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担心吗?”
“有点,但我说了,我不着急。”
“那如果我给你的答案不是你想要的呢?”
“只要是实话,我都可以接受。”
原来如此。于燕心里泛酸:“那说明你也不是很在乎嘛。”
“不,我很在乎。”他语气郑重,“但我不希望这问题成为你的负担。如果你因此不开心,那是我的过错,你尽可以告诉我,而不是为了不让我失望去勉强自己。”
“你放心吧,我不会勉强自己的。”她逗他,“我只是没想到,原来你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
“这是职业习惯。”从医多年,他尚且不敢跟患者保证治愈的成功率,何况在感情的赛道上,他还只是站在起跑线上的初赛选手,“于燕,降低预期并不意味着我不会努力,相反,我是调整心态去追求更高的奖赏。”
“好吧。”于燕听懂了。
他轻轻叫她的名字:“我们很快会见面的。”
“……嗯。”她点头,“在见面之前,我们好好工作。”
“好。”
“你要是有空,或是想我了,就给我发信息。”
“好。”
“要是我发给你,你也要回。”
“一定。”
于燕心想他大概也明白了:“那今天先聊到这儿吧,我先睡了。”
通话挂断,于燕刚才还摇摆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她走进书房,打开书桌抽屉,左边的那个放着两包烟,另一个则装着小零食。她看了两眼,又重新关好。她今晚应该不再需要它们,因为她好像找到了比它们更能让她快乐的东西——蒋攸宁的电话魔法。
至于这魔法是暂时还是永久有效,还有待她去验证。
。
第二天早上,于燕和童珊坐上了去云南的飞机。
和于燕的精神抖擞相比,童珊的精神有些萎靡。
“昨天没睡好?”
“我失眠好几天了。”她指着自己的黑眼圈,“你看,浓妆都盖不住。”
“怎么了?”
“就我前男友。”
“……”于燕虽和她朝夕相处,也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他纠缠你?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敢!”童珊气道,随即又软下来,“也不能怪他,是我自己不好,白天接了他的电话就啰里啰嗦。晚上就回忆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睡也睡不好……我知道他想复合,但我又狠不下心拒绝,你说我是不是找个新男朋友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可能吧。”
“燕姐,你觉得陈摄影师怎么样。”
她既想让她试试,又想劝她慎重,却听她说:“算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所以连他这次住院你也没告诉我,但其实吴摄影师早就拿他摔了腿的事当笑话讲了,我也去岚城看过他,他家庭条件挺好,他妈妈性格也很开朗,我们聊了挺多。”
于燕意外,她倒没听陈越说起这事。
“燕姐,他真的很花心吗?”
“据我所知,他谈过很多女朋友,但没有同时谈的。”
“那就是有底线的撩妹高手。”童珊不确定他对自己有没有感觉,“他谈过的女朋友里有跟我差不多的吗?”
于燕不知道这怎么比较,又听她问:“对了,他为什么不追你?”
这问题好回答。于燕笑:“他只喜欢美女。”
“……哦。”
于燕把飞机餐吃完,忽然想起什么:“刘仁美的采访组不是也去云南吗?行政部怎么没给我们订在一起。”
“她的采访任务转给梁哥了,但梁哥做完特稿还在休息,他们应该后天出发。”
“为什么转给小梁?”
“因为刘美人怀孕了啊,她主动要求不飞长途。”
“怀孕?”于燕只觉脑袋被棒槌敲了一下,“她什么时候结的婚?”
童珊似笑非笑:“燕姐,这年头,怀孕可不一定要结婚。”
30.鸡腿
周六上午,由岚城医院牵头的慢性呼吸疾病管理与规范诊疗论坛在岚城举行。论坛为期一天半,省城一院以及省内各地市的协作医院共派出了八十余位代表,各医院的呼吸科主任、护士长、肺功能室负责人齐聚一堂,在会上进行了经验分享和学术交流。
蒋攸宁和梁浩作为科室青年代表做了简要发言,其余时间则在聆听专家们的心得和指导。结束后,戴焕中要求本院的九名与会人员完成要点总结,整理成文字,届时供其他未出席同事传阅学习。
从会场出来,陈寿益建议大家一起吃点下午茶,梁浩和护士长应了,戴焕中则要先走。
“主任,难得有半天空,找间餐厅坐坐嘛。”
“不了,我还有事。小蒋和小陶,你俩留下。”
被点名的两个人只好跟着队伍,半小时后,众人在餐厅门口道别,陶钟和蒋攸宁去路边取车:“师兄,你待会儿有安排吗?”
“没有,回家吃饭。”
“那你请个假呗,陪我去相亲。”
“这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在没办法确定对方也带朋友的情况下,我的出现会特别失礼。”
“那也是失我的礼。”
蒋攸宁拒绝,陶钟只好放弃:“行吧,那你能帮我看看年会的发言稿吗?”
