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枝鹤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自己变成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手指脚趾都还没张开,蜷成一团。
她安静的躺着,被一股熟悉的温暖气息包裹着,令她觉得很安心,很舒服。
可是那温暖的气息中,总若有似无夹着一丝血腥味。
在酒店房间发生的一幕幕,随着这股儿血腥味,忽的冲入脑海,她看见自己匍匐在地上,浑身大汗淋漓的撕扯着衣服,然后又不停的用额头去撞床柱,最后,她绝望的一咬舌尖,在剧烈的痛苦中疼晕了过去。
嗓子……好干……
像冒烟了一样……
周围一直有人走来走去,还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她为什么还不醒?”
“江太太精神受了极大打击,自我保护意识过强的话,可能就会不愿醒来。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由于她先前摄入了不明成分的药物,这些药物本身就对人的身体和精神有极大损害,还有可能会影响到腹中的胎儿……”
嘭——
一道拳头砸进墙壁的门响。
谈话声停顿了片刻,医生安慰道:“所幸目前从造影上来看,江太太的伤势对胎儿影响不大,但会不会给胎儿带来先天缺陷就不好断定了。另外,江太太是舌头受伤,会影响进食,不利于母体和胚胎的营养摄取……”
江珩听到前面那句话时紧绷的神经微微的松懈了,可紧跟着后面那句话,使得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整夜的守候在病床前,使他整个人都颓废消沉了许多,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都没时间刮掉,和平日一丝不苟衣线簇新的模样,相去甚远。
“通常情况下,按照优生优育的原则,我们会建议流掉孩子,重新调养身体备孕。不过您太太已经怀胎六个月了,而且双胞胎很不容易,所以院方还是尊重您个人的决定。”
他的眼神有些呆滞的看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僵硬的又问了一遍:“流掉……?”
“是的,先天不全的胎儿生下来,可能给孩子乃至整个家庭带来沉重的负担。当然,以您的条件经济上没有压力,但还要考虑到孩子长大以后自身的精神压力,您知道,先天不全的种类有很多,严重的有大脑或心脏发育不全,这样的胎儿就算生下来也活不过一定年龄,这对于家庭和孩子自身都过于残忍。”
医生像个不带感情的机器,一本正经的替他分析着。
江珩回到病房,坐在床沿,眼神复杂。
这个孩子他们期待了多久了,他还清晰的记得许枝鹤把两条杠的验孕棒送给他做礼物的那个早晨,还有在医院检查出怀的是双胞胎时两人喜极而泣的样子。
多少个夜晚,他们抵足而眠,猜测着肚子里宝宝的性别,畅想着将来一家四口的画面。
现在要他亲手把这一切扼杀,他怎么做得到?
可正如医生所说,如果把孩子留下来,出生后他就是个完整的人,有感情,会痛苦,如果被胚胎里的缺陷陪伴着一生,甚至刚一出生就得知自己的死期,那对孩子和做父母的他们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承受着人道主义的折磨。
……
他的视线良久的落在病床上如纸一般的脸蛋上,许枝鹤的额头上贴上了纱布,舌头上的伤口没法用药,只能靠内服或忌食来慢慢痊愈,盖在被子里的细瘦手腕和双腿上更是数不清的青紫淤痕。送她来医院后他就让医生给她做了全身检查,包括是否曾受到侵犯,检查结果是没有,那时,他真的松了一口气。
不管孩子怎么样,大人起码是健全的,那就还有希望。
不然他真的可能冲进警局,当场把燕回杀了!
视线微微下垂,缓缓的移到她盖在被子里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只是隔着被子,他的手指都会不自禁的颤抖,他们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的孩子……
发着怔,门上传来几声轻敲。
江珩猛的回神,看见站在门外的严诀。
“什么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严诀说:“警cha在现场发现了一台摄录机,邱局说先拿给你看过,再决定要不要公开作为证物。”
话说的隐晦,但足以让每个人猜透其中的含义,录像里的内容必定涉及着江太太的清白,得问过当事人的同意才能决定公不公开。
江珩接过带子,问:“都有谁看过了?”
