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浔。”他伸手去抓顾浔的手,后者却不让他碰。两人的皮肤短暂地触碰到片刻。
陆鸣殊贪恋指尖那点温热,再次伸手过去,这一回强硬地将顾浔的手指攥在了手里,还挠了挠他掌心。
“我想过了,既然你说你不信任我,那我们能不能重新再建立一次信任?”
“从前的陆鸣殊是个混蛋,他对你不好,但从今往后的陆鸣殊会珍惜你、爱你、绝对不会再让你难过。”
“上一次的不作数,这一次再给我一次追求你的机会、好不好?如果再让你失望,你就把我扔垃圾桶。”
夜色下,他又露出一副纯良无害的笑容,说那些甜言蜜语时语调微微上扬,听着甚至是还有些嗳.昧的。
而且这番话也确实很容易心动。
但顾浔当初就是被他这副样子给骗了,以为这只漂亮的猫咪为他收起了利爪,变得柔软无害。
可其实呢,其实这个人或许对每一个情人都是这个样子。
他又怎么知道,这番话不是新的谎言呢?
想到这里,顾浔心里无端泛起一点愠怒,裹着寒意的眼神从对方脸上扫过。不想再多说什么,抬步朝楼道内走去。
他以为陆鸣殊会像之前那样追上来,紧缠着不放,然而并没有。
那人只是愣了一瞬,然后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上楼,看着他屋里灯亮起,再盯着亮起灯的窗户,抽完一支烟,转身离开。
背影和神情一样落寞。
楼层太高了,月色又朦胧,躲在窗帘边上的顾浔按理来说是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的。
但那张脸就好像刻在了顾浔眼前,让他总能清晰地捕捉到对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白月季还用力捏在手里,尖刺扎进皮肤,顾浔从窗边走到客厅,将花放进了茶几上的花瓶里。
里面已经有好几枝月季,白的红的什么颜色都有,有的还开的很漂亮,有的已经快要枯萎。
“中午好啊!”今天在前台值班的又是小鱼护士,见陆鸣殊推门进来,特别意外,“陆总!您都多久没来了,我们还以为您再也不来了呢!”
这时候正是午休时间,医院里人不多,只有三四个护士在二楼休息区吃午餐,听见动静都兴冲冲地趴栏杆上往下看——
“还真是陆总!”
“陆总您还记得我们啊!”
“陆总吃了吗?”
“陆总您干嘛去了,怎么这么久没来……”
陆鸣殊将口罩拉到下巴上,跟粉丝见面会似的朝大家扬了扬手:“陆总没吃,陆总饿着呢!”
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朵耀眼的向日葵。
小鱼护士笑道:“那正好,我刚看见顾医生热了饭进办公室呢,您这会儿过去还能讨到一口吃的,顺便……可以把花送了。”
说着朝陆鸣殊眨眨眼,暗示得简直不要太明显。
所有人都哈哈哈笑起来。陆鸣殊也跟着笑,却没接话,而是顺着楼梯走上二楼,和护士们坐在一起。
选的还是最常坐的那张沙发。
顾浔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从这个位置可以看见半张办公桌,再多却是没有了。
陆鸣殊心尖儿麻麻的,特别想直接闯进去,死死地搂住顾医生,亲他、吻他,告诉他昨晚自己梦见了他,梦里他们一起站在磅礴大雨下,顾浔说会一直一直爱他。
所以陆鸣殊很想问问对方,梦里的承诺算数吗?
但他深知自己必然不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就像昨晚一样。
他从前撒了太多谎,他们过往的一切都建立在谎言之上,想让顾浔再相信自己,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情。
“陆总,您最近忙什么呢?”小鱼护士给他倒了杯咖啡。
“没忙,就是去外地出了个差,这不一回来就过来报道了嘛。”
“您之前要我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要不您跟我过去拿?”
