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唐蘅还是愣的,“你说什——”
“安芸已经告诉我了,”李月驰那边闹哄哄的,他语速很快,“你今天去东京。”
唐蘅:“……”
“不是十月初才去?”
“那,那有什么区别,”唐蘅说,“反正早晚要去。”
“嗯。”
“还有别的事吗?”唐蘅发觉自己攥着手机的手有些打颤,“我快登机了。”
“还有多久?”
“还有……一会儿。”
“你等着我。”
“你干什么?”
“我在地铁上了,我要见你。”
“你别来!”唐蘅一骨碌爬起来,紧张道,“我……我不想见你。”
“昨晚的事——”
“我忘了!”
“不可能。”
“我真不记得了,我这人一喝酒就断片,哎,是不是折腾你了,还是我又犯浑了?”
李月驰没了声响,就在唐蘅以为他要挂电话的时候,他低声道:“你说‘免费’。”
“什么免费啊,”唐蘅用力笑了笑,“真的你别紧张,咱俩那事早翻篇儿了,你就跟我大伯好好念书吧,我不至于因为那点事报复你。”
“……你等着我。”
“真没必要啊,”唐蘅闭了闭眼,“还有一刻钟就登机,你赶不过来。”
“我去打车,你等我,”李月驰的语气几乎有些慌乱,“我下地铁了,我去打车。”
“电话里说吧,我到东京换号码。趁现在。”
他喘了两口粗气,说:“我都记得。”
“什么?”
“所有。”
唐蘅忍不住苦笑:“那好,你要道歉吗?”我原谅你了。
“不。”
“……也对。”谁让咱俩是共犯。
“我不道歉,昨晚我说的都是真的,”李月驰顿了顿,在一片嘈杂声中,“唐蘅,我喜欢你,第一次见面就喜欢。”
……他是在安慰他吧?因为他要去东京了?唐蘅又坐在地上,背靠墙壁,觉得身体软绵绵的,忽然没力气揭穿他。其实他有千百句话可以反驳,譬如你不是直男吗,你不是有女朋友吗,我见过你们两个依偎在一起,你既然喜欢我那你他妈的早干什么去了——可此时此刻,唐蘅想,就让他们一起撒个弥天大谎,未尝不算一种圆满。
“嗯,我相信。”谎话说到这,够了。
“我等你,好不好?”
“女朋友怎么办?”何必?
“我骗你的,她是我老师。”
“……什么?”
“我初三毕业的时候她去我们村支教,因为她我才念了高中考了大学。”
“……”
“她对我有恩,就这样,”李月驰的呼吸越发急促,声音也完全沙哑了,像是很大很大的风沙灌进他胸腔里,“昨晚我说了,我没钱,没意思,什么都没有……但我有时间。”
唐蘅已经全然混乱,喃喃道:“时间?”
“我有时间等你回来。”
这是幻觉吗——
唐蘅用力拧了把胳膊,希望能使自己冷静,然而疼痛反倒令他的气息越发颤抖:“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你别等了。”
“我——”
“来宝通寺,我在宝通塔——宝通塔里。”
后来唐蘅想起这句话,总觉得好笑。“我在宝通塔”——他是尊佛像还是条蛇妖?实在是不过脑子的一句话。但那个当下确实没有别的可想。他只能盯着手机屏幕,从11:44盯到11:59,还差一分钟正午的时候,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月驰哑声喊道:“唐蘅!”他的目光则像收束的雨伞,从一张网变成一个点,聚焦在那昏暗不明的拐角处。
他永远记得李月驰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瞬,屏幕上的“11:59”变成“12:00”,那一瞬阳光豪无偏差地垂直于地,七级浮屠化为流沙,漫天神佛都是陪衬。好像李月驰没有爬上这座塔,他也根本不在塔中。他们就在金灿灿的平原上,踩着所有阳光和麦地,他冲向李月驰,“砰!”地一声,把李月驰撞在墙上。
他们身体抵着身体,唐蘅望向李月驰,好几秒,才说:“你是怎么来的?”
李月驰的胸腔剧烈起伏着,他缓缓吐出一个字:“跑。”
“从哪?”
