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何治,却是个问题。
病人是京都有名的建材公司老板蓝驰海,生意遍布全国,坐拥百亿身家,因年少穷困潦倒,时常三餐不济,所以有钱后格外注重吃食,一天三餐必须有鸡鸭鱼肉,可以说无肉不欢。
短短几年间就吃得肠肥肚满,膀大腰圆脖子粗,从一百多斤直达两百多斤,为此他还沾沾自喜,引以为傲,认为有福气才发福。
上周末他宴客,一个人配着白酒吃了一大只炸鸡,吃得浑身冒汗,所以也不管室外零下七八度的天气,关掉暖气就睡觉,结果半夜被冻醒,发现自已的脖子肿胀难受,手不敢触碰,一摸就痛。
一开始他也没在意,毕竟还是有点常识,联想到昨天自已喝酒配炸鸡,估计是上火了。
所以就弄了黄连上清片服用,吃了之后拉了肚子,可脖子上的肿痛不仅没消,还加重了,不要说吃饭了,就是喝水都成了问题。
蓝驰海这才着急,担心这样下去不是被病死而是被饿死。
于是去医院检查脖子,说是咽喉发炎,吃消炎药,吃了没用,又换了医生,这医生直接怀疑他脖子长了肿瘤,可查也查不出来。
几番周折,要么说他是淋巴结肿大,要么是痰湿化热,要么说是恶病转移,众说纷纭,却无一能对症下药。
几天下来,蓝驰海就下不了床了。
话都说不出来。
蓝驰海的妻子看包金山诊完脉就不再说话,心里焦急,问,“医生,我丈夫这是怎么了?他是什么病?”
包金山意味深长地道,“这病说治,不难治!但说治好,也难治好,关键还得看蓝先生自已。”
蓝驰海在床上咿咿呀呀说不出话。
包金山见状,让景初给他扎一下针。
景初拿出金针,在蓝驰海的颈项扎针,半个小时后取下针,她对蓝驰海道,“你可以试一下说话。”
蓝驰海试着发声,惊喜地发现自已又可以开口了,心下对景初感激万分,但他还是在意包金山的话,什么叫治好病还得看他自已?
他自已能治病还需要折腾找什么医生?
只是眼下也确实没法,他心中不满,但为了快点治好病,也不得不拉下脸对包金山道,“包医生,你就说我这病咋不好治了?”
包金山直言,“你这乃痈肿之症。跟你日常的饮食有关。”
“因为你无肉不欢,所以身上容易长疔疮痈疽,而你脖子上的肿痛就属于痈肿。治疗痈肿的第一步,就是戒荤吃素。”
“我问你,就这一点你能做到不?”
蓝驰海万没想到吃肉吃多了还吃出问题来了,这治病还要吃素,这不是为难人吗?
他脸色微沉,“我就不曾听过治病还要病人吃素的。”
包金山不勉强他,只道,“那你就去找不让你吃素的医生治吧!”
这时景初也将自已的金针消毒好,准备走人。
蓝驰海见包金山一言不合就要走人,心里就急了。
人心就是这般奇怪,你上赶着,人家觉得你不可靠,你不理会了,他又觉得你深不可测。
再加上刚刚包医生的小助理几针就让自已能开口说话,蓝驰海心里是对他的医术有几分信任的,只是说到不让他吃肉,他才心有抗拒,可也没让他二话不说就走呀!
“等等——”蓝驰海哑着声音,“我又没说我不治!”
“不吃肉就不吃肉,只要这病能治好,让我吃斋念佛都可以!”
第33章
骄恣者不治
包金山听到这话才停下脚步,“确定?”
蓝驰海连连点头。
“你不仅每天得吃素,还得走路五公里,能做到吗?”包金山又问。
“走路五公里?”蓝驰海瞪大眼睛,“我哪有时间去走路?”他每天出入都是坐车,快速又便捷,走路既浪费时间,还累死人。
包金山看他这模样,“那就别治了,反正治不好!”说完他带着景初掉头就要走。
蓝夫人连忙拦住,蓝驰海也看出来如果不按包金山说的去做,他肯定不会给自已治病。
回想这几天自已吃不了饭,下不了床,说不了话,半死不活的模样,咬了咬牙,狠声道,“我走!”
不就是五千米吗?能把他难死不成?总比饿死强!
包金山这才转回身看他,“确定?”
“确定!”
听完他咬牙切齿的话,包金山淡笑,拿出纸和笔出来写方子。
景初在一旁看着包主任写下牛蒡解肌汤,暗暗点头。
在中医方歌诀里,牛蒡解肌翘丹栀,牛蒡解肌汤能解肌透热,化痰消肿,是专治颊项痰毒的经方。
而蓝驰海吃了三剂药方后,按照与包主任的约定坚持吃素和每天行走五公里路,不仅脖子咽喉不再肿痛,身上瘦了几十斤赘肉,行动也矫健了许多,以前上楼梯都要气喘吁吁,现在却可以一口气上下五楼,如履平地。
为此,他对包金山的医术佩服不已,逢人就称赞包金山医术,说姜还是老的辣,中医还是老的神!