东西就保管在小鱼的储物柜里,从休息区过去不用两分钟。
“您看看是不是这个。”那颗陆鸣殊偷偷溜出医院,找了大半个晚上的翡翠珠子被装在信封里,交到了陆鸣殊手上。
陆鸣殊小心捏着珠子,看里侧刻的字——
“是它,谢谢你,小鱼。”他声音因为激动竟有些隐隐的不稳,自己却没发现,反倒是小鱼护士眼眸颤了颤,心虚地不敢受这声郑重的感谢。
“其实……”她想了想,一咬牙,“其实东西不是我找到的,是顾医生,只不过他不让我告诉您……”
“……”陆鸣殊原本正低头盯着珠子发呆,闻言猛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小鱼,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小鱼也没想到他反应会有这么大,一时有些无措:“是顾医生把这个信封交给我,让我给您打电话,但我想着您可能更希望接到顾医生的电话,所以骗他说打不通您电话……”
——顾浔骗了他。
他早就看见过这颗珠子,也一定……看见了珠子上刻的名字。
顾浔……骗他。
陆鸣殊的手抖得厉害,珠子都差点拿不稳,只能用力地攥紧在手心里。
——顾浔不要他。
——也不要他的东西。
——哪怕他已经知道这颗翡翠珠子是给他的独一无二。
第113章
陆鸣殊自己有工作,不可能一直在医院赖着不走,午休结束他就该走了。
可顾医生却一直躲在办公室里没出来,让陆鸣殊连个面都见不着。
山不见我、我自见山,午休快结束时,陆鸣殊终于按捺不住,推门走进顾医生的办公室。
“顾——”抵在舌尖的一声称呼忽地顿住,陆鸣殊放慢脚步,慢慢地走过去——他的顾医生正趴在桌子上午睡,脸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一部分,还有一双染着薄红的耳朵。
在他身后的柜子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花。都是他让花店送来的,每天上午一捧、下午一捧,加一张便笺。
便笺是他自己写的,出差前送去的花店。
明明找过很多小情儿,最荒唐的时候还跟徐老畜生比过赛,看谁睡过的明星多。
后来假意追求顾浔的时候,也一套一套的,自以为掌控一切,还为此洋洋得意。
可现在,对待同一个人,他却忽然变得手足无措,像个初入爱河的人,笨拙地不知怎样做才能讨一点心上人的欢心。
只能用拙劣的方式、投其所好。可顾浔好像并不喜欢。
他轻轻整理好那堆花束,将手里的向日葵也放入其中。然后就看见了那朵白棉花。
它被单独放在一边,雪白的棉絮上果然有一点尘灰。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以至于棉絮都被擦得有些变了形。
陆鸣殊心里一痛,顿住手,小心地将棉花藏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顾医生。”他俯身靠近男人,在对方泛红的耳朵上浅浅亲了下,偷了个吻,“我走了,晚上再过来。”
门被合上的一瞬,熟睡的人忽然睁开眼,眼底清明,一丝困意也没有。
顾浔转过头,看身后的柜子,原先靠在墙角的那枝白棉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朵金灿灿的向日葵。
下班路过孙婆婆的花摊,早就从医院离开的人像昨晚一样坐在那张小矮凳上,歪着头冲他笑。
今晚时间还早,路人行色匆匆地赶着下班回家,花摊上一个客人都没有,陆鸣殊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委委屈屈地缩在只有两个巴掌大小的塑料凳上,像极了流落在路边、等着被人捡回家的小猫。
但顾浔见识过这只小猫露出爪子伤人的凶狠劲,无法被这样温顺无辜的假象所欺骗。
