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攸宁想不通:“既然你并不排斥相亲,为什么师母还怕你临阵脱逃,要我过来盯着。”
“谁让她选了今天,我好不容易在上班前旅游一趟,她非要我提前回,搁你你不生气?”她想起什么,“自从你妈跟我妈炫耀你有女朋友之后,我妈不但对你死了心,还燃起了胜负欲,感觉我不嫁出去就丢她的面子……拜托,我又不是没嫁过,横竖是我替她挣来的面子,凭什么我不能再丢?”
“那我送你回家,你和她理论?”
“别,”她阻止,“你还是直接送我去餐厅吧,有一说一,今天这个条件还不错。”
“……”
过了会儿,车子下了机场高速,戴秋娆问:“你周末不用陪女朋友吗?”
“她出差。”
“大忙人啊。你也够时髦的,这把年纪玩异地恋。”
蒋攸宁纠正她:“不是玩。”
“好吧,不是玩。你爸妈能接受?”
“为什么不接受?”
“也是。人职业好,性格好,爱岗敬业还会挣钱,要我也愿意要这样的儿媳妇。”她顿了顿,忽然说,“我发现你这人特别狡猾,先是倔强得死活不交女朋友,让人操心,再是顺从配合相亲屡屡失败,让人同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你要孤独终老的时候,你偏偏脱了单,这样,不管对方条件如何,你爸妈的都比较容易接受……”
她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蒋攸宁不理她的揶揄,他还不至于和父母耍这种手段。且不论他为何要故意制造情感空白,就连能否遇见一个合适的人都是未知数,幸亏他现在遇到了,虽然时间不长,但他心存感激。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于燕今天从云南回来,说是下午的飞机,到家也应该天黑了。
等到了餐厅,戴秋娆下车前说:“祝我好运呗。”
他配合:“祝你好运。”
她关门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要是我这次成了,叫上你那位,一起去夜市吃小龙虾。”
“放心吧,”蒋攸宁安抚她,“成不了也吃。”
他这么说,戴秋娆心里受用,嘴上却硬:“瞧你嘚瑟的样子。”
两人简单告别,蒋攸宁把她的行李送回戴焕中家。师母问起戴秋娆的态度和心情,他一一作答,照例婉拒了师母留他吃饭的邀请,回去路上,他给于燕发信息,很快收到回电:“啊,明天又是周一了。”
“到家了?”
“嗯,行李都收拾好了,衣服也洗完了。”于燕躺在沙发上,“你晚饭吃的什么?”
“准备回家吃水饺,你呢?”
“去朋友家吃披萨。”吴桐和林晓又研发出了新口味,“出差减的肉一顿就补回来了。”
“安心吃,没那么夸张。”
于燕说:“那你也要善待自己,别告诉我你吃的是速冻饺子。”
“不是,我妈包的。”
“哦,那材料肯定货真价实。”
“货真价实也容易饿,而且她只包一种口味,”他和父亲吃腻了也不敢提意见,“三鲜饺,你喜欢吗?”
“喜欢。”
“那有机会尝尝。”
“好啊。”
蒋攸宁笑她的不设防:“那我当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刚问出口,自己先反应过来,“……哦,嘴快了。”
蒋攸宁心情轻松,也不闹她,问起她路上是否顺利,听她说一点差错也无,心便落定了些。于燕和他再聊了几句,发现他在开车:“就先到这儿吧,注意安全,到家了再打。”
“好。”
于燕挂断电话,扬起的嘴角慢慢耷拉下来。他的声音能让她忘记烦恼,但距离和童珊的见面过去几天,她的心结还没有解开。
她决心不和蒋攸宁倾诉这段时间的种种,一来他在备考,二来她不能事事仰仗他的宽慰和开解。
学校放了暑假,胡惠带着孩子去国外旅游,暂时不方便联系。童珊的离职申请还在她手上,电话却又开始打不通。她说服自己不要去管,却总是在放心不下和郁闷之间徘徊。除此之外,调岗的事还一直压着,她厌恶方成彬是真,考虑前途也是真,她和吴桐提完,不想陈越也知道了,这位仁兄急匆匆从岚城赶过来,就为了来吴桐家蹭一顿披萨,以及对她进行敲打:“你傻不傻,当然不去啊!”
“为什么是当然?”
“总部有什么好,官帽比天大,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多了去了。”
吴桐:“不要有偏见。”
“那这是偏见,汉城和北京的远总不是吧,跑一次最起码半天,你房子在上海,交给谁管?周六回来睡个觉?做梦!
“其次,美其名曰是调岗,方成彬自己不在位子上待了,到时候你往哪儿升,谁做主?要是华中的负责人看你能干好用,不放人,你难道以后留在那儿?
“再次,大姐,你现在不是孤家寡人,你男朋友是木头桩子,看你要走都不会留一句?还是说他压根不在意你去哪儿?”
于燕听完:“我还没和他说。”
“……”
这下换吴桐惊讶:“燕子。”
她忙解释:“我不是不说,我只是想自己先有个立场,再去听他的意见。”
“那看来他的意见对你也不是很重要嘛。”
吴桐啧了一声,陈越闭嘴,转身去逗他儿子。林晓坐下:“燕姐,我怎么觉得你心里已经有数了?”
