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燕这次来岚城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惊喜,但她没想到,更大的惊喜是在眼前。
她接过那枚戒指,灯光下,它有朴素而浅淡的光泽:“……你什么时候买的?”
“前几天。”
“多少钱?”
“不贵。”蒋攸宁阻止她的追究,“戴上试试?”
于燕没有试。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蒋攸宁,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个。”
“嗯,我也是第一次买它送人。”他承认,去专柜只是一个匆匆掠过的念头,但好在实施起来并不费力。意外让人警醒,也催生勇气。她突然跟他商量要去华中,留给他决定和挑选的时间并不多,和仪式感相比,他更追求直接和高效。
“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也要说,该买的,该做的迟早要完成,所以我们只是把步骤提前,你不要觉得这太草率。”
“我不觉得草率,”于燕心花渐开,却还是要问,“为什么你这么坚定?”
蒋攸宁想,他只是顺着心意去做罢了。
他想告诉她从她那晚在江边答应和他在一起,他就看见了他们的未来,但估计这样会加深她的疑惑,还会让她觉得他不正经,于是他避重就轻道:“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到了一定的年纪,试错的成本就会变高,但好在洞察力和执行力会有所提升。我第一次有实践恋爱的机会,自然要用有利因素抵消不利因素,做到全力以赴。”
于燕对上他炽热真诚的眼神:“那我是你要试的错,还是你要奔赴的目标?”
“你说呢?”
“我说是目标。”
“当然,你还是我要争取的分数,要证明的命题,要完成的考试。”
她睁大眼睛:“那你尽管放心,我不会给你设置难关的。”
他轻笑,摸了摸她柔软的脸蛋。
多少次了,于燕想,只要对着他这张俊脸,她脑袋就会犯晕。以后会对此免疫吗?她不确定,唯一确定的是,即使她溺在他的温柔和亲昵里,也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收回视线,低头扣上那个小圆环,克制地,虔诚地,慢慢地将它推紧。
“我说到做到。”她朝他显摆,“恭喜你,尺寸正好,不用换了。”
。
这一次岚城之行,于燕不仅有了和蒋攸宁单独相处的时间,还得到他家人的接纳,朋友的认可,收获了太多的关爱。她原以为自己能牵起红线的一端已是幸运,如今被爱意包围,另一端的人还想和她越走越近,以致能将红线握于掌心,萌生执子之手的勇气。
她带着这份勇气回到熟悉的工作地,精神提振不少,然而主要领导不在,她的部分工作安排得不到批复,倒像是前进的骏马被勒住了缰绳。
刘仁美过来闹她:“别到时饭盛满了吃不上,碗被人摔了。”
她懒得回应,吴桐则告诉她:“老方请了两天事假,周三回来。”
这天忙完,她想着联系胡惠晚上吃顿饭,对方的电话却也默契打进,两个人商议迅速,最后找了家离胡惠更近的餐厅。
见面时,于燕觉得她好像瘦了,神情有些疲倦。
“我妈妈生病了。”她说得简单,“我去公司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嗯。”
“你和吴桐当初投缘,现在关系还这么好,也算难得。得亏当时是他进来,否则我丢人要丢到老同事那边。”
“惠姐,到底发生什么了?”
胡惠的视线停留在一旁的筷子上:“方成彬安置童珊的旧小区,也是我妈朋友住的地方。那天我妈去她家打麻将,看见他的车开进,副驾上却下来一个女人。两个人拎着东西上楼,她去质问,结果自取其辱。她给我打电话时,我和小柔在回来的飞机上,没接到,等到看见方成彬给我发的消息,人已经在医院了。”
于燕紧张:“那阿姨还好吗?”