他拿了孙婆婆给他留的花,沉默着离开,陆鸣殊却也跟着起身,闷声不响地一路跟在他身后,送他到单元楼下,看着他上楼,一直到他屋里的灯亮起,才转身离开。
接下来几天也是如此,陆鸣殊每晚都会出现在孙婆婆的花摊上,帮婆婆招揽生意、收钱。
他有着一张过分好看的脸,再加上那张很会说动听话的嘴,总能吸引路过的男男女女为他停驻。
孙婆婆的花经常在顾浔值完班回家时还会剩下一些,现在因为有陆鸣殊这个活招牌,总是能提早就卖完。
老人家走夜路到底不安全,陆鸣殊便把人劝回家,自己继续坐在塑料折叠凳上等人。
手里攥着两枝花,一枝是孙婆婆留给顾医生的,另一枝是陆鸣殊买来送给心上人的。
“小陆啊,你等人就去顾医生医院等,总陪着我这个老太婆怎么追的上人?”这天收摊时,孙婆婆突然说。
陆鸣殊当时正对着手边的月季发呆,闻言怔愣了许久,然后才弯着眼睛说:“婆婆,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孙婆婆乐出声:“还想骗我呢,婆婆我虽然人老了,可眼睛没瞎,脑子也很清醒,你每天看顾医生的眼神,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啊。”
“啊。”陆鸣殊脸上蓦地烫了下,他摸摸鼻子,视线都不知道该落在哪,难得显出一点手足无措来。
无论是在商场还是在欢.场上都如鱼得水的陆大少爷,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天会在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面前觉得不自在、不好意思。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孙婆婆更乐了,点头说:“别人看没看没出来我不晓得,反正瞒不住老太婆我,我家老头子啊,从前就总拿这种眼神看我。”
“我俩第一次相亲的地点是在一家馄饨店,两毛钱一碗的馄饨他都买不起,只给我买了,还推说自己不饿。”
明明是在说他跟顾浔的事,孙婆婆却不知不觉陷在了往昔的回忆中,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点泪光。陆鸣殊安静地听着,没打断她。
“我那时候年龄小,真就信了他的话,自己把那碗馄饨吃了,汤都喝的不剩。”
“吃完东西我俩没地方去,家里都穷,看不起电影,就在大街上闲逛,我原先走在外侧,他非要挤我旁边,把我挤到里面去。”
“我本来还觉得他这人奇怪,放着这么宽的路不走,非要和我抢道,蛮不讲理的。”
“后来旁边开过来辆装货的卡车,他下意识又把我挤里侧去,我侧头一看,他啊,从脸一路红到脖子,分明是害羞了。”
“我这才明白,他这是护着我呢。回去之后做媒的大娘来家里问情况,我父母当时不太乐意,嫌他家里穷,但我就是想跟他。”
“后来我们就结了婚,事实证明我没看错人,他对我很好,什么时候看我的眼神都像你看顾医生似的,藏不住的喜欢。”
陆鸣殊从来不羡慕别人的爱情,他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愿意相信爱情这玩意儿,然而这一刻,他却特别羡慕孙婆婆和她老伴的感情。
他也想有人能这么爱他,能让他这么爱。
也不是,不是有人,他只想要顾浔。
顾浔看他的眼神,也那么浓烈又炙热过。
他靠着谎言得到过,但骗来的东西总是要还的,那个人现在,连看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可我做错了事,他不喜欢我了。”
孙婆婆还是笑,然后说:“婆婆问你啊,一个陌生人骂你,跟你在意的人骂你,你会因为哪一个更生气?”