“是有点,但还没确定。”
“你还是想在华东当个中高层吧。”吴桐看着她,“你不甘心?还是怕争取不到?”
“我讨厌变数。”
吴桐认真地想了想:“这事你要这么看。新领导怎么样,现在不好说,但你有这个机会当然是好的,放弃了就等于不进则退,抓住了,主动权就握在了自己手上。”
于燕和林晓一齐看向他。
“陈越有句话说的是对的。方成彬走了之后就不能直接做你的主,你表现得不好,顶多不能进总部,继续待着还是调回来,是你到时的领导决定。如果你表现得好,甚至可以直接和总部谈,这是一。新来的罗方明背景很大,下来恐怕也是历练,历练的意思是和你一样,半年或是一年,总有个期限,何况他老婆刚生二胎,没跟过来,异地分居肯定受不了,只要他不是钉在这儿,挪挪总还是容易的。”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异地分居受不了,老方不也要和他老婆分居,他受得了,罗方明为什么受不了。”
“你懂个屁!”吴桐翻了个白眼,“签约摄影师驻外自由,不要随便发表意见。”
“嘿!你搞歧视?”
林晓失笑:“你们俩总是斗鸡似的,以后真合伙了还得了?”
“所以才找燕子,是吧。”
于燕没有说话,她低头默想了一会儿,问陈越:“你给我个准数,你的工作室,我能不能入股?”
陈越想起自己之前的气话,甩甩让它散开:“能。”
“那等我把手上事情处理完了,我请个年休,去看看你的工作室到底是怎样运作的。”
“这么专业啊,考察投资项目?”
于燕没跟他嬉皮笑脸:“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你给我提供退路,我当然也要认真对待。”
。
护士长换好衣服,再次走进医生办公室:“陶小钟,今天你值班哈,我这儿还有几包饼干,给你了。”
“谢谢。”陶钟接了,放进抽屉,“师兄,你还不走?又陪我?”
“不陪。”
“也是,考完试了该补补觉。今年的难不难?”
“还好。”
“能过吗?”
“能。”
“老天,我要是有你这种自信就好了。”陶钟打着病历,“你不知道我查成绩的时候多紧张,最后低分飘过,我激动得想对着电脑磕头。”
小刘哈哈大笑:“至于嘛,你可是临时抱了佛脚的。”
“等你考了就知道了。”陶钟起身,看见门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揉了揉眼睛,“嘿!”
“师兄!你看谁来了!”他激动得去转他的椅子,蒋攸宁刚要恼,转头却见于燕站在门边,冲他不好意思地笑。
他脑袋有些懵,人却条件反射般起身:“你怎么……”
“我来岚城有事,顺便过来一趟。你……下班了吗?”
“早下班了。”小刘笑说。
“等我几分钟,我换件衣服。”
“不着急,我可以等你忙完。”
“忙完了。”他眼里有掩盖不住的欣喜,进了休息间又很快出来,于燕跟着他走过护士台,有护士跟他打招呼,走过病房门口,有病人家属叫他蒋医生,进了电梯,又撞见下班的戴焕中和陈寿益。戴焕中只笑,陈寿益倒叫了声小蒋:“女朋友来看你啊。”
“嗯。”
于燕和两位主任打了招呼,出了电梯,蒋攸宁带她去停车场:“我车停在爸妈那,上下班还是骑摩托。想吃什么?我们可以去远点的地方。”
“不去了,我们先回家吧,”她接过他递过来的头盔,“我有话和你说。”
52.啤酒
52
夏日的晚风带着残留的热度,于燕紧紧搂着蒋攸宁,丝毫不敢放松。他开得稳,她的忐忑却在加深,尽管来时打了一路的腹稿,但怎么跟他开口才算合适,他会是什么反应,都还是未知数。
两个人到了小区,她忽然说:“我们在附近走走吧。”
“不是有话要说?”
“还早嘛,不急。”
蒋攸宁看着她,想要从她的笑容里找出点蛛丝马迹,但她隐藏得太好:“走一走出点汗,再买点吃的打包回家,行吗?”
“行。”
两个人逛完,最后走进一家小店要了肉丝炒面。回到家,于燕问起冰箱里有没有啤酒,蒋攸宁摇头,他参加工作以后就没碰过酒精,常年囤的是矿泉水和可乐。于燕讪讪,笑着夸他生活习惯一等一的好,他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换鞋下楼,去便利店买了啤酒再上来。
于燕双手开盖,一口气喝了半听,酒意混着冰爽,入喉往下,让她有片刻的振作。
她决定开门见山:“蒋攸宁,我可能要去汉城了。”
“又出差?”
