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徐主任孙继豪卢玥 本章:第24章

    他在思考的时候,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扑在唐蘅身上,就像全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细雨中的东湖是一片海,远方是海,身后是海,天上也是海,他们脚下是唯一的陆地。

    “你是,湖水,”他停顿了足足半分钟,笃定道,“卷进我肺里。”

    唐蘅问:“为什么是肺?”

    他笑了笑说:“因为肺是很重要的器官。”

    你是湖水卷进我肺里?不待唐蘅多想,他收了伞丢在一边,双手捧起唐蘅的脸颊,慢慢亲吻起来。从额角,到眉尾,到眼睫,到鼻梁,他干燥的嘴唇划过唐蘅的皮肤,带来一些缠绵的痒意,像某种小动物轻轻蹭过去。唐蘅感觉自己小幅度地颤抖起来。最后他的嘴唇碰了碰唐蘅的嘴唇,四下寂静,天地混沌,他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唐蘅分开双唇迎接他,胸膛以和他相同的频率起伏,触感在唇间爆裂开。唐蘅模糊地想,好像真的有湖水卷进了自己的肺里,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停下来。楚天在上,他们就把彼此交给彼此吧。

    第43章

    赵雪兰

    唐蘅觉得自己做了很多场梦,梦里又回到武汉,都是熟悉的地方,珞瑜路,宝通寺,东湖……出国前两年,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梦见武汉,所以早就习以为常。

    然而这次不一样,这次的梦里他已经27岁,穿西装打领带,像是去汉大开会的学者。他走进校园里,看见春天时梨花和樱花都开了,粉白一片,到处是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他在人群中找了很久,找不到李月驰。

    他觉得李月驰还在学校,但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他在社会学院拦住背着贝斯的安芸,问她:“李月驰呢?你们这学期不是一起上课么?”安芸眨眨眼,表情困惑。他在图书馆遇见田小沁,问她:“李月驰呢?你们不是一起做项目么?”田小沁抿着嘴笑了笑,不说话。最后他在东门撞见一头红毛的蒋亚,他问他有没有看见李月驰,风清日朗,蒋亚微笑着说:“李月驰杀人偿命,你忘啦?”

    唐蘅猛坐起来,低喝一声:“李月驰!”

    视野里是纯粹的黑暗,他发觉自己坐在一张床上,硬邦邦的,不是他教师公寓的床。

    刚才是做梦么?然而此处又是何处?唐蘅的身体哆嗦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他想不起来自己在哪。记忆好像断掉了,他只记得他博士毕业去了澳门,对,理论上他应该在澳门——但这是哪里?熟悉的恐惧感又出现了,他想不起此刻的时间,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他像一个茫然的点,找不到坐标。这情形已经很久没出现过。

    他正在发愣,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咯哒”一声,灯亮了。

    他眯起眼睛,还是愣愣地,看见李月驰向自己走来。

    不对。不对。他知道这不对。

    他不可能见到李月驰,他见不到他——很多年了。难道此刻才是梦境?那刚才的——刚才的又是什么?

    “还难受么?”李月驰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烧了。”

    唐蘅抓住他的手:“这是哪?”

    李月驰说:“我家。”

    “不可能。”

    “你烧糊涂了,”他起身端起桌上的杯子,“喝点水。”

    那是一只有裂纹的白瓷杯,水是热的。

    唐蘅很慢很慢地喝完了水,缓缓环视身处的房间。猪肝色的木结构,水泥地面,几个不明显的洞。

    窗外有淅沥雨声。

    唐蘅说:“我在贵州。”

    “对,铜仁石江县半溪村,”李月驰低声说,“你来出差。”

    “……”

    随着那杯热水,他的记忆总算一点一点浮上来。

    “唐国木强奸了田小沁。”

    李月驰垂着眼,不应声。

    “我才知道,”唐蘅喃喃道,“我竟然才知道。”

    这次李月驰干脆站了起来,平静地说:“再睡一会吧。”

    唐蘅下意识起身抓他,脚掌忽然钻心地痛,痛到他低“嘶”一声,才想起自己受了伤。

    李月驰转身按住他的肩膀,力气很大,声音也多了点不耐烦:“好好躺着。”

    “你去哪?”

    “打电话。”

    “给谁打?”

    “村长,还有你的同事,”李月驰看向窗外的夜空,“待会天亮了,他们把你接走。”

    这下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唐蘅几乎是扑向李月驰——以一种很狼狈的姿态。他坐在床上,拧着身子伸手揽住李月驰的腰,用上了最大的力气。

    “我不走,”唐蘅收紧手臂,一字一句地说,“我哪都不去。”

    李月驰轻哂:“这是我家。”

    “别赶我走。”

    “凭什么?”