“高血压发作,没出大乱子,她死活不同意住院,缓过来就回家了。”胡惠语气平静,眼神却蕴含了太多的怨,“那两个人要是死得远一点,也不会被我妈撞见。要是我早点跟我妈说明,她也不会看见方成彬出轨就跟天塌下来一样……”
“惠姐……”
胡惠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我想过了,这个婚我必须离。方成彬要去北京,如果他签字,那正好离得干脆,如果不签,我就把他的事告诉小柔,告诉他爸妈,他不在乎家,总要在乎前途,我还准备了举报信,上次我不知道具体是谁,写得太含糊,这回童珊找上门,他睡女下属已经板上钉钉,我不相信上面还会无动于衷。”
于燕听她这些谈判条件,知道她是在做最后的博弈:“惠姐,那我能帮你什么吗?”
“不用了,上次你给我介绍工作,虽然没成,但已经很感激了。方成彬还在风相,你有前途要考虑,不要掺和其中。”她顿了顿,“我只是想问你一句……”
“你问。”
她看着她:“童珊是你的助理,你就一点都没察觉?”
“……”于燕哑口无言。
“我知道我不该怪你,但我也难免会做你帮他们瞒着我的假设。”胡惠默了会儿,“对不起。”
于燕抿了抿唇:“……没关系。”
离开时,胡惠注意到她手上的戒指,眼神凝了一凝:“你……有好消息了?”
“嗯。”
“和谁?”
“岚城医院的医生。”
“岚城?”胡惠意外她会做这样的决定,“我不知该说你傻,还是说你勇敢。”
她不想泼她冷水,但还是忍不住说:“不要太相信男人说的好话,你向来是聪明的,记住,凡事还得靠自己。”
。
于燕在座位上坐了好久,久到服务员主动过来问她是否要结账,她才起身离开。
胡惠没有告诉她方成彬安置童珊的地方在哪。
她决定给她发封邮件。
敲键盘时,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记得童珊的第一次面试,记得她上班第一天问她怎么连打印机,记得她买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西服套装换着穿,被她提醒只需要在外出去正式的场合才有正经着装的必要,她才开始在办公室穿短袖和休闲裤。
这么多年,童珊陪她去了一个个城市,住了一间间酒店,遇到那么多快乐、辛苦,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慢慢地,她改口叫她燕姐,敢在她面前撒娇,偶尔犯了错被她训斥,总是那副既不服又不得不服的模样……
她以为她们不仅是助理和领导的关系,不算私下里的姐妹,至少是亲近的朋友,但事实证明她们的关系脆弱得很。
这些天她也在反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略了和她的交流,她自以为要保持的关心尺度,究竟安在哪里合适?
她想不通,为何一出了事,她选择决绝地将她推开。
她情绪翻滚,一面自责,一面生气,一面担心。气愤和失落齐齐涌来,打字的速度也在加快。她写了很多,最后一句是:“我要离开上海了,如果你愿意见我,请你务必告诉我你在哪。”
。
蒋攸宁打完最后一份医嘱,去饮水机旁接了热水。空调风呼呼地往外吹,他把保温杯盖子打开,放在一边,翻起手机上的日历。
明天周五,有四个病人出院,其中一位老人是三度入院,是不熟悉情况的小儿子来办出院手续,他要把注意事项说得更详尽。
晚上有医药公司的人请老师吃饭,他要陪同。后天有党员毅行活动,晚上则有同学聚会。
……
最重要的,离于燕出发还有五天。
“师兄,下班了。”陶钟见他还没换衣服,“赶紧啊。”
“其他人呢?”
“先走了。”
陶钟考过了主治,小刘论文也通了关,两个人约好了请科室里的人吃饭,不知谁通知了戴秋娆,她说下了班也来。蒋攸宁无法理解她对小龙虾的执念,但其他人不反对,他也只能随大流。
这次的地方还是原来的大排档,来的也还是梁浩罗丹丹等人,护士长说是家里有事,请了假,一桌人点了几斤小龙虾,梁浩和其他医生选择吃面,蒋攸宁则戴起了手套。
“不好意思啊,来晚了。”戴秋娆姗姗来迟,“陶小钟,给我要瓶冰橙汁。”
梁浩说:“这地方车位难找吧。”
“是啊,难找,不过我的车送去保养了,今天开电动车,谁知非机动车位也没了。”
罗丹丹说:“戴姐,我们骑骑也就算了,怎么你也骑小电驴。”
“方便啊,我之前在家照顾我爸,就骑小车出去买菜,现在太热了,白天不敢骑,只能晚上拿出来溜溜。”
“那你平时上班呢?”
