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的经验。”于燕说,“哪有不读剧本,连人物情节也不知道就上台的。而且他明摆着就是虚张声势。”
要打人就动手,哪里会瞎嚷嚷,要伤财就直接砸电脑砸仪器,哪会揪着几张纸不放……“不过,你说他不敬业吧,其实他也会打小算盘,这么一来顶多算个寻衅滋事,情节较轻,要真的造成损失,他才不会傻到只开口要那么点钱。”
蒋攸宁听完没说话,于燕心虚:“我哪里说得不对?”
“没有,挺对的。”
“那你说的专职的医闹,他们会怎样?”
蒋攸宁想了想,这几年打击医闹的力度越来越大,暴力不再是最有效的武器:“他们更倾向用钱和人脉打通关系,获取内部信息的同时,再联系媒体形成舆论压力。”
于燕很快理解:“这样一来,既能让受托的家属相信他们神通广大,又利用了医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方便他们牟利。”她很好奇,“医闹的成功率很高吗?”
“不清楚,但再低也无法避免。”
因为人命关天,再加利益纠葛。对于出了事的家庭来说,任何形式的补偿都能给他们安慰。只要有挽回弥补的需求,就有帮忙钻空子的市场。
“那如果,真的是医生和院方的责任导致了医疗事故,但家属不明就里,不哭不闹,你们也不会主动提供赔偿吧。”
蒋攸宁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这是假设。”
“是,只是假设。”于燕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刚要问戴教授的事,被手机铃声打断。
她接听:“珊珊。”
“燕姐,你顺利出发了吗?”
“嗯。”
“出发了就好,我今天晚上只能吃盒饭。”她像在抱怨,但语气是新奇的,“这里的招待所和我们那一点都不一样,我们两个人住一间,我把你的床铺收拾好了。”
她心情似乎不错,于燕笑了笑:“你看吧,让你打头阵是明智的决定。”
“可是晚上没安排活动诶,我只能玩手机。”
“在陌生的地方不要想活动,安全第一,在我到之前,你好好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嗯,知道了。”
于燕挂断,听蒋攸宁问:“现在几点?”
“五点二十。”
“抓紧了,我再加速。”
“嗯。”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她握住他背后的腰带,不禁感到一阵心安,尽管他的情绪还是不怎么样,但他跟她一样时刻注意时间,那就一定不会让她迟到。
不过——
她往前伸了伸脑袋,以便他能听清她的声音:“你经常来机场吗?”
“偶尔。”
“那我要不要开导航。”
“不用。”
“你冷不冷?”
“……不冷。”
“你不要上高速,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吧。”
“?”
于燕轻轻叹了口气:“再往前就是严管路段,我没头盔,被抓到就麻烦了。”
“……”
。
蒋攸宁把车速飚到上限,很快把人送到就近的地铁口,这里离机场还有两站,时间应该充裕。
于燕下车,他解开腰带还她。
“那……再见。”于燕说。
“嗯。”
“戴教授的文章……”
“老师给我看了。”
“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他摘下头盔,“比我想象中的简单很多。”
“……我只是科普,又不是做专业报告。”
“那你当时问那么深。”
“我得确保自己懂,才能不闹笑话。”她看了眼他额前微乱的碎发,“那什么……谢谢你。”
“不用。”
于燕挤出一个笑容,往地铁口走。只是她没走几步,某种异样的感觉竟越来越强烈。她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鼓舞着,转身时,蒋攸宁的车还停在原地。
他也在看她。
……
她犹豫两秒,小跑过去,在离他半米的地方停住:“蒋医生。”
“嗯。”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听上去真诚,而不像是不怀好意的调戏:“……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帅?”
“……”
蒋攸宁握着头盔的手用了些力,他看着她,她却略微低头,而后做好了准备似的抬眼:“肯定很多人说过,对吧。”
她看他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端正的五官和近乎完美的面部线条……
那日她在行政楼的楼梯间里和他偶遇,第一眼就觉得他十分英俊,更别说这几回每见一次,印象就更深刻一分。她在心里暗道造物主的不公,又不免庆幸自己能结识他,她想开口解释,不料被他抢先,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为什么突然说这话?”