“发我邮箱。”
“还有新论文。”
“哟,速度可以啊,什么题目。”
“关于发明细胞自噬抑制剂,阻断气道上皮细胞过度自噬的研究。”
“是由气道发病新机制延伸出来的?”
“对,课题组给的方向,戴教授也提点了我几句。”
蒋攸宁应承下来,还是那句话:“意见仅供参考啊。”
“知道知道,你有意见我就很感谢了。”陶钟嬉皮笑脸的,专业上的事找他总能得到回音,“完了我请你吃饭。”
“你最好记住,小刘可还欠我一顿。”
“这没良心的,拖到现在?”
蒋攸宁笑了下,戴上头盔:“走了。”
。
回到父母那儿,客厅里热热闹闹的,弟弟一家都在。
“我刚把小韬他们接回来,你也刚到,很好,今天可以准时开饭。”
蒋文韬跑过来,往他身后瞧:“大伯父,记者阿姨呢?”
“记者阿姨?”
“奶奶说你会带她回来啊。”
“奶奶骗你的。”张菲笑说,“这都多久了,还惦记那几颗糖,等你牙齿烂光了看你还敢不敢吃。”
“烂光了就让爸爸补,我补牙又不用钱。”
“谁说的?”
蒋文韬不服:“爸爸!”
“是不用钱,但补牙会疼,你怕不怕疼。”
“不怕。”他又跑到蒋攸宁这儿,“大伯父,我想吃糖……”
蒋攸宁好奇:“什么糖?”
“奶糖。”
“是奶糖,但附近的超市里没有。”蒋母从厨房里出来,“那天小于给他的,我忘了问了。”
蒋攸宁知道于燕的双肩包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零食,但他没想到她的小包里也会放着糖果,神奇的是,这些糖果轻而易举地收买了一个小男孩的心。
“等她有空了,大伯父帮你问问。”
“记者阿姨很忙吗?”
“很忙。”
蒋攸宁记起她上周受邀去云南的鲜花基地参观,这周则要到重庆采访当地知名的房产开发商。他不知道她们公司有多少专职记者,也不知一本杂志为何需要这么多的文章,她听完笑了笑,解释说风相很早就开始运营电子刊及各类社交平台,除去发行的纸质刊物,电子媒体对稿件的需求量更大,而她虽然只在专刊有硬性指标,但稿件也有遴选的过程,她既要保证一定的过稿率,又希望通过增加在网络平台的月均发稿来提升个人绩效。
“纸质版面都是固定的,我得努力占住一个保本。至于那些上不了的稿件,可以备用,也可以交给网编部,再不济也能当素材。忙不忙看个人吧,我暂时还舍不得休息,毕竟和那些刚入行的小朋友比,无论是待遇还是自由度,我都已经高出他们一大截了。”
她说这话时带点骄傲,又有些满足,仿佛接二连三的奔波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既然如此,那他也该好好工作,不说比她敬业,至少也该和她比肩,于是,时间就在彼此的忙碌中穿梭而过,有了更重要的事需要他们专业、专注并乐在其中,那么,相距千里的日夜也没有那么难熬。
饭桌上,蒋母对他的沉默很不满意:“攸宁,你和于记者还有联系吗?”
“有。”
“那你们平时聊些什么?有共同话题吗?这一晃快半个月了,不见面吗?”
“行了,瞧你急的。”蒋父打断她。
蒋攸文笑:“爸,那你是没见着我妈那天的样子,我要是那记者,估计得被她吓跑。”
张菲:“就是,她跟大哥还没确定关系您就问那么多,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你以为我盼她盼得容易?”蒋母想起自己的突然袭击,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效果是好的。根据那天打听到的情况,她知道那姑娘父母是地道的农民,后来去城里打工。她家境普通,自己却努力,名牌大学毕业,工作也不错,虽然和攸宁同岁,但看着年纪轻轻的,还在上海买了房,相比之下,靠着工资还只能租房的儿子倒是矮她一截。
为人父母,操心的远比子女更多:“攸宁,有时间带她来家里吃顿饭吧。”
“……”蒋攸文无语,那天晚上他又不是没在,他哥和那记者顶破了天也才刚开始,“妈,你这催的也太不像话了。”
“什么不像话,再不抓紧,我连孙子都抱不上了。”
“?”蒋文韬皱眉,“奶奶!你不能抱我吗?”