    “我爱你。”

    李月驰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哦。”

    “我是认真的,”唐蘅觉得自己很多年没有这样惶恐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再试一次,你也愿意的对吧,你说了我在贵州这些天我们在一起,起码现在——现在我还在贵州。”

    “我反悔了。”

    “李月驰,”唐蘅像在乞求他,“别这样。”

    “是你‘别这样’,咱们已经结束了——六年了。”

    “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李月驰又笑了笑,忽然捏住唐蘅的后颈,他俯身,表情带几分狠厉,“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重新’,你懂吗。”

    他的手劲儿有些大,后颈被钳制的感觉并不好。但唐蘅并未挣扎,他知道自己没有危险,说不上为什么,也许就算此刻李月驰把刀尖抵在他胸口,他也不会觉得危险。

    “我做什么,你才愿意和我在一起?”

    “你贱不贱?”

    “贱。”

    “……”

    “李月驰。”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月驰的喉结动了动,他盯着唐蘅,一直盯到瞳孔的深处:“你这么想和我在一起?那你就待在这儿,不许出门,不许联系别人。”

    唐蘅似乎看见几点光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透出歇斯底里的疯狂,和一些绝望的影子。

    “你想囚禁我吗?”

    “你还是滚吧。”

    “我答应你,”唐蘅感觉意识有些恍惚,他把自己湿热的脸颊贴在李月驰肩上,“那你就囚禁我吧。”

    李月驰整个人的线条是绷紧的,他不说话,却也没有推开唐蘅。

    唐蘅扒在李月驰身上,竟然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过,变成一件干爽的旧T恤。

    脚上的纱布也换过了。

    山里气温低,唐蘅坐起来,把被子裹在身上。

    “李月驰?”

    没人应。窗外天光大亮,似有隐约鸟鸣。

    “他去村委会了,”片刻后门被推开,李月驰的母亲缓缓走进来,她看着唐蘅,神情有些忐忑,“领导,你找他啊?我给他打电话。”

    “没事——您知道他去村委会干什么吗?”

    “说是去签责任书。”

    “责任书?”

    “他不让别个接你走,村长说,那就让他签个责任书。”

    “哦……”唐蘅愣了愣,“那我等他回来。”

    “领导,你饿不饿?锅里有稀饭。”

    “您不用叫我‘领导’,叫我‘小唐’就行。”

    “这,这多不合适,”她僵硬地笑了笑,“你是领导。”

    唐蘅沉默片刻,想起昨晚的事,轻声问道:“您是不是知道了?”

    果然她的表情蓦地紧张起来:“我是听村长说的……”

    “李月驰捅的人,是我大伯。”

    “他脑子糊涂啊,领导,你看在……看在他已经蹲了四年多的份上……”

    “他在里面,过得怎么样?”

    “能怎么样呢,”李月驰的母亲摇了摇头,惨淡道,“我们又没有关系,又没有钱。我问他他也不讲,就是人瘦了好多……”

    “妈!”不知李月驰是什么时候进屋的,脸色不大好看,“我不是说了,你不用管他?”

    “你怎么这样讲话呢,领导为了你大半夜赶过来,你——”

    “好了,我管他就行,”李月驰闷声说,“你忙你的活碌。”

    母亲冲李月驰使了个眼色,转身出去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唐蘅看着李月驰,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他灰色夹克的下摆。他好好地穿着夹克和牛仔裤,因此并不显得多么瘦削。唐蘅却知道,层层衣料掩盖住的腰身比六年前更窄。六年前他曾想方设法把李月驰喂胖一点,最常用的办法是自己去食堂买一大袋吃的,藕汤排骨,牛肉粉,烧卖,包子……拎回他们那间出租屋。屋里没有冰箱,不吃就坏了,所以李月驰只能通通解决掉。后来李月驰还是没有变得更壮实,但体重却重了五斤,为此他十分得意。

    现在六年过去了,他已经不知道李月驰的体重,只是昨晚揽住他的时候,双臂间空落落的。

    “你签了什么责任书?”唐蘅说,“我想看看。”

    李月驰掏出个折了又折的纸片,丢进唐蘅怀里。

    “……若唐蘅生命安全或经济财产受到任何损失,均由李月驰负责及赔偿。”唐蘅捧着薄薄的A4纸,念完了,看见右下角“李月驰”三个字落款,这是李月驰的字,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是不是说,如果我出了事,你负全责?”

    李月驰没说话,默认了。

    “为什么让你负责?”

    “你是公家的人,村里不敢担责任,”李月驰瞥他一眼,“你现在走,就不用我负责。”

    唐蘅把A4纸按照原先的折痕折回去:“我不走,你负责吧。”

    “等等。”

    “什么?”

