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星远远看见他的车,第一感觉是他在某些方面算个挺长情的人。
那辆库里南被从临市带回海城,后来在陆家的院子里撞成个破烂,等配件前前后后修了两个月,换别人早丢开手了,沈和微现在还开着。
陆晚星说自己吃过饭了,又只打算说说话,沈和微帮陆晚星拉开的是后座的门,但陆晚星犹豫过后,自己上了副驾。
沈和微跟着上了驾驶座。
看他要点火,陆晚星赶紧说:“我马上还得上去,今天晚上只有我陪着,哪都不走。”
“那你上前面……”
沈和微话说了一半,看陆晚星扭头看外面,原本腻白的耳朵发红,往下的脖颈似乎也微微发红,自己往后一看,不合适的画面也入了脑。
这车原本是给陆晚星买的,当时陆晚星还没拿驾照,开不了,那时候陆晚星笨,不想沈和微教他开车怎么会让他上后座,被骗着狠狠欺负了一遍,还美其名曰贺车。
虽然车就停在自己家的车库里,里里外外几道门,真要不讲道理地去比,私密性比卧室高,但陆晚星还是紧张得跟什么似的,信息素不要钱一样得往外冒,又敏感得过分,沈和微动一下都费劲,也爽得上头,差点儿就弄坏了陆晚星。
那之后的好几个月,沈和微自己看见这辆车,都呼吸紊乱。
沈和微叫了声陆晚星,看他转回来,表情很正常,又怀疑是自己思想龌龊。
陆晚星没什么说的,沈和微说的倒是不少,盘问了陆晚星哪天回来的,跟谁一起,最近住在哪,工作怎么安排,陪床怎么轮流的,有没有另外花钱雇陪护,事无巨细。
问完了陆晚星,又介绍自己的无趣生活,陆晚星看了眼时间,顿了顿,还是把他打断:“我得回去了。”
沈和微利索地止住话头,又与陆晚星一道下了车。
开车送到楼下得立刻走,步行可以多三分钟。
但再磨蹭,住院部都在眼睛能看得着的地方,陆晚星要进去了,沈和微克制了许多,没再拉他的手,规规矩矩地站着说:“你不同意我上去,我也没办法,但你得答应我,要是……要是不好了,你得给我打电话,行么?”
陆晚星垂着眼,睫毛忽闪了两下,沈和微压低声音:“行么?”
“嗯。”
“要好好休息,该你回去睡就回去睡,你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多好。”说着说着,沈和微忍不住焦虑起来,“咱们的房子……我一直住着,东西都全,密码你也知道,我不去了,明天开始,你回那儿休息,好不好?住酒店哪能……”
“不用。你不要管这些,我自己知道。”陆晚星退了两步,就打算刷卡进门,“回去吧。”
陆晚星上了楼,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往下看。
沈和微也正好仰头,他下意识躲了一下,又想到楼层高,窗户小,还隔着防护栏,沈和微什么都看不到,又站过去。
记这回看见沈和微走了,脚步没比送他回来时快多少,也不是陆晚星印象中常见的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转过身,背靠在墙上。
沈和微过来,他确实没什么话要说,但他也没觉得自己非要说什么。
他跟外婆没有什么感情,这种时候来陪着,是代丁凡惠尽基本的心,心中只有面对生老病死的正常伤感。
但人待在医院里,就少有不堵心的事,总能听到哭声,吵声,和病痛的呻吟声。
陆晚星长时间待在一层楼,一间房里,情绪是很长时间以来都少有的压抑。
他下意识感觉,在这种时候,看一眼沈和微,只要不想他做的那些事,还是可以放松点的。
第31章
晚星
陆晚星的外婆又在加护病房撑了两天,第三天上午,她的一对儿女来了以后,在他们的陪伴下,平静地结束了呼吸。
比陆晚星还小一岁多的舅舅和小姨趴在床边大哭,小姨带着的小孩不懂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哭。
过了半个多小时,其他亲戚们也都陆陆续续地来了。
陆晚星的外婆算是喜丧,除了子女,旁人大多能够坦然接受,多在讨论后续的火化和下葬事宜。
陆晚星静悄悄退到门边,偶尔有人进出,路过时向他投来目光,他点点头算是个不逃避的回应。
遗体不会在医院停留多久,一群亲戚也很快被护士遣散。
陆晚星在缴费的窗口碰上一同走过来的舅舅跟小姨,把手里的一叠发票递过去。
“钱交完了?”