陶钟说:“人在高级写字楼当设计师,再方便也不能骑几千块的车,多跌份。”
“跌不跌份倒是其次,主要是不安全。”梁浩提起前几天和外卖员发生的摩擦,提醒小姑娘们注意安全,不值班的时候出去得慢慢骑。护士们附和几句,戴秋娆也想起之前自己之前撞过一伪娘,接着把话题转到限速新政上。
等到大餐开始,众人动手动筷。戴秋娆见蒋攸宁沉默地剥虾:“你这太浪费了,头也得嘬一口味啊。”
蒋攸宁没理。
“诶,我跟于记者说了今天聚餐,刚才给她拍了照发过去。”
“……”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你怎么一点都不热情?”
蒋攸宁转头:“别操心我,行吗?”
“唉,我也操不着啊,本来说好我们四个人一块,你少一个,我也得少一个才公平。”她没提那位CFO对小龙虾嗤之以鼻的态度,“话说回来,新刊出了,你看了王梁的那篇稿子没有?”
“……”
蒋攸宁觉得他高估了自己,于燕不在,日子似乎是比之前难熬了。
58.眷恋
于燕的邮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急于补救的心被泼了冷水,她劝服自己停下这种无谓的争取。
方成彬倒是找上了她。数日不见,他照例面容干净,从短发到西装,收拾得一丝不苟。于燕一面觉得恶心,一面不得不佩服他的情绪控制能力,光看他这张冷峻正派的脸,谁能想到他制造了那么多荒唐的冲突。
“大宏说你还有一篇稿子没交。”
“还在修改。”
“这次的两篇大概率登不上主刊,你这个月要剃光头了。”
“我尽力了。”
“很少听见你说这两个字。”他示意她坐下,她却没动。
“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这是最起码的职业素养,到新的地方要特别注意,别一下就现出原形。”
于燕站着:“还有其他事吗?”
“任务交接得怎么样了?”
“除去自选,下个月排给我的有三场,小梁接了两场外省的,老胡分了一场本地的。”
“工资奖金呢?”
“人事说给我算到七月底,工资和出勤奖励照常,绩效考核就不参加了。”
方成彬又问了几个公事上的问题,于燕答完,听他说:“我下周走,罗方明会提前过来,你和他打个招呼也有必要。”
于燕忍不住问:“你真的可以孑然一身去北京?”
“不然呢?我要被降职处理,还是直接开除?”他戳破她,“我在婚姻里犯了错,不代表我在风相没有功劳。”
“呵,所以你也承认有错,你是有恃无恐。”
方成彬冷冷地看着她:“请你先搞清楚,你是在以惠子朋友的身份和我说话,还是以下属的身份。”
“我很快就不是你的下属了。”
“那难道不是你在有恃无恐?”
或许是她的倔强惹恼了他,他放下茶杯:“我不会和惠子离婚。”
“那童珊呢?”
“我会以私人名义给她一笔钱。她生下那孩子也好,流掉也好,都和我无关。”
如果说他一开始还因为擦枪走火而感到愧疚,愿意给孩子补偿,那这些天的折腾已经让他明白那是个愚蠢的女人,不值得他再费心思。至于病中的丈母娘,他相信这么些年下来,她和胡惠对他经济上的依赖难以摆脱,现在唯一让他犯难的是胡惠的死倔,她要告诉女儿,要告诉他父母,那他只能借工作当缓兵之计。他既想逃离,又答应她忙完交接之后给她答复,他自信通过这一段空当,能想出办法弥补并挽回她的心。
于燕听他语气生硬笃定,不免担心胡惠是否能摧毁他的自信,当然也为童珊感到心酸。她不想再面对他,离开时,听见他说:“管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童珊回老家了,你不要再联系她。”
她推门出去,大概脸色奇差,被吴桐撞见:“你没跟老方吵吧?”