“因为我刚才没忍住,偷偷看了你好几次,我为我的无礼向你道歉。”
蒋攸宁对上她真心实意的眼神:“你确定你没戴眼镜看得清楚?”
“……”于燕心虚,“我近视度数不高。”
蒋攸宁把头盔往后视镜上一挂:“你经常这样夸人?”
“实话实说罢了。何况,不知道以后我们还能不能见面,”她想,这才是最关键的,“如果不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我会遗憾,到时候咂摸久了成了心结,说不定还会生出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
“就是控制不了心扑通扑通跳,就想拿麻袋把始作俑者的头套住打一顿的那种。”
……
蒋攸宁不禁笑出声:“所以反倒成了我的错?”
“当然不,你哪里有错,是我自制力不强,容易被美好的东西分心。”
不过,说出来就好多了。于燕想,至少避免自己陷入臆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果拍马屁能驱散他的不高兴,那她也是愿意多说几句的。
她把气氛调得轻松了些,双手放进薄外套的衣兜:“好了,我去赶飞机了。”
她冲他豁然一笑,蒋攸宁没来得及回应,便见她跑向电梯,只留下一个渐远的灰绿色背影——不知怎么,他心里像被丢了片羽毛,被乱风吹了两下又慢悠悠地往下坠。
只是,不等它坠到底,他已经拔出车钥匙,朝入口方向追了过去。
18.礼物
于燕看着车厢玻璃倒映出的自己:上身是改良过的迷彩外套,下面是黑色休闲裤,挑不出哪里错,也寻常得没什么亮点。再看旁边的人:明明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但因先天条件出众,只是随意站着,就足以吸引周围的目光。
她盯着他映在玻璃上的模糊的脸庞,像在欣赏,又像探究,而等到他也看向她,两人的视线在某处交汇,她又心虚地迅速收回。
她握住肩带挺了挺背,像在掩饰被抓包的尴尬,但他发现了她的举动,松开扶手往她这边移了一步,她躲开,转而对上他无辜而疑惑的表情。
她压下杂念,冲他笑了下:“没事,我背得动。”
这话她不是第一次说,几分钟前他追进地铁站时,在安检那里她就婉拒了他的帮忙。绅士归他绅士,她得知情识趣,不能一再麻烦他。
蒋攸宁被她的笑意一晃,怔愣片刻,然后继续应付手机那头的声音。
于燕猜想这通电话肯定对他很重要,因为自上了地铁他便一直在接听。他偶尔应答几句,声调柔和,就像现在,她甚至觉得他在哄对方:“好,八点前我肯定回。”
这“好”字被他说得轻柔无比,在略显嘈杂的车厢中,她却听得那么真切,让她想起刚才她问他怎么没回去时,他说的那句:“再送送你。”
再送送你。
于燕用力握了握扶手,心绪似乎又乱了几分。她转头,想跟他说些什么,他却正好挂断:“我侄子。”
她一怔:“……哦。”
“他今天生日,想遥控汽车想很久了。”
难怪。想是等得着急了才来催他。于燕愈发抱歉:“其实你有事可以先走,我来岚城不止一次,高铁站和机场都挺熟的。”
“没事,不急。”他收好手机,“汽车早给他了,他爸妈收着不让他玩,他才来闹我。”
“看来你是他很重要的救兵。”
“偶尔。”他笑了下,车厢正好进站停靠,“走吧,我们到了。”
。
于燕早在线上办理了值机手续,蒋攸宁一直送她到安检口,分别时,她明明有很多话跟他说,但实在太多,到了嘴边反倒堵住,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大概是因为这样走了就像剪断一条线,即使再捡起来绑个结,也会多了个疙瘩。
“那什么……”
“有空联系。”蒋攸宁替她先说。
“……好。”于燕冲他示意,刚要转身,肩膀却被人拍了一记。陈越背了个双肩包:“哟,于大记者,迟到不是你的风格啊。”
于燕愣住:“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得我问你,风相真打算在岚城设办事处了?你怎么老是在我家乡的土地神出鬼没。”
“……”于燕不想理他,贫死你得了。
陈越笑着看她,又看看蒋攸宁,捅捅她胳膊:“不介绍介绍?”