陆晚星“嗯”了声,说:“只有今天的输液费,没多少。”
外婆住院的这段时间,陆晚星一直只出人,没机会出钱,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最终没说什么,接过了发票连同病历等一沓东西。
他外婆跟外公葬在了一起,出殡那天,沈和微一大早就到了,穿了一身黑,一直跟在陆晚星身边。
他这一次比外公去世时在葬礼上待得久,被舅舅跟小姨介绍给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讲他陪完了外婆的最后一程。
这个时候,即使看到陆晚星,也没多少人还会再提起丁凡惠的过去种种。
常说人死灯灭,生丁凡惠的人都死完了,除了陆晚星,这世上基本就没有她的牵挂了。
除了陆晚星,也没人会再牵挂她。
冷不丁提起来,最多感叹一句,命运弄人。
陆晚星觉得这样挺好的,干干净净,如果真有鬼神和来世,他希望丁凡惠能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
自从懂事之后,接受着丁凡惠的爱,陆晚星几乎没有一天是完全心安理得过去的。
他知道自己给丁凡惠带去的是什么,虽然他因为怕丁凡惠伤心,所以不曾认认真真地盖棺定论,但他确实一直都把自己看成是丁凡惠的厄运。
直到他有了那个跟沈和微的孩子。
陆晚星没期待过的,甚至是在完全错误的时间到来的孩子,他在短短的几天里,产生了浓烈的无法割舍的感情。
陆晚星意识到,即便理智上明白所有的道理,他仍不会愿意那个孩子把他的不幸归到自己的身上。
假如他能出生,陆晚星唯一的,所有的希望,是无论如何,他能快乐地,无忧无虑地长大。
医生说孩子已经不在了的那天,陆晚星没有多少惊讶,同时感觉到放松。
但是,这与他不能自控的心碎并不矛盾。
坐在卫生间的地上被沈和微抱在怀里崩溃大哭时,有一瞬间,他突然又想,原来丁凡惠没有骗他。
她真把他当成是一件完完全全的好事,丁凡惠的不幸是陆泽荣带来的,而陆晚星,单纯是她最珍爱记的宝贝。
本来,他二十多年的生活中,收到过的唯一不感到愧疚的感情是来自沈和微。
那时他们互相付出,热烈地相爱。
与沈和微分开的这段时间,陆晚星又慢慢醒悟,丁凡惠爱他,不是为了让他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去生活。
丁凡惠没有要他代替自己去继续画画,更没有要他在一开始闭着眼盲目地去爱曾给过她善意的人。
他做的一切,是否庸人自扰,太过偏执?
“要下雨了。”
追悼结束,送走最后一位亲戚,陆晚星也跟他的舅舅小姨分开。
走出殡仪馆,沈和微捏了捏陆晚星的手:“先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陆晚星点点头,沈和微不放开他的手,紧紧握着,带在身边。
司机提前在路边等着,沈和微示意他不用下来,自己给陆晚星开了车门,手护在陆晚星头顶,然后跟着弯腰上车。
今天的天气阴沉,半上午的时间,还滴答过一场秋雨,仿佛应和丁家人悼念的情绪。
沈和微本来不太高兴,但打早晨五点钟见第一面起,陆晚星就看着郁郁寡欢,没找到机会问他不是说好人没了就给自己打电话,为什么不打,只知道一直跟在他身边。
好在陆晚星没让他露个面就走,偶尔有亲戚主动问,也默认了他的身份。
是陆晚星的alpha。
不管陆晚星是没听到,还是没心情认真解释这些一团乱麻也解释不清楚的事,总之沈和微的心情冲破了乌云,阳光灿烂。
陆晚星后面的工作安排很密集,助理已经到了海城。
本来早上就要到殡仪馆找陆晚星,但沈和微也在,陆晚星不是怕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现在已经足够心累,觉得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解释和安抚。
毕竟沈和微跟沈文华作为买家都跟陆晚星的团队接触过。
想也知道,这不是一句“其实他是我没离婚的alpha”能结束的话题。
约好晚上在海城的飞机场碰面,助理发了两遍航班信息,提醒他千万别误机。
陆晚星把手抽走,低着头回消息,沈和微掌心向上,放在身侧等他回完,半晌,他还是拿着手机在看。
沈和微转头看一眼,刚好看到陆晚星的助理发来那句:“这不正常,我想来想去,你是不是在海城有了别的小妖精?”