“就是把你抱大了,奶奶才想再抱一个。”
“那我也想抱。”
蒋母笑,给大孙子夹了个大鸡腿。有时候,小孩子可比大人懂事。
蒋攸文观察大哥脸色,和张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敢插嘴,等到晚饭结束,一家人去附近的公园散步,蒋父和蒋攸宁走在最后,聊的都是工作上的事。逛了几圈,蒋攸宁也不打算上楼,要直接骑车回公寓,蒋父忽然拍了怕他的肩:“你妈妈是担心太久,也期待太久,你要理解一下。”
“放心,爸,我知道。”
“那你和那个姑娘……”蒋父默了默,“攸宁,谈恋爱跟读书可不一样。”
“嗯,所以我还得学。”
如果她能给他机会,那他就从零开始,一点点,用心去学。
。
于燕出了两趟远门,回来那天称体重竟然胖了三斤。她内心哀嚎,第二天上班打卡,见着前台妹妹就问:“你看出我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啊,早上好,燕姐。”
“早上好。”她心情一振,在走廊碰见要去印刷厂的吴桐,吴桐扯了她肩膀,“怎么回事,这才几天啊就黑了。”
“黑了?”
“防晒没做好吧。”吴桐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于燕想起陈越昨晚嘲讽她脚不沾地没脸没皮,胖瘦不必在意,今早又被吴桐这么一闹,觉得自己以后要离摄影师远一点。
由于领导不在,早会顺延到周二,于燕在办公室里享受完一顿像样的三明治早餐就投入了工作。不用担心行程安排,效率异常得高,等到中午,她想去二楼吃鸡腿饭,珊珊却要点轻食,于燕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她取取减肥的经,却接到了胡惠的电话。
于是她也没了选择,十分钟后,坐在了公司楼下一家特小资的咖啡馆里。
许久不见,赞美是消除尴尬的第一步。
“惠姐,你越来越漂亮了。”
“你的嘴也越来越甜了。”胡惠面容平静,粗略地打量她,黑色的衬衫配黑色的西装裤,脚下是黑色的低跟圆头皮鞋,“你十年前就这么穿,现在还是这么穿。”
“坐班嘛,我出去就不会这样了。我记得的,全身不能只有一个颜色,也不要超过三种颜色,要根据场合和对象选择不同的穿衣风格,”于燕跟被检查作业似的,“我上周见大老板还戴了丝巾,但三十四度的天气,他办公室的空调坏了,我就又扯下来了,”
胡惠只说:“真不真假不假的,这些是你转到人物组学会的,我带你的时候还在跑新闻。”
“是啊,我又没说完,你教我的是夏天黑白短袖配迷彩裤,冬天黑白羽绒服配紧身裤,鞋越旧越好,包越大越好嘛。”
胡惠看她灿烂的笑容:“你怀念以前吗?”
“有时候会,但现在也不错。”于燕察觉她的试探,“你呢?”
“我想重新来过。”
“不要吧……当菜鸟记者会被骂死的。”
“我不是说工作。”胡惠冷静地看着她,“我是想和方成彬重新来过。”
。
于燕本来饿得饥肠辘辘,听了这么句话,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如果没记错,她上个月刚参加了他们结婚十五周年的纪念。
“很不可思议对吗?”
“我不怎么明白。”于燕说,“方主任对你不好吗?”
“他对我很好。供我吃穿,养我父母,一个人撑起家里的全部开销。他对孩子也很好,学业上、生活上,该照顾的都照顾到,所以孩子也会说,爸爸是她的偶像。”她搅动着面前的那杯咖啡,“但可惜,他不是我的偶像。”
“惠姐。”
“燕子,你没结婚,可能体会不到我说的话,我今天来也不是要你给我什么办法。我只是……想找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倾诉几句。”她看着她,“你不必有什么负担,方成彬虽然是你领导,但也不会因此给你穿小鞋。”
于燕心想方成彬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在工作上,他是她的追逐目标,但生活中,她和他的交集为零,也没有替他说话的立场。
她想起他所谓的开解:“方主任是不想让你出来工作吗?”
胡惠一愣。
也是。方成彬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大男子主义多少是有一点的,胡惠当年又是因为孩子才退居家庭,当然存着不甘心:“惠姐,其实这并不难猜,我碰到过很多事业成功的男性,他们对另一半会有一定的掌控欲,但大体还是尊重的。”
“意思是要看另一半抗争的意愿有多强烈是吗。”
于燕没说话。
胡惠似乎陷入怅惘:“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嫁给他之前,没有哪点不如他,但嫁给他,特别是有了孩子之后,我和他的差距就越来越明显。我今年三十八,再不出来工作,可能以后会越来越胆小,而他会升职,也会升值,我们的世界是割裂的。”
“那……方主任不同意你工作的理由是什么?”
“他说孩子离不开我。事实上,孩子更离不开他的父母。”
“你觉得他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对,他对我缺乏起码的尊重,也不知道我的需求,看不出我的恐慌,他不会试着弥补我们的关系,甚至还要否定我为弥补这段关系作出的努力。”她凄惨一笑。
“那你有在找工作吗?”
“他不同意我怎么找?我跟他基本都是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