“不是,是长期留守。几个分部各报一个名额,调岗半年,表现好可以直接进总部。”
“你是其中之一。”
“是。”
“那这是对你的肯定。”
“也许吧,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有这么回事。采编部主任的人事调整下了通知,提拔的不是我,我之前的希望落了空,却得到了新的机会。”她握着啤酒罐,“我不知道这次的选拔标准是什么,也不知是自己能力突出还是领导的主观因素居多,牵肠挂肚这么久,到头来没有一件事情是预料之内的。”
蒋攸宁看她露出苦涩而自嘲的表情:“尽管如此,你还是选择了接受。”
“我想把它作为短时间升不了职的补偿。”
“既然是补偿,你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我从现有的竞争卷入了另一场竞争,而且我会离你更远。”她看向他,眼里有翻滚的不舍。
两个人无声对视,半晌,蒋攸宁出声:“你应该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你今天来是通知我,而不是和我商量。”
“不是的。”她忙说,“我当然不是来通知你,相反,我很在意你的看法。”
蒋攸宁看着她:“如果我不同意呢?”
她的眼神仿佛在问:为什么?
“很简单,我不想和你分开。”
“……”
“这理由够吗?”
于燕没有做声,他眼里满是诚挚,浓郁得让她心揪,可是……
“不够。”蒋攸宁替她回答,“你有既定的目标,不会让之前的努力白费。”
心思被戳中,她既为难又伤感:“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当然不会生她的气,他只是气自己无法做出更主动的改变。
他的沉默让于燕倍感慌乱,她起身走到他身旁,刚要开口,手却被他握住:“我没生你的气,真的。”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声,“之前几年我完全可以听老师的话,更努力地做学术发论文,但我没有上心,以至于到现在还只是个主治。”
“主治怎么了?”
“给不了你优渥的生活。”
于燕心尖一抽:“那你说,怎么才算优渥的生活?”
“衣食无忧,不必为生计奔波,不必对别人妥协,有足够的经济底气和选择的自由。”
“可我现在已经衣食无忧了。”
“还不够,你值得更好的。”
于燕轻轻摩挲他的手,这些天的担忧好似全无必要:“我会追求更好的,但不一定要你给我,靠人养活并不见得很光荣。何况我这次不是因为没钱花才做的让步,而是不想这么轻易就让我的事业遇到了瓶颈,说白了,我不甘心。”
“但你现在陷入了两难,我却帮不上什么忙。”
“怎么会,我的两难是因为要牺牲和你相处的时间,可你没有和我站在对立面,不是吗?”
她声音轻浅,却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你不要苛责自己,也不要把我当成门外汉。你五年直博,毕业就29岁了,岚城医院还有规培期,科室里那么忙,接诊治疗,做科研,做学术都需要时间,你能有这么多成绩已经很优秀了。”
她想起戴焕中和陈寿益对他的夸奖,想起他和同事的和谐相处,以及病人对他的评价,她记得很多细节,也记得自己幼稚的与有荣焉。他学习的越多,打的基础就越扎实,工作越负责,对患者就越是好事。
“所以,我不希望我的事让你分心,也不需要你为我急功近利,三甲医院的医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给你拖后腿,支持你做好本职工作,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蒋攸宁被她的“觉悟”逗得露出了笑意,但抛开理想化的因素,他们不得不面临分离的现实问题。于燕抚摸他的眉心,把吴桐夫妻、陈越的建议也和他说了一遍:“我这次去汉城,最好的结果是进到总部的管理层,再争取挂名外派到华东,要是别人比我优秀,高升无望,那我就申请平调回来。工作内容都好说,但有一点,我不接受异地常驻。我三十多岁才谈恋爱,就是为了有自主选择权,公司重视我,就会考虑我的需求,不重视,那我没必要为它继续付出。双向尊重的关系才能平等而长久,对吗?”
“对。”
于燕点头:“横竖我也做了最坏的准备,结果实在不合我心意,那我就辞职,无论是和陈越合开工作室还是另找工作,我相信都会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她想逃离那些不好的人,纯粹为热爱的事业再争取一次:“万一我真的失业了,你可不准嫌弃我。”
蒋攸宁保证:“绝对不会。”
“你还记得你说过吗?你会是我的下限。”
“记得,我还会努力提高。”蒋攸宁动容地看着她,“我会专心学习,认真工作,争取早日评上更高的职称,等到四十岁,五十岁,积蓄会越来越多,你也可以少些负担。”
“那就这么说定了。”于燕想到四十岁五十岁还能和他在一起,开心地合不拢嘴,“我相信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但你现在也不要太有压力,吃穿用度,我最在乎的是吃,我喜欢吃几百几千的大餐,也喜欢吃路边十块钱的炒面,我不挑食,我只挑人,我不在乎是吃山珍海味还是山根野菜,我在乎的是和谁一起吃。”
“明白了。”蒋攸宁轻吻她的唇,尝到淡淡的啤酒味道,于燕忙解释,“我平时不喝的,今天特殊情况,我才想要壮壮胆。”
“你怕我?”
“我怕我们谈不拢,怕和你闹矛盾。”
“现在还怕吗?”
“不怕了。从你刚才什么都没问,就下去给我买就,我就知道,你会愿意和我好好谈的。”
蒋攸宁笑,她懂他的考量,一如他察觉到她不对劲的情绪。爱人,总是先了解什么是爱,再学着怎么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