这也让富豪圈的人对约诊包金山看病一事趋之若鹜。
毕竟蓝胖子的病可是难倒了多家医院的骨干医师,而包金山却轻松解决了。
中医科的医师对包金山如何治疗蓝胖子这事好奇不已,都围着当时一起跟去的景初问个不停。
包金山也想知道景初的看法,便让大家结束完门诊过来听听景初的分析,他也可以借机看看自已是否还有不足之处。
景初在中医科待久了,对大家喜欢听她做案例分析这事也开始习以为常。
她淡淡道,“蓝先生的病是典型的痈肿之症。”
“《黄帝内经》有曰,膏粱厚味,足生大疔。这句话的意思是嗜食肥甘厚腻,常大鱼大肉之人,容易长疔疮痈疽。”
“蓝先生的病症也是他无肉不欢又缺少运动,导致自已没有把身上多余的营养脂肪消耗掉,过多的营养淤积在他体内,就形成痈疽,脂肪瘤,包块等。”
“所以包主任在开药方前使用了激将法,欲治其病却反向而行。”
说到这里,景初微微一笑,“包主任知道他无肉不欢,开方前就问他吃不吃得了素?”
“蓝先生一反抗,包主任就说不能治。”
众人莞尔。
景初接着道,“我们医祖扁鹊六不治中,有一条骄恣不论于理者不治。”
“很多学医之人将这条视为医祖治人看其品行而定,认为医祖不治品行不端,蛮横不讲理的人。”
“但其实不然,这不治中的‘理’应是医学的道理。”
“如果我们所治的病人,并不配合我们的治疗方案,那么我们这边哪怕出再好的方子,也难治其病。”
包主任听到这话,满意地点点头,对景初能深解其意十分高兴。
“蓝先生也是这样,如果包主任给他开了方子,他吃了药后暂时把身上的热毒消解了。可他依旧大鱼大肉,又不运动燃烧多余脂肪,那么像他这样的情况还会产生。”
“到时就不是脖子肿胀的问题了,也有可能将瘤子长在肝上,肾上,人也就毁了。”
“说到底,包主任的药方只治好他的三分病,但要真正治好他病根子,还得靠他管住嘴,迈开腿。”
……
听完景初的话,众人皆恍然,这也是为何其他医生会拿蓝胖子的病束手无策,说到底是蓝胖子不配合,而包主任欲治病先攻其心,才能让药方事半功倍。
景初不知道的是她的这一番解说,被悄悄传了出去,进入了蓝驰海的耳朵,也才真正明白为何包金山为何一言不合就要走,不是态度不好,而是要他转变心态去配合治疗。
也才打心底去认同中医,并开始去了解中医的养生方式。
正当大家又高兴自已从景初那里收获到新的医学诊疗方式时,发热病科联系中医科过去会诊。
说是有一个病人持续发热多日,一开始高烧到39.6送医,药物降温后却始终处于低热状态,做了血液检查,并无炎症或感染病毒,胸部做了核磁共振也无问题。
因为病人身份特殊,也引起了吕厚山的重视,亲自过去探望后建议找中医科过来会诊。
景初也就是这样跟在包主任身后见到了十几天未见的宋辞。
他躺在病床上,肤色几近透明。
景初见状,越过包主任,径直走到宋辞身边,抓起他的手把脉。
病房里的人被景初突然的动作吓一跳,宋辞的母亲方琳皱起眉头,觉得这个女医生很没礼貌,怎么话也不说一声就走了进来。
包主任虽然意外景初抢先他的行动,但也不在意,毕竟认识景初久了,也知道她一心钻在医学上,她有如此反常的行为,怕是发现了什么。
因此他向病人家属示意安静,让她好好诊脉。
宋辞本身就百无聊赖,他也不知道为何一直低烧不退,想出院,父母又不给,说一定得找出病因。
这时的他躺在病床上,一会想着实验室毫无头绪的数据,一会想着景初妍丽的模样,有些心烦意乱。
突然手腕被柔软的触觉搭住,他回过神却看到穿着一身白大褂的景初坐在他身旁给他把脉。
这是做梦吗?
怎么如此真实?
他甚至看到景初清透的雪肌,浓密的睫毛。
“景初?”宋辞迟疑地开口。
这是宋辞多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宋秉绪夫妇惊喜地站起身来,看向儿子和那个长得稚嫩的女医生。
景初朝他点头,换他另一只手探脉。
然后才站起身问他,“你身上还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说话期间还下意识地探探他的额头,柔软的手心贴在宋辞额上,让他耳根微微发热。
第34章
参苏饮
包主任这时也上前给宋辞诊脉,眉头紧蹙。
他看看病人的的信息卡片知道少年才15岁,身体却如此羸弱。
他看向景初,“景医生如何看?”
景初点头,她看向宋辞,皱眉,“你是不是又躲在实验室里三餐不正常了?”