陆晚星没来得及回复,第二条紧跟着又来。
助理:
陆晚星:
助理:
助理:
陆晚星摁了下电源键,屏幕暗下去,转头对上沈和微的视线:“偷看别人聊天好没礼貌。”
沈和微道:“前夫是什么意思。”
陆晚星转开脸:“字面意思。”
“不会是我吧。”
陆晚星都忍不住笑了:“你情愿是别人?”
沈和微一脸菜色:“你怎么跟别人说我的?”
陆晚星不回答,好整以暇地看着前面。
沈和微准备带他记去的那个餐厅的必经路段常常堵车,一个广场五分钟都没走完。
在无聊中,陆晚星思绪天马行空,开始怀疑人过了三十岁真还能继续发育吗的问题。
沈和微坐在他旁边,身高腿长以前就是这样,但余光扫一眼,他西装下鼓鼓囊囊的胸膛,再想想肢体接触时稍微碰一下就能感觉到硬邦邦的手臂,好像可以一巴掌拍死两个陆晚星。
此时只因为有一点憋屈和郁闷,存在感就强得更加无法忽略。
陆晚星斜睨他一眼,沈和微没忍住,铁青着脸又问一遍:“你到底怎么跟别人说我的?”
陆晚星道:“前夫。”
沈和微虽然早就看到了,但陆晚星还是能看得出来,他好像真被这个玩笑般的词气得不轻。
他冲陆晚星的方向靠近,陆晚星收了玩笑的表情,猛地退了一下,被沈和微的手牢牢护住后脑勺,才没跟窗玻璃亲密接触。
两人挨得近,陆晚星准备好了,要是沈和微敢亲他,就施展断子绝孙防身腿。
好在沈和微只是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吻下去,只抬起半握的左手,把手背送到他眼前:“是你摘了戒指,可我还戴着,凭什么说我是前夫?”
陆晚星道:“你在我心里就是前夫。不同意离婚就算了,别人心里想的事,这个你也管得着么。”
陆晚星身边的人都当他是离异单身,长得又不算丑,那不就意味着,谁都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他?
沈和微早就知道不会没人喜欢陆晚星,但他没去想的是陆晚星在别人眼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状态。
他总还把自己的存在感默认得很强烈,没想到一直就只是个“前夫”。
打骚扰电话的前夫,报备行程的前夫,没资格买他画的前夫。
但等到他冷着脸才坚持把陆晚星送到机场以后,面对陆晚星助理完全放空似的的茫然,沈和微才发现,真实的情况是,好像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打骚扰电话、报备行程、狂发朋友圈是他跟陆晚星的私事,但之前在典依岛上,陆晚星的团队,竟然是真的单纯当他是一个买家。
他还不知道,陆晚星的单身人设上瘾到了这种地步。
陆晚星薄薄的眼皮,红红的嘴唇,和两个圆圆的眼睛,全都不再可爱,看在沈和微眼里,满脸写着的,都是可恨。
助理站在一边,低着头拿手机值机,实际竖着耳朵,在认真听陆晚星与沈和微打官司。
刚上飞机,陆晚星就戴起眼罩。
他最近都没好好睡过,昨晚更是一眼未闭。
强撑了一天下来,此时靠在座椅上,都好似一张天鹅绒大床,眼皮千斤重般往下耷拉。
助理在广播提醒关闭手机之前,争分夺秒给乔青发了一串消息,等到下飞机,果然收到了消息轰炸。
陆晚星总挂在嘴边的前夫,竟是圈里有名的人民币玩家,之前在典依岛碰见,都成了那种局面,陆晚星还装得没事人一样。
助理道:
乔青道:
助理思索片刻后,道:
乔青:
助理:
助理:
他看了眼下了飞机后继续在摆渡车上睡着的陆晚星,压低声音给乔青发语音:“你不知道,在机场要走的时候那个男的怎么看他,不像离婚一年多,倒像新婚小别!”