她瞪他一眼,跑向安检口。
“你这就没礼貌了啊。”陈越冲蒋攸宁伸手,“我叫陈越,是岚城知名青年摄影师,也是于燕的同事加未来的闺蜜。”
蒋攸宁看着他那颇具辨识性的马尾,和他握手:“蒋攸宁,医生。”
“这职业真酷。有机会再聊。”陈越朝他挥手,跑过去排队,往前凑时下意识地搭了于燕的肩,于燕避开,他还搭:“大姐,人还没走呢,你不再去跟他道个别?”
“闭嘴。”她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
“我……!”陈越吃哑巴亏,“你真粗鲁。”
于燕目光警告,他便往后退了一步,再回头,那人还站在那儿,只是……他看了眼弯腰拿包的某人,她的耳根竟微微地红了。
。
“你说我们这是什么缘分,不仅同一航班,连座位都只隔了过道。”
“……”
“你那个小助理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
“你饿不饿,如果不喜欢飞机餐,我包里有饼干。”
“……”
“陈越。”
“不至于吧,我就碰了你一下。”他喊冤,“天地良心,虽然男女之间适当的身体接触能增进感情,但我对你绝对想法纯洁。如果你心里不爽,剁了我的手或剁了你自己我都不介意。”
于燕无视他的插科打诨:“你去榆林干什么?”
“工作啊,防风固沙的先进事迹,英雄群像舍我其谁。”他看她要放包,“诶诶诶,我来。”
“不劳您动手。”于燕把包塞进行李架,“你这回怎么这么积极,平时不都是我快收尾了你才姗姗来迟?”
“因为我最近日程满,去完榆林还得去新疆,工作室集体团建。”
“好事就不叫我。”
“叫你你得有空啊。大忙人。”
“我这回也是捡别人的便宜,小梁他们为这特稿忙了大半个月,结果病倒了。”
“你这叫救场,搁别人还不愿意去呢。”陈越观察她的脸色,“怎么着,不生气了?”
于燕睨他:“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碎嘴了呢?”
“那得分人,你这不刚晋升成我的雇主嘛,以后还承蒙你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
陈越见她真不生气了:“诶,那人是岚城医院的医生?”
“嗯。”
“可以啊你,这才几天就勾搭上了。”
“注意你的措辞。”
“那人看着条件不错。”
“怎么不错。”
“模样和职业。”他躺在座椅上,“你知道的,我拍了美女千千万,帅哥倒没那么多。”
“你上次不是拍过男明星吗?”
“男明星?那个许闻辉?”
于燕:“……谁?”
“呵,就你这记性,亏你还问他要签名照。”他摇头,“敢情就是逢场作戏。”
“没有。”于燕说,“只是知道以后再无交集,给彼此留下好印象罢了。”
她默了默,对上他迷惑的眼神,笑了:“诶,你觉得我跟蒋医生怎么样?”
陈越装傻:“什么怎么样?”
“……”
“好吧。”他一本正经地想了想,“他高,你也不矮,他偏瘦,你也不算胖,他给人第一感觉不太热情,应该是成熟理智那挂的,而你是外表沉静内里疯癫。综上所述,匹配度百分之七八十吧,但问题他是医生,工作很忙,你又是个把自己当男人的记者天上地下跑,见面时间约等于零,参考夫妻异地滋生高离婚率,大龄男女谈黄昏异地恋基本无疾而终,所以……我暂时不发表意见。”
于燕听完他说完,刚才还蠢蠢欲动的心,一下子蔫了。
她沉默着转向舷窗,思绪复杂地,又转回来。
“喂……”陈越意识到说错话了,“你不会是认真了吧。”
“没有。”她解开安全带,重新拿出包,想找出那罐吃了一半的薄荷糖,翻了翻,却看到了用塑料袋封好的两千块钱。
那是她下午放进水果袋子给张梅的,她却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塞还给了她。
她拉好拉链,陷入一团既欢喜又惆怅的迷雾中。
。
蒋攸宁按原路折返,回医院前先去了趟礼品店。在琳琅满目的摆件和玩具中,他像个走错了路的旅人迷茫了好一阵,最后在店员的推荐下选了闹钟和玩偶,交给柜台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