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今天终于听懂了,他说床头柜上的花拿走,太呛人,然后问起你在哪儿。
我说你出差了,他竟然笑得很高兴。
几个意思?哦,他嫌自己不修边幅,见不得人。
他让你先别来医院。
本来我也不打算去。程音擦掉眼角的泪珠,心里嘟囔了一句。
此时她正站在黄浦江边,北外滩的天特别蓝,比从江对岸看要蓝得多,倒映在那个知名的巨型金属球上,显得一切都非常不真实,像在楚门的世界。
很莫名地,她产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她真的存在吗?季辞真的存在吗?过去一年发生的一切,真的发生过吗?,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没有可能,一切都只是系统模拟,她只是经历了无数条故事线的一种,只要稍微出点岔子,一切都会读档重来。
熊医生:“你只是有点缺乏安全感。”
熊医生是专业心理医生,给出的判断当然准确,可她的问题是无法给程音开出速效药。
心病最终只能自医。
安全感要从哪里获得?找别人要肯定要不来,程音过去努力工作,认真存钱,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构筑起安全感的护城河。
因为缺爱,所以需要很多很多物质。
现在她也努力工作认真存钱,理由却和从前大不相同——她是为了触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今时今日,她想要好好地活着。
即使是“缺乏安全感”这件事,病根也和往常大不同。
她害怕失去的,不再是季辞的爱——现在程音已完全笃定,这个男人对她句句都不说爱,但字里行间全都是爱,他爱她爱惨了。
她害怕失去的是他。
怕他下一次又自说自话,将她隔绝在温室,自己转头迎向枪林弹雨。
所以,不能太轻易给出原谅,她要心肠硬一点。
硬心肠的程音女士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此时脸上的笑容,柔软堪比早春的桃花瓣。
一同站在路边等车的刘雅恒见状,忍不住笑道:“你最近,情绪好像好些了。”
自从程音公布了自己的婚姻状况,他再也未对她进行过暧昧试探,两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恢复了正常的同事关系。
这就是刘雅恒的可爱之处,一个分寸感很好的成年男人,和这样的人相处,总归是妥帖愉快的。
“家里的事都解决了?”
看,他甚至没有问她,“和老公吵架和好了?”
既是瓜田李下,稍微走近半步就有越线的嫌疑,所以他退回到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就算聊生活,也只会蜻蜓点水。
难怪系统内都说刘处情商过人,果然是个举止合宜的妙人。
程音笑着点头:“抱歉,前段时间我工作状态不太好。”
“没关系,人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何况你已经表现得非常优秀。”
这并非客套话,程音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入职没多久就成了科室骨干。
而且她运气也好,集团最近正好要跟羲和谈合作,程音既与赵奇认识,便顺理成章成为了项目组的核心成员。
“对了,听说赵总并非羲和真正的主事,那家公司的实控人,是前柳世的季辞季总?”刘雅恒问。
程音:……
不是的,领导,名义上的实控人其实就在您眼前,持股合同上写的名字正是区区在下。
“你和季总熟吗?如果不认识,最好提前了解一下。据说这次的谈判,他可能会亲自参加,我们事先做点准备。”
“他亲自参加不了吧?”程音脱口而出。
“为什么?”
因为他新安装了一个身体,需要学习各部位零件的正确使用方法……
“我……乱猜的,羲和一直是赵奇在当家。”
“啊?我就是从赵总那儿听说的。”
赵奇劝说了半天,季辞执意要上最高强度的康复训练方案。
“师弟,季总,辞哥……您能不能轻点作,好容易才给你内破烂躯体修好了,又没换成不锈钢的,经不起这么折腾。咱又不赶时间,还是稳妥点好。”
“我心里有数。”季辞态度淡淡。
“屁!”赵奇态度浓浓。
每回他都有数,确实也挺有数,但都是把别人的事安排的很好,把自己的后事安排的很好。
他这次说死也不会让季辞由着性子来。
“知道你着急出去干嘛,和华药集团的签约往后拖拖,让你亲自去签还不行吗?那是你领了证的老婆,国家替你看着呢,还能跑了?”