“中南路。”
“那——”唐蘅瞥一眼身后的拈花佛陀,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当着佛祖的面说这种话是不是也太有辱斯文了,“那我们是先接吻,还是你再喘会儿?”
李月驰没有回答,只是靠在墙上,静静望着唐蘅。
唐蘅便再也忍不住,用力吻了上去。
第40章
一毛五
这一刻唐蘅才明白“飞蛾扑火”究竟是什么意思,原来这件事——它描述的不是疼痛,而是温暖。宝通塔里没有灯,灰白墙壁散发出凉森森的石灰味道,这个角落连日光都照不进来。四处都是凉的,是冷的,是暗色调的,他扑在李月驰身上,好像扑进一团簌簌燃烧的野火。李月驰身上有塔外的阳光味道,有干燥的烟草味道,还有好闻的汗味,他是温暖的。
唐蘅把自己的右手垫在李月驰脑后,怕墙壁硌着他。这也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的右手是用来写字和拨弦的,多珍贵的一只手是不是?现在它也不珍贵了,它可以发麻发痛,可以蹭上石灰,只是为了不要弄疼眼前的人。
唐蘅莽撞而用力地吻着李月驰,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放在喘息里,一起交给他。
最后是李月驰摁住他的肩膀,低笑着说:“歇一会儿。”
两人分开,唐蘅抿了抿自己湿润的嘴唇,还未来得及说话,手机又振起来。
是安芸的电话。唐蘅第一反应是挂掉,但又觉得这样似乎显得自己太急切了,犹豫两秒,还是接起来:“喂?”
“你干嘛呢!”静悄悄的宝通塔里,安芸的声音格外清晰,“老子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没看见?!”
唐蘅略感心虚:“你有什么事?”
“好事!”安芸气哼哼地,“我可告诉你啊,李月驰找你呢!我骗他说你今天去东京,他就直接挂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吧?!你还是趁早死心,这几天躲躲他!”
唐蘅尴尬道:“我过会儿再和你说。”
“你别墨迹了!”安芸和蒋亚混久了,也带上点东北腔,“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这破事!还得撒谎!我可真的是为你好——”
“安芸,你等等……”唐蘅慌乱地对上李月驰的目光,对方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眸中带些笑意。
“等什么?你还没看出来么,他就吊着你玩呢!”
唐蘅低声道:“李月驰在我旁边。”
“……”
“安芸,”李月驰俯身凑近,“谢谢你啊。”
“……”
“不过我没有吊着唐蘅,我们在一起了,”他看向唐蘅,轻快地说,“是吧?”
“是……”唐蘅被他这样一看,又有些心旌摇荡,“那什么,我先挂了啊。”
结果不等他挂断,电话那头就成了忙音。
咬牙切齿的忙音。
李月驰笑了笑,毫不在意似的:“要继续吗?”
唐蘅先点头,又摇头,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你别介意,”他小声解释,“安芸不是针对你,她就是……”
“就是怕你被骗,我明白。”
唐蘅望着李月驰,愣愣地点头。
“你也怕我骗你?”李月驰敛起笑意。
“不是怕你骗我,只是太突然了,我之前真的以为……”眼前又出现那个女人依偎着李月驰的画面,唐蘅顿了顿,“真的以为你有女朋友。”
李月驰说:“对不起。”
“嗯?”
“之前我不该骗你,”他略略皱着眉,“但如果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你还是要骗我。”
“你知道原因。”
“即便我知道原因。”
“即便你知道。”
李月驰说完笑了笑,无可奈何的歉意一闪而过。
唐蘅觉得自己在哪见过李月驰的这种神情,是在——他想起来了,原来是在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李月驰为他打架,他要跟去他家,他拒绝,他坚持,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去了,去之前李月驰说,我家很脏。
没错就是这种神情。好像他其实知道他想隐藏的东西总归是藏不住的,唐蘅想起有句话说,世界上只有三种东西无法隐藏:咳嗽,贫穷和爱。
唐蘅觉得自己的心从未这样柔软过,柔软到皱成一团,被他捏在手心里,随着他的脉搏一起颤抖。
“待会我要回医院,”李月驰轻声说,“赵老师还没醒,我得去守着。”
“噢,那……吃了午饭再去?”