“我亲自从邱局手上拿过来的,邱局没看过的话,应该没有其他人经手了。”
江珩点点头:“我知道了,替我谢谢邱局。”
本来作为案情重要的证物,不可能流出来,这算是卖了严诀天大的面子了,替江珩和许枝鹤保全了隐私。
……
许枝鹤仍旧陷在梦里。
她被困在了一个雾气弥漫的地方,浑浑噩噩的走了许久,始终找不到出路。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她:枝枝,枝枝……
那么熟悉……
是江珩!
她循着声音一路追去,跑得满头大汗,跑得气喘吁吁,终于拨开迷雾,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擦了把额上的汗,刚要叫他的名字,忽然——站在她身前的男人蓦的转过脸来!
分明还是那张她熟悉的英俊脸庞,可是他的眼睛里一片猩红,表情也是她陌生的冷酷。
慢慢的,那鲜血般的颜色从他的眼中溢出,染红了他俊逸的脸,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衫,染红了他的手,还一滴、一滴的滴落在他身旁……
许枝鹤吓得倒退了几步,惊恐万分的坐在地上,亲眼看着从他眼里流出的血,慢慢在他脚下汇集了粘稠的一滩,而他就站在那暗红腥稠的血泊中,冲着她熟悉的微微笑着:“枝枝,怎么了,你怕我吗?”
“不……”
他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向着坐在地上的她:“来,我们回家……”
“不、不、不——”
手猛的一紧,触碰到的不是粘腻腥稠的血液,而是男人硬邦邦的骨头,许枝鹤皱着眉头,微微的睁开眼。
入目的是一片苍白,借着微弱的光,她微微扭动脖子,看到坐在病床前的江珩,而她紧紧握着的,正是他的手,骨骼分明,手指修长,看得清手背上的根根血管,她的视线上移,难得的见到江珩发呆的样子,眼神依旧深邃,只是没有焦点。
还好……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梦里那样的江珩太吓人了,简直像个嗜血的修罗。
他的眼睫眨了眨,蓦然对上许枝鹤的注视,整个人震了下,一下子坐直问道:“你醒了?”
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深沉温柔。
许枝鹤更加确定那只是个不靠谱的梦了,江珩怎么会沾满鲜血呢,他对着自己,从来都是这样温柔和煦的。
她眨了眨眼,想张嘴,发现喉咙干哑,像被灌了一把沙子似的。
被灌了药,又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她的嘴唇早就因为干渴而起皮,睡着的时候,一直江珩是江珩拿棉签蘸了清水在帮她擦拭嘴唇。
许枝鹤皱着眉头抚了抚喉咙,江珩马上会意:“要喝水吗?”
她急忙点头,江珩起身去给她倒水,想起医生交待过她一醒来就按铃,呼叫器按钮就在许枝鹤床头,他的手臂越过她头顶,倾身过去的时候,许枝鹤正好被他圈在胸膛前。
她躺在枕头上,仰视着男人略显颓废的容颜,下巴上粗糙的青茬,和眼底布满的红血丝,又想起自己差一点跟他天人永隔,心脏一阵阵的酸软,在酒店发现被下药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完了,要么是她跟别的男人发生关系,清醒后羞愧自杀,要么就是她撞墙咬舌,死了也许还能保留一个完璧……
江珩的手指刚触到按钮,身形随之一颤。
许枝鹤的两条手臂已经伸出被子,缠上了他的肩颈。
呼叫器里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一遍遍在走廊响起:“406病房呼叫护士台,406病房呼叫护士台……”
不等江珩反应,许枝鹤已经牢牢的圈住他后颈,把下巴凑了上去。
她睡了两天,没有进食,全靠输营养液,所以气息有些微微的苦,嘴唇也干燥涩得厉害。
接触到的时候,并不若往日那般柔软香甜,但是许枝鹤很固执的在他唇上磨蹭着,双手也不安分的攥紧了他肩上的衣服。
江珩被她搞得一阵紧绷尴尬,碍着她手背上还挂着吊瓶,不敢随意的拉开她,嘴里有咸咸的味道,许枝鹤在哭……
江珩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