宋辞感受到景初的不悦,轻轻点了点头。
景初一脸不高兴,对包主任道,“他应该是在实验室待久了,思考过度再加上饮食作息不正常而伤了脾脏。”
“过思伤脾,脾虚则容易内伤食滞,外感风寒。”
“而他感染风寒高烧后一直采取发汗解表的方式,让他越来越体虚脉弱,又有邪风脉浮之象。”
包主任点头,知道眼前病人与景初熟识,“那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景初看了眼坐直身子,认真听她说话的宋辞道,“宋辞的脉象既有风寒表邪,又中气不足,不宜发汗,应补气解表。”
包主任笑,“那该用何方?”
景初毫不犹豫,“参苏饮!”
就是在一旁安静听他们对话的吕厚山听到景初的方子也忍不住拍手称“妙”!
包主任拿出处方纸,写下方子,对宋辞的父母道,“贵公子的病症是气虚引起的反复外感,才会持续低烧。”
“这人参配苏叶为主的补气解表方可以将他的症状解除,以后孩子也要注意少思忧,多运动,三餐作息要正常,这样身体机能起来了,风邪外感也不侵。”包金山仔细交代道。
他这会已认出了宋秉绪和方琳的身份,是医学界科研的前沿人物,科学界里少见的夫妻搭档,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们及他们的孩子。
包金山交代完宋辞父母照顾孩子的注意事项,却听到向来除了医学方面的事从不多言的景初在教训病人。
“你上次生病的时候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要三餐正常?”景初可不管病房里还有其他人。
宋辞点头。
“你看你才多久,就把自已折腾到医院?”景初不满。
她是把宋辞当好朋友来看的,他是她除了弟弟外唯一的同龄伙伴。
景初还想训他,可看宋辞眼巴巴地听着,毫不反抗的样子,又训不下去了。
她也不是爱训人的。
只是话锋一转,“你好好喝完包主任开的药,不要想太多,实验室跑不了,但你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了,以后三餐吃饭要定时……”
景初觉得这样还不够妥当,转口道,“算了,你给我发信息吧,按时按点告诉我你吃了啥?如果你没发给我就说明你又不按时吃饭了,我就会生气……”
景初说着想要威胁宋辞的话。
毕竟在家里她威胁家里人都是扎针,可威胁宋辞却不知要从哪开始。
想到最后,只能说,“如果你再不听话,再把自已累出病,我生气就再也不理你了!”
宋辞看着景初,笑得很温柔,她每说一句都点头,他的心一扫先前的阴郁,开始明亮起来。
景初心里是有他的吧?
所以才会因为他生病而这般生气。
“那我每天三餐都给你发信息吗?”宋辞问。
他加了景初的微信几个月,都没有私下发过一条信息。
“对!你得按时发给我!”景初点头,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何问题。
倒是病房里的人都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少男少女。
靓丽的少女一身白褂站在床边细细地嘱咐躺在床上同样容貌出色的少年,少年眼底的温柔与少女脸上的严肃融合在一起,竟格外和谐温馨。
景初和包主任他们离开后,留下宋家三口。
宋秉绪清清嗓子,装做无意地问儿子,“阿辞,刚刚那个女医生你认识?”
宋辞听到父亲提起景初,点点头,“我同学。”
“你同学?”方琳吃惊。她看景初虽然长得稚嫩,但身形高挑,再加上她一番诊断言论,也让他们以为景初是资深的中医师。
“嗯。”宋辞看出父母的吃惊,解释道,“她以前在江市学医,有十年了。”
宋秉绪虽然也吃惊,但很快就接受,毕竟儿子的出色也是非常人所见,医学界里出现个少年天才,不是很正常的吗?
只是方琳却迟疑了,她对景初建议的方子产生了不信任,哪怕是中医科包主任最终确定了药方,但如果是被景初误导了呢?
宋辞虽然不怎么跟父母接触,但对母亲的性子却十分了解,他淡淡道,“我之前反胃难受的时候是景初给我扎的针,她医术很好。”
方琳见儿子那么信任景初,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愿,心想如果这药下去,儿子的烧还不退,就换医生。
只是她也没想到一剂药下去,儿子将近一星期的低烧就彻底退了下去。
她这才松口气,暗暗称赞包主任和景初用药的精准。
而宋辞因祸得福,他自那天在发热科被景初诊疗后,就每天给景初分享自已的三餐,景初作为礼尚往来,也会分享自已的三餐,并告诉他哪些食物可以养肠胃,或她现在喜欢吃的是哪些食物。
这对宋辞而言是最大的支持与动力。
他与景初终于从只能在学校见面互相交流学习上的问题,到现在可以私底下发信息分享彼此喜好的食物。
他想,这就是彼此关系的更进一步。
他们都尚在青春岁月,无论景初优秀到各种高度,只要他足够努力,足够出色,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也可以与她站在同一高度去比肩同行。
她与他,哪怕隔着星辰大海,也有奔赴彼此的可能。
他不应该自惭形秽而早早放弃,毕竟当下也只有他在靠近她,不是吗?
景初倒没什么想法,她关心宋辞,也是将他当成知已好友对待,所以对他耐心点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