    “这个你也要签。”他偏着脸不看唐蘅。

    “行啊,”唐蘅痛快道,“给我支笔。”

    李月驰递来一支碳素笔,唐蘅俯身,在“李月驰”三字后面签上“唐蘅”两字。李月驰的字还是那么清晰利落,而他的字是垫在棉被上写的,歪歪扭扭,相形见绌。唐蘅盯着他们俩的名字,有些恍惚地想,这是真的?

    李月驰抽走他手里的责任书,唐蘅喊道:“你干什么?”

    “拿去村委会复印。”

    “然后呢?”

    “每家发一份。”李月驰不耐烦地说。

    没过多久李月驰又回来了,端着一碗稀饭、两个鸡蛋走进屋里。

    “吃了。”他命令唐蘅。

    稀饭是红薯和大米熬的,味道甜滋滋,唐蘅挺喜欢。然而那两颗鸡蛋是完完全全的白水煮蛋,半份滋味也没有。唐蘅对着鸡蛋沉默片刻,问李月驰:“你吃早饭了吗?”

    李月驰说:“吃了。”

    “吃饱了吗?”

    “饱了。”

    “这些太多,我吃不完。”

    李月驰面无表情道:“那就慢点吃。”

    唐蘅不知道李月驰是不是故意的。六年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吃白水煮蛋,总觉得有股很淡的腥味,有时候他俩去吃学校旁边的顶屋咖喱,他总把咖喱饭里的半边水煮蛋舀到李月驰盘里。

    也许李月驰已经忘了,也许六年之后,谁都会忘的。

    唐蘅一点一点剥下鸡蛋壳,李月驰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出去,很快又回来。

    “赶快吃,”他把碗放下,“待会我还有事。”

    碗里是浅浅一汪酱油,表面上浮着点点香油。

    唐蘅问:“什么事?”

    “干活。”

    “农活?”

    “对。”

    “我能去吗?”

    “你去当拉拉队?”李月驰扫一眼唐蘅的脚,“老实躺着。”

    唐蘅把鸡蛋蘸了酱油,总算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我也不能总在这躺着吧,”唐蘅小声说,“带我出去透透气,你不是说你家承包了无花果吗?”

    李月驰动了动嘴唇,唐蘅又说:“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都听你的。”

    李月驰看着唐蘅,略略皱起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他说:“好吧。”然后他又出去了,唐蘅听见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吃完鸡蛋,坐在屋里等着。

    过了大概十分钟,李月驰走进来。他先是站着打量唐蘅,然后忽然俯身,一手绕过唐蘅的腿弯,一手插入他腋下,低声说:“别动。”

    唐蘅愣了愣,尴尬道:“我自己能走。”

    李月驰不应,直接把他抱起来,出了屋门,唐蘅才看见狭窄的过道里立着一架轮椅,有些陈旧了,但刚刚擦洗过,皮制坐垫上还带着点点水痕。

    唐蘅坐在轮椅上,李月驰又不知从哪拎来一只装满水的塑料杯,递给他:“你拿着。”

    “哦……”唐蘅抱着李月驰的杯子,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李月驰背起装农药的喷筒,推着唐蘅向外走去。下了一夜雨,此刻晴空万里,天色瓦蓝,正是干农活的好时候。李月驰推着唐蘅,一路上经过许多稻田,有的村民已经见过唐蘅,很热情地喊声“领导”,甚至上来关心一番,领导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唉哟遭罪呀,小李你可把领导照顾好了!有的没见过唐蘅,也凑过来问李月驰,这是咋个回事嘛?有手有脚的,怎么推着走?

    唐蘅禁不住面露羞赧,他也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太夸张——明明是个四肢健全的男人,却缩手缩脚地坐在轮椅里,不太聪明的样子。

    总算到了李家承包的无花果林,林子在山脚下,距离农田有些远了,四下无人,只能听见远处的鸡鸣。李月驰没再说别的,套上手套,径自去给果树打药。唐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穿一双厚底胶靴,身上围着类似雨披的塑料袍子,手套长到手肘,是明黄色的。他果真像农业节目里的那些农民一样,肩背喷壶,手执喷嘴,熟练地在果树上喷洒农药。唐蘅愣愣地凝视他的动作,干脆,利索,速度很快。他见过李月驰做很多很多事,打架煮饭,读书喝酒……但那些事都发生在城市里。

    好像六年前李月驰从未告诉过他,在乡村里发生的一切。

    李月驰回来的时候,唐蘅还在发愣。他把手套摘下来拎着,从兜里摸出两颗无花果:“你吃不吃?”

    唐蘅接过来,攥在手心里:“你家承包这片林子多久了?”

    “我出来之后承包的。”

    那就是不到两年。

    “这东西赚钱吗?”

    “还可以。”

    “能赚多少?”

    “村里合作社给钱,一个月五百。”

    “……”

    “剥皮吃就行,”李月驰说,“这两颗没有农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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