还能让小朋友们互相写信,在公司官网做个全新栏目,会有不错的长尾效应。”
这个提议得到了柳石裕的首肯。
小朋友之间的事,媒体也不会说得太难听,他大笔一挥批了同意。
于是一个普通的幼儿园活动,被弄成了全集团共襄的盛举。
程鹿雪头一回参加如此大规模的集体活动,临睡前兴奋得满床翻滚,向程音展示自己这段时间训练的成果。
“至少能拿两个奖吧!”她折腾得小脸蛋红扑扑,双马尾乱糟糟。
程音对此表示怀疑:“不是亲子运动会吗,可是我俩都没提前练习,这能行吗?”
鹿雪一双眼睛滴溜直转:“当然行了,又没说非得和妈妈一起参赛。”
“啊?那还能叫亲子吗?”
“哎呀别问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嘿,还卖上关子了。
程音浅浅一猜,估计有的小孩会跟老师一起搭档,便没接着往下追问。她在鹿雪热腾腾的脑门上印下了一个响亮的吻,将小女孩塞进了被窝。
运动会借了附近高中的足球场,曾用作08年奥运会的场地,布置起来很是大气恢弘。
程音老远就看见市台记者的红背心,猜到今天的活动一半团建、一半宣传,估计会有无数大佬莅临,集团总部有娃没娃的闲人,大概都会跑来凑一脚热闹。
果不其然,刚进门她便遇到了陈嘉棋。
陈嘉棋挽着翠西,也算是亲子搭对的一种,当然以他们的高龄,不太可能是参赛选手。
这对母子,妈妈穿海派旗袍,儿子穿亮漆皮鞋,瞧着仿佛要参加晚宴,着装风格和运动场差得有点远。
程音想着,买卖不成仁义在,她和翠西也算有同桌吃饭的交情,路上既然遇到,总该打个招呼。
不想她牵着鹿雪往过走,半路却得到翠西一枚凌空飞来的眼刀,仿佛他们之间有仇。
陈嘉棋则一味低着头,任凭他妈将他拽往另一个方向,全程假装没看见程鹿雪又蹦又跳和他招手。
程音愣神的工夫,尹春晓跑了过来,与她分享刚刚获得的路边社消息。
“说是待会儿要带他去相亲。”富婆姐虽不富了,华妃脸还在,鄙夷的白眼翻得娴熟,“都说你被连夜甩了,男的嫌你名声不好。”
程音恍然。黄谣后遗症。
她倒是没什么,原本就打算悔婚,只是其他姑娘们恐怕都要受些影响。
更想割了姓曹的了。
程音这边琢磨着怎么才能找到更有力的证据,将曹平江的刑期再做做实,那边锣鼓喧天彩炮齐鸣,运动会开始了。
照惯例,先奏拉德斯基进行曲,彩色方阵逐一从主席台前亮相。
工会此番颇费心力,舞龙、舞狮、机器人、啦啦队,花样多得叫人瞠目。小朋友们大多胡乱比划,动作幼稚而快乐,大人们就显得有些用力过猛,都可着劲儿在表现。
程音探头看了一眼主席台。
以柳石裕为首的集团高管整整齐齐坐了一排,身边还坐着区领导,估计一会儿要发言,确实规格很高。
她又多看了一眼,柳石裕右手边,清俊挺括一个背影,不是季辞还能是谁。
昨天他还在上海自贸区,竟连夜回了京,就为个运动会?,尽在晋江文学城
像是心有灵犀,季辞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程音不太确定,虽然确实看的是她在的方位。
随即手机跳出了一条微信。
Z:遮阳帽呢?
遮阳帽忘了,早上走得过于匆忙,由于前一天他刚提醒过,程音不敢答。
Yin:春天阳气生发,中医说要晒背。
这句话未经大脑被她直接发出,发完才想起来,是程敏华过去常爱说的。
春天的时候,她会领着季辞和程音,一高一矮两小只,在校园里到处溜达。
程音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季辞也没再回应,因为区长开始讲话了。
这种讲话都是枯燥八股,愿意仔细听的人很少,看台上的闲人们开始自行畅聊八卦。
毫无疑问,前两天的热点新闻必然会被涉及,好多其他部门的人都只在通讯录上见过程音这位八卦女主,能有看真人的机会,纷纷交头接耳,状似无意或干脆大剌剌的,频频探身回头向她张望。
行政部后勤组这种垫底部门,位置自然靠后,她便仿佛在高台上展览一般。
纵使心理素质如程音,这时也觉得有些难受。
还有更让她难受的。
红背心的电视台摄影师为了取个全景,特意站在看台山顶,正好是旁边的过道。姜晓茹陪着随行女记者,也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大肆八卦。,尽在晋江文学城
“居然是真的?”
“你以为,我跟她住同个宿舍,夜里经常回来得可晚,满身烟味酒味,在附近酒吧街做那个。”
“哪个啊?”
“就你想的那个。”
“啧啧!”
没有什么比同班同学的背书更能令人信服,何况还住同一个宿舍。
程音冷脸听热议,还是没搞懂这个千古之谜:她到底哪儿得罪了周跃跃?
周女士的人生远比她圆满,父母双全,家庭富裕,男朋友是学工部的助教,和就业处的老师很熟,她连毕业找工作都比其他人顺遂。
市台那是一般人能进的吗?
何必盯着她不放呢?
程音好涵养,被人当面造谣还能面无表情,尹春晓这暴脾气可受不了。
“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踢了踢程音。
程音正低头给律师发信息,告知他又有新的线索发现——此前她就好奇,那段录音到底是从哪儿传出的,当天的督导谈话除了老师,只有学工部的人在。
这不就都连上了?
发完信息,她抬头对尹春晓笑:“我喜欢玩儿阴的。”
尹春晓都懒得理她。
看台后方在做局部修葺,就地堆了些沙子,她弯腰抓起一把,翻栏杆到周跃跃等人后方,伸手扬了把沙,再闪身进了出口通道。
三分钟后富婆姐好整以暇回到座位,拍了拍掌心的灰:“姐喜欢现世报。”
程音噗嗤一声笑了。
结婚
姜晓茹一边怒骂着京城的妖风,
一边帮周跃跃清理头发上的沙土。摄像老师等不及记者就位,直接将镜头拉近,对准了运动场。
第一个项目即将开赛。
开场得要鲜亮、热闹、先声夺人,
因此工会选了个趣味项目。彩色毛毛虫一溜儿排开,
全景拍出来甚是好看,
但景别再往近了拉,画面中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不和谐音。
一个哭丧着脸的小女孩。
小女孩长得漂亮,
即使哭丧着脸也很t上镜,
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她被放在了第一排。
也因如此,她的无助便被展示得格外彻底——赛事场地有自带摄像机位,连接了看台对侧的巨幅显示屏,
于是全场数千人众目睽睽,看着小女孩一点点涨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