季辞倒在训练垫上,过长的刘海沾着汗湿的脸,怎么不可能跑,他老婆从小就是个小shai迷,长大也没改掉好色的毛病。
否则以她的超高智商,早八百年就能戳穿他的计谋,还能让他一直瞒到最后一刻?
还不是因为每逢她心生疑窦,他就会使出美人计,百试百灵。
可现在呢?
季辞醒来之后第一次上洗手间,照完镜子天都塌了——这胡子拉碴面黄肌瘦形同僵尸的丑男人是谁!?可千万不能让他家知知看见他这张毁了容的脸!
就连闹了好几天的小鹿雪,他都一直没让她往医院来。
“晚饭加一斤牛肉,主食换成高GI碳水化合物,蛋白粉也可以加一些。”季辞给一旁的梁冰下指示。
“老板,蛋白粉伤肾,欲速则不达啊。”梁冰也开始苦谏。,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愧是金榜太太,知名作者,梁秘一开口就稳稳拿捏住了人物心理——男人伤心伤肺都不能伤肾,更何况季辞现在脸已经不够美,那方面要是再出点问题,可就真的没有任何一点狐媚惑主的手段了。
放下急躁,深深呼吸,季辞总算恢复了些许理智。
思来想去,这种时候他必须构筑一个坚定的攻守同盟,得往主公身边安插一个可靠的探子,于是他一个电话打给了程鹿雪。
“雪宝,爸爸想你了。”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开场白。
“爸爸,你每天要给我打十几个电话,真的有点妨碍我学习。”
“你不想爸爸吗?”
“想啊,可你都不让我上医院去看你。”
“爸爸现在变得很丑,担心鹿雪看到之后嫌弃,想要换一个爸爸可怎么办?”,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再说了,每个人都讲,我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你不要随便诋毁自己的长相,容易误伤到无辜的我。”
“那……让春晓阿姨带你过来吧,记得带上你的学习笔记,好久没开生物医学小课堂了,今天爸爸教你个新东西。”
“什么呀?”
“DNA检测分析与孟德尔遗传学。”
尾声(3)
鹿雪见到季辞,
先是狠狠地哭了一鼻子。
她和她爹已经半年没有见面,虽然每个人都告诉她,季辞只是病了,
不多久就能康复,但她一直深表怀疑。
“病了”,“出差了”,“去远方了”,这些话听在鹿雪耳中,都是“一去不返”的代名词。
毕竟她有一个打她记事起就去了非洲,再也没有回来过的亲爹。
鹿雪自幼懂事,不该问的一律不问,哪怕有时她半夜醒来,
发现妈妈在梦中流泪,
她也从来不会多置一词。
她只会紧紧抱住程音的胳膊,
用脑袋将她从噩梦中拱醒。妈妈这么伤心,她猜爸爸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既然大家都不说,她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更加听话乖巧,
更加努力学习,
每天变着花儿地逗妈妈开心。
因此,当她终于再见到活生生的季辞,
小姑娘彻底憋不住眼泪,痛快地开闸泄了一顿洪。
这场洪峰来势汹汹,季辞整个肩膀都被浸湿,他轻拍鹿雪的后背,
开玩笑道:“不至于吧,被我丑哭了?”
鹿雪停止哭嚎,
抬头看了一眼她多日未见的爹。
瘦了很多,但还是很帅气。
“都说了,不要随便诋毁咱俩的美貌……”鹿雪抽抽搭搭。
季辞一把将她抱起,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跟她一起照镜子。
“爸爸你干嘛……”鹿雪在镜中看到一只小花猫,顿觉不好意思,用手背擦掉眼泪和鼻涕。
“雪宝,你看,我们长得像吗?”季辞问。
他的胡子剃干净了,头发还没来得及剪,随意扎了个小辫,露出光洁的额头,甚至还跟鹿雪撞了个发型。
鹿雪点头:“像。”
可太像了,等比例缩放。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长得像吗?”