说到这儿,两人都无语。
再想想陆晚星若无其事提“我前夫喜欢”,“前夫用过”,“前夫也有”,“前夫会做”的样子,以前以为,是恨得深记得牢,现在一下变了味,怎么感觉像是念念不忘。
助理又看了眼陆晚星,这阵子确实累坏了,再加皮肤白,眼下的青色更明显,好像又瘦了点,公平点说,虽然浑身的疲惫不影响他好看,话也不算太多,但常常张嘴能把人气死也是真的。
在机场时,那男的就快被陆晚星气死了。
肩宽腿长的一个大个子,在陆晚星面前好险要露出委屈来。
就这样,还恨不得马上变异出一双翅膀跟着飞走,助理心想:我说别太爱了,前夫哥。
第32章
晚星
商业联姻后分居,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这两年陆晚星声名渐起,沈和微一个人过,也不算什么秘密。
真正引起旁人注意的,是沈家退出了大多数与陆家的合作。
饼太大,沈和微退出以后,陆泽荣一个人吃不下,他再想办法弄回到自己的手上。
沈和微故技重施了几次,本来顺利的项目突然这么搞,既然不顾情面了,陆泽荣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陆家受到损失是一定的,沈和微自己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这事儿一开始在海城算桩新鲜事,但再新鲜都有过去的时候,到现在,沈家已经与陆家完全在商业上解了绑,看在别人眼里,共赢不成,简直成了死敌。
沈文华再出去吃喝玩乐,就免不了有人把心思动到沈和微的身上。
“林家的小儿子,你知道吧?小时候咱们还常见。听说最近是刚毕业回国,前两天跟他爸逛商场,碰见了,我们就一起吃了顿饭,看着真挺标致的孩子,人又和气,没有娇惯的毛病,但脑子也活泛,知冷知热的。”
沈文华笑着说:“那是挺好的,我就喜欢知冷知热的孩子,可惜我家那个别说贴心,十天半个月连面都见不着。”
他朋友试探道:“那不还是单身汉的做法么?风筝得有线牵着,我说和微也不算小……虚岁今年三十了吧?你就没想着抱孙子?”
沈文华端起果汁,拿吸管搅了搅,往里放了片薄荷叶子,道:“虚岁二十九。你说我怎么不想呢?”
朋友道:“那我来安排嘛,刚开始不熟悉,就当交个朋友,后面的事随他们年轻人去交往。”
沈文华道:“什么意思?”
朋友见他认真,犹豫道:“我是想给和微介绍……”
“哎呀。”沈文华看着是吃了一惊,嗔怪道,“说什么呢?他都结婚好几年了,陆家的陆晚星,说起来,好像还没有林家的小儿子年纪大,你不知道?”
“那不是……不是说……”
“谁说什么了?”
“没有,没说什么。”朋友讪讪道,“我糊涂了,当时婚礼没怎么大办,又不常见他,我给忘了。”
“也是,两个人都太忙,所以和微总还是飞来飞去,聚少离多。不过年轻人嘛,有点自己的事做,还是蛮好的。”沈文华说,“他妈妈那时候画画就厉害,年纪轻轻,就靠自己进了大公司。我们晚星随她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