陆鸣殊想了想,理直气壮地回:“都生气。”
“你这孩子……”孙婆婆乐得停不下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看着挺机灵的,某些方面怎么这么呆呢。”
陆鸣殊其实不太能理解孙婆婆为什么笑成这样,他就是这么睚眦必报的性格,谁让他吃亏他都记着,早晚要找对方算账的。
而且他也没几个在意的人,除了顾浔之外,也就只有宋时然和徐楚河。
不过顾浔因为别人责怪他的时候,他确实特别生气,气得肺都要炸了,心里也叫嚣着要“报复”。
可唯一的报复手段就只是……想自己当一回上面。
除此之外,好像什么都舍不得做。只会傻x一样在心里放狠话。
说到底还是他蠢,看不透自己的心。
喜欢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刚刚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甚至没来得及分辨两种生气之间的区别,就已经失去。
直到此刻,经孙婆婆的点拨,陆鸣殊才醍醐灌顶,有些明白了。
记不清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大致的意思是:“喜欢一个人,就是明知道他身上长满尖刺,会扎伤自己,却也还是想拥抱他。”
陆鸣殊当时对这种描写嗤之以鼻,他想,如果喜欢,如果想拥有,那就把对方身上的刺都拔光就好了。
当时宋时然好像也在,跟他说:“可是拔掉刺对方会受伤。”
陆鸣殊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是:“那又怎么样,反正受伤的不是我。”
那又怎么样……陆鸣殊当时不在意的,现在却懂了——那样对方会流血受伤,我自己也会痛。比被刺扎伤还要痛。
如果时光能倒流到多年前的那一天,陆鸣殊觉得自己一定不可能再说出这样的话,他想抱一抱那只刺猬,想用自己软化那一身刺。
他宁愿受伤的那个人是自己,也舍不得刺猬流一滴血。
就像那朵被他偷回去的白棉花。其实想要去除那抹尘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剪刀把那块脏了的地方剪掉。
如果是以前的陆鸣殊,一定会选择这样做。
他是天生的商人,最会利己,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达到目的,就不会选择复杂的。
至于别人如何,不在他考虑的范畴之内。
但现在的陆鸣殊不会。
他碰了碰留给顾浔的那朵花,忽然很想顾医生。
哪怕天天见,还是会想念。
第114章
“小陆啊,婆婆看得出来,你从小肯定是被呵护着长大的,什么样的苦都没吃过,心气儿难免比别人高,但两个人谈恋爱,哪里可能永远不吵架。”婆婆语重心长地说。
“吵架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有了矛盾就要及时解开,疙瘩存在心里会越滚越大,到最后啊,就要压死人啦。”
“你刚刚说顾医生不喜欢你,这话婆婆可不同意,他啊,分明也很喜欢你,因为太喜欢了,才会因为你做的事而生气。”
孙婆婆递给他一朵非洲菊:“听婆婆的,两个人好好说,别随便说伤人的话,啊。”
“婆婆,你不觉得我们俩,我们两个男的……”
“觉得什么呀,觉得你们俩都是男的是有病啊?哎哟——”孙婆婆笑道,“老太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什么样儿的东西没见过啊,这有什么稀奇的。”
陆鸣殊:“………”
“男的也好,女的也好,最重要的就是两颗心在不在一起……”
十字路口的绿灯变作红灯,不远处爱萌宠物医院的大门开开合合,陆续有人从里面出来,顾浔走在最后一个,双手兜在羽绒服两边的口袋里,眉目间凝着郁色。
陆鸣殊远远地看着,心上像烧了一捧滚水,烫得他连骨带血都是热的。
真的吗?顾浔真的还喜欢我吗?
顾浔刚推门出来,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一老一小,两人今天换了位置摆摊,从咖啡店门口换到了十字路口,离宠物医院更近了些。
那人今天穿了一身灰绿色的薄款羽绒服,大喇喇地敞着怀,里面是一件奶白色高领毛衣,大半张脸被黑色口罩遮住,只露出一双狐狸似的眼。
那双眼眸灵动地转来转去,朝他望过来时顿了片刻,下一秒眉眼弯折出温柔的弧度。
顾浔迈步走过去,那人便迫不及待地将手里的月季花递过来,欢欢喜喜地叫他的名字:“阿浔。”
顾浔既不接他的花,也不应声,只冲孙婆婆打了招呼。
遭受打击的陆鸣殊垂下胳膊,委委屈屈地看着孙婆婆:“婆婆……”手里攥着的花也还了回去。“还是您给吧。”
这花本来也是孙婆婆给顾浔留的,只不过陆鸣殊自告奋勇揽下了这个活,结果人顾浔压根不收经过他手的花。
“怎么了这是,不收我老婆子的花啦?快拿着。”孙婆婆挎起竹篮,假装看不懂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我本来都要回去啦,就托小陆把花给你,谁知道聊着聊着就到了这么晚,快把花收下,都回家去吧。”
婆婆都这么说了,顾浔自然不好再拒绝,有些不情愿地从陆鸣殊手里接过花。
陆鸣殊的手指原本攥在花枝靠下面的位置,顾浔的手伸过去的时候,他便松开手,很迅速地握了下对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