“为什么?”
“程同学,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DNA?”
“记得,脱氧核糖核酸,像两根拉链扭在一起,里面装着遗传信息。”
程同学是个好同学,比她妈妈小时候可乖得多,随时抽查都是满分回答。
“确切地说,遗传物质主要存在于DNA中,而DNA通常被组织在细胞核内的染色体上。在人类细胞中,有35对染色体,每对染色体中的一条来自父亲,另一条来自母亲。”
季辞抱着鹿雪凑近镜子:深眼窝,高鼻梁,前窄后宽的双眼皮,以及长在女孩脸上显得格外帅气的剑眉……
所有的显性遗传特征,都如复刻一般,呈现在了一大一小两张脸上。
“你和我长得很像,是因为继承了我一半的遗传特征。”
程同学是个认真听讲且主动思考的好同学,她当场就迷惑了。
“可是爸爸,你不是我的亲生爸爸呀。”
她说完,担心这直白的表述伤害到季辞,又换了一种说法。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生物学的爸爸,我们的遗传物质不一样。”,尽在晋江文学城
季辞亲了亲她一本正经的小脸,有些酸楚道:“我是,我的宝贝,我是你生物学意义上的爸爸。”
鹿雪盯着面前复杂的亲子鉴定报告,表情严肃如同法官。
“所以,你过去这几年,真的是在非洲?”
“我在北京。”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我不知道你们也在……”
“你没存我妈的电话吗?”
“我们十年前分开的时候,她还没有手机。”
“不对呀,书上说,爸爸和妈妈要共同创造生命,再经过270天,我便会诞生。你们如果是十年前分开的,我怎么才七岁?”
法官大人不好蒙蔽,既受过科学的儿童性教育,又拥有扎实的算术功底。
“我们……”季辞艰难地措着辞,“确实因为一些原因,中途见过一面,但是,又都忘记了。”
鹿雪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季辞。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她又问出了一个致命关键的问题。
季辞汗都要渗出来了:“……不久前。”
“不久是多久?昨天?前天?”
“……去年。”
鹿雪沉默了。她当场撅起了嘴,将头扭向了一边。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到现在才跟我讲?我生气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死法。
季辞倍感绝望——小的反应都这么激烈,大的半年不来看他……也正常。
好在程鹿雪没有跑开,虽然生气不看他,仍然靠在他身上,肚皮起起伏伏,像只气鼓鼓的小青蛙。
“雪宝,爸爸知道错了,请原谅我好吗?”季辞陪着小心。
“那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朋友之间不应该互相隐瞒。”
“是的,比如我交了男朋友,一定会立刻告诉你和妈妈,因为我跟你们天下第一好。”
“你交了男朋友??”季辞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只是打个比方。我是说,类似这种重要的事,好朋友之间要互相分享,不光是好的事情,坏的事情也要分享,这样我们就可以团结一致,共同解决问题,这才是家人和朋友的意义。”
程鹿雪同学不愧是年级演讲冠军得主,一番大道理讲得季辞一愣一愣的。
坦诚。这确实是他的弱项。
他是狼的学徒,像一只真正的野生动物,习惯于潜伏、追踪、撕咬,一击毙命……在任务目标达成之前,绝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下次,下次我一定改正。”他郑重其事。
鹿雪瞅他半天,伸出小手指,与他拉了个钩:“好吧,我相信你。”
真好,他的女儿,情绪稳定、表达清晰、体谅他人,一个阳光开朗的直球少女。
不过她刚刚说……
“你们一年级小孩……已经开始交男朋友了吗?”季辞警惕的天线仍未放倒。
“什么小孩,我马上都要入少先队了,”鹿雪抗议,“而且我在幼儿园的时候就有男朋友啊,已经换了三四个。”
季辞:……
“下次如果有新的,一定要告诉我,指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