“没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吧。”
她嗯了声,回到办公室,经过童珊的桌位,所有的文件和杂物都已经被清空了。
再过几天,她的桌子也会遭受同样的待遇,她坐回工位,拿起电脑旁边那个爷爷给她的木雕,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有成为和孙悟空那样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人。她原以为自己对这里情义深重,但事实上,大部分的东西都不属于她。她除了这个小小的木雕,其他什么都带不走。
这天晚上,陈越问起她几号离开,又说起他辗转于各个室内摄影棚,可能没时间送她。她当然不要他送,她明面上要他好好经营工作室,内心的感激却只能缄之于口。
很多人是假的,感情是假的。
但好在,她的朋友都是真的,幸运也是真的。
而她,只需要珍惜已经拥有的。
。
因为前期进行了对接,华中那边已经安排好住处。于燕把必要的大件行李寄了过去,出发这天,只需带一个背包和一个小号的行李箱。
蒋攸宁跟她说要过来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没必要,但当他坚持,她才发现自己是期待的,而真正见到他的那刻,她的表情无疑是欣喜的。
两人在小屋里做了最后的清洁,蒋攸宁帮她把行李搬下楼。他在车里等了几分钟没见着人,正准备上去,就见她提了个袋子小跑而来。
他侧身拨开副驾的门:“拿U盘拿这么久?”
她坐进,笑呵呵的:“没有,是阿姨给我打电话。她祝我一切顺利,还让我到了之后给她报平安。”
她把手机放在台面上,转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好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夸他:“为什么。”
“因为你有温馨幸福的家,你的家人跟你一样好。”
他们培养了他接受和回报爱的能力,也给了他平和沉稳的底气:“所以你懂得付出,会一直努力、会愿意把爱传递给身边的人。”
蒋攸宁看着她笑,他的爱没有那么多,也没有慷慨到平白无故为别人付出:“那,如果我自私得只想爱你一个,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的,但你的假设不成立。”于燕说,“我喜欢你的优秀,并不意味着你必须一直优秀,正确的爱会让我们变得温和和宽容,而不是扭曲和狭隘。”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想借此驱散他的担忧,然后,她小心地把手上的戒指取下:“你都没告诉我这里面有惊喜。”
她那天戴得快,只是匆匆一瞥,也是这两天晚上睡不着,拿下来细细端详,才发现圆环内侧刻着小小的“JY”。
她故意问:“这是什么?”
“我和你。”
“?”她一愣,随即恍然,“呀,我还以为是‘加油’。”
“都一样。”蒋攸宁拿过戒指,给她重新戴上,“等我攒够钱了,再给你买更好的。”
于燕心头一甜,想说不用,又觉得有他这句话比真买了还让她高兴。两个人对视着,轻轻摩挲彼此的手,气氛温存,而当蒋攸宁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抢先一步:“对了,我有东西给你。”
她拿过刚才提下来的袋子,里面有很多小礼物:“这两盒是给小韬的奶糖,你让他不要一次性吃太多,免得烂牙。这是给叔叔的健康手表,我看说明书挺简单的,应该用得上,就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还有这张专辑,这个歌手近几年大火,我同事采访时‘以公谋私’问他要了几张签名专,上回听阿姨说她们的社区服务小组也常放他的歌,我就问同事要了一张,至于你弟弟他们……好像什么都不缺,我就暂时没有买。”
蒋攸宁见她特地准备了这些,意外之余,方才空寂的心被一点点填满。
于燕观察他的反应:“……干嘛这样看我?”
她所有人都顾及到了:“那我呢?我有没有礼物?”
“你说呢?”她笑意盈盈,从最下面拿出灰色的矩形扁盒,“我知道这只是个工具,无论价格高低都能满足需求,但还是想给你买一个。”
她不懂哪种听诊器更好,也没用过,只是上网查了些资料,最后选了大牌子里最轻巧的那款。
蒋攸宁打开盒子,翻了翻里面的包装和售后书,于燕倾身凑近:“在去机场之前,我还有话和你说。”
他重新合上,放到方向盘前面:“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