“来不及了,两点医生来会诊。”
“晚上还能见面吗?”
“可能不行,”李月驰半是懊恼半是自嘲地说,“和我在一起真的很没意思。”
唐蘅用力摇摇头,问:“那我可以给你发短信吗?”
“可以。”
“可以给你充话费吗?”
“用不着。”
“我有钱没处花。”
李月驰勾起嘴角笑着问:“你知不知道发短信多少钱一条?”
“啊?”唐蘅茫然道,“多少钱?”
“月租套餐,一毛五一条。”
“噢。”
“一包黄果树五块五,可以发——三十六条,”李月驰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一个瘪瘪的烟盒,塞进唐蘅手心,“这个月下个月都不抽了,短信随便发。”
第41章
好傻
唐蘅和李月驰在二号线上分别——唐蘅去找蒋亚安芸,李月驰去医院。地铁驶入虎泉站,唐蘅低声说:“那我走了。”四周都是人,他什么也做不了。
“嗯。”李月驰冲他晃晃手机,没说别的。
唐蘅走出地铁,转身驻足。而李月驰就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两人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对视,很快关门的提示声响起来,防护门和地铁门缓缓合上,李月驰在唐蘅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窄,越来愈窄,最后一刹,他冲唐蘅笑了。
直到刷卡出站,走进蒋亚家小区,那画面仍定格在唐蘅的脑海中。李月驰穿了一件铁灰色T恤,修长结实的小臂露在外面,被太阳晒成麦色。他的眉毛黑黑的,睫毛黑黑的,一双瞳仁更是漆黑明亮。像是硬毫蘸浓墨勾勒出的一张脸,那么分明,令人看过就忘不了。
唐蘅给辅导员打了个电话,然后上楼,敲门。
蒋亚来开的门,上下打量唐蘅一番,阴阳怪气道:“哟,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唐蘅说:“羡慕吗?”
“我羡慕个屁,我又不是没对象,”蒋亚朝屋里使了个眼色,幸灾乐祸地,“不过有些人,咱就不知道了。”
安芸走出来抬脚就往蒋亚屁股上踹,蒋亚身子一闪避开了:“说真的老安,你和田小沁咋样了?”
安芸不理他,满脸不爽地盯着唐蘅。
唐蘅诚恳地说:“真得谢谢你。”
“我服了,”安芸骂道,“你接电话的时候不能提前说他在旁边?”
“当时……情况特殊。”
“怎么样,”蒋亚顶顶唐蘅的肩膀,暧昧道,“干柴烈火?”
“滚。”
“爸爸是过来人,”蒋亚说,“你嘴唇还红着呢,哎——咱家白菜就这么被拱了。”
唐蘅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对安芸说:“李月驰知道你不是针对他。”
“靠,我还就针对他了怎么了吧!”
“你针对他干什么?”
“他这人靠不住的,真的,”安芸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样子,“他把你当猴耍啊?一会儿有女朋友一会儿没有的,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那个人是他老师。”
“老师?我以为是他什么亲戚呢,”蒋亚也皱起眉,“为了老师去借高利贷啊?”
“他说她对他有恩。”
“什么恩?救命之恩?拍电视剧呢?”安芸语速很快,机关枪似的,“他可比你精多了,长点心眼吧你!”
“我知道,”唐蘅被他俩说得有些烦闷,“之后会问清楚的。”
他当然也想问清楚那位赵老师的事情,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说有天晚上我偷偷跑去医院看见她靠在你身上,这件事他实在说不出口。而且那位赵老师又病危了。
蒋亚从厨房端出一盘西瓜,兴冲冲地问:“所以你俩真的在一起了?”
“真的。”
“那哥们是挺帅哈。”
“帅能当饭吃啊。”安芸没好气道。
“你这话说的,”蒋亚耸肩,“田小沁不长那样,你能看上人家?”
眼看这两人又要吵起来,唐蘅连忙转移话题:“那个比赛还报名吗?”
蒋亚:“啥比赛?”
“周黑鸭那个。”
“报什么名啊,你都要走了。”
唐蘅看着他,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