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额头和胸口都缠着纱布,一抬眸,就对上宋韵发红的眼眶。
宋韵僵在原地。
分不清是怕,还是担心自己靠近他,心态会崩,他明明就在眼前,她却不敢去触碰。
他的身影挡住窗口的光线,身后万籁俱寂。
“过来,把门关上。”他直白的盯着她。
宋韵依言照做,坐到他身边,听他说:“为什么会对威尔开枪?”
“他要拿我去威胁你,他船上有十几个狙击手,我担心你出事。”
他凝视着她,嗓音发哑,“威尔逼你做选择了?”
宋韵无法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的确在生死攸关之际不想拖累程亦铮而拿枪射向威尔,这势必会激怒威尔,如果父亲因此出事,她只能更加愧疚自责。
程亦铮刀山火海十几年,从未觉得辛苦,唯独心疼她。
“威尔非法入境,边境警方已经展开追捕。我们查到阿文身上后,程亦哲提供了他的住处,他住处有一处地下室,有你父亲生活的痕迹,但人不在里面,阿文提前把你父亲转移走。”他深吸口气,“没白教你练枪,胆子再大些,一枪打爆他的头,他做的坏事太多,借助阿文的身份和心理害死不少人。他是华耐家族的叛徒,我早晚会亲手解决他。”
宋韵抬头,“阿文潜伏在大哥身边那么多年,他真的毫无察觉吗。”
程亦铮眼底讳莫如深,“他那个人向来神秘莫测,究竟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把宋韵摁进怀里,“别想那么多了,宋韵,陪我睡一觉。”
他肉眼可见的疲惫,宋韵淡嗯了一声,“你睡吧,我陪着你。”
她把脸埋进他没输液的那只臂弯里,他身上的味道厚重清爽,永远好闻。让她想到无数个清晨和夜晚,这个味道让她心安。
轮船在几个小时后靠岸,此时正是黄昏,碎金一样的余辉绚烂了整片海域。
沉入海底浑身冰冷到失去知觉的记忆无法忘怀,宋韵此刻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程亦铮温厚的手掌牵起她,“走吧,回家。”
宋韵心底一片温暖,反手牵住他,跟他十指相握,像把自己的命运都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时,冷春接到一个电话。
“程先生,是老宅那边打过来的,让您立即回去一趟。”
程亦铮英挺的侧脸,帅气依旧,没有半分波澜,似乎早就料想到一般,“我知道了。”
他扭头看向宋韵,“让冷春先送你回庄园,乖乖待着,不要乱跑。”
宋韵知道威尔现在不知去向,她不能再次成为他的绊脚石,她乖乖点头,“我知道。”
宋韵回到庄园的大卧室,她洗了个澡,躺进被窝,被子和枕套都是属于他的味道,这种感觉让她很踏实。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她应接不暇,尤其在威尔的船上,她没有一刻是放松警惕的,此刻放松下来,她躺在床上困意袭来。
不知睡了多久,轻微的开门声音。
宋韵瞬间惊醒,警惕地从床上爬起来。
视野里,程亦铮宽厚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看到他的脸,她提起来的心又落了下去。
阿文像一个影子出现在她的生活许多年,在她梦里抚摸她的脸,唤她的名字。
这种心悸不是说忘就能忘记的。
“吵醒你了?”
程亦铮走过去,替她把被子盖好。
宋韵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他慢慢俯身,视线交织,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须臾,程亦铮低头衔住她唇瓣,逐渐加深。
清冽熟悉的气息充斥着她的口腔,宋韵仰起脑袋,主动迎合他的吻。
直到宋韵的呼吸渐重,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程亦铮才缓缓松开她。
分开后,宋韵犹豫地问道:“老宅那边还好吗?”
“担心我?”
“是不是你为我做这些事情惹怒了族里的长老,他们惩罚你了?”宋韵眨了眨眼睛。
“我是个成年人,不是小孩子,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承担,他们惩罚什么?”
程亦铮扯了扯唇,抬手捏了下她的脸,她的脸滑嫩嫩的,手感很好。
他黑眸突然暗沉了一下,“宋韵,有一件事我不想瞒着你。”
宋韵看着他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拢上心头。
她强作镇定,“你说。”
“保镖在山坳里发现一处爆破地点,你父亲和几名看守他的人都被炸亡,原本保镖已经找到那座山,爆炸时,他们感觉到强烈的震感和巨大的轰鸣声,公安局那边刚刚给出鉴定结果,其中有属于你父亲的生物样本。”
宋韵脑袋轰然炸开,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可这个结果真的摆在她眼前时,她心底止不住的颤抖。
她咬着牙根,埋在他的衣袖里,情不自禁的战栗。
外面的天黑蒙蒙的,一颗星星也无,明天又将是一个阴天。
他眼底同样是暗沉一片,头抵住她的,告诉她,“宋韵,坚强一点。”
宋韵知道再多的眼泪也无法换回她父亲的性命,终究是差了一步,这辈子她都无法再当面叫一声‘爸爸’。世上总有一种伤很痛很痛,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父亲的死亡消息,也彻底击溃了宋韵这么多年的找寻和等待。
宋韵仰着头看他:“我想为父亲举办丧礼,不会再有别的意外发生了,对吗。”
程亦铮默了下,一把揽住她的身体:“对,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再陷入危险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缠吻
宋韵筹办父亲葬礼尽心竭力,这是她能为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也在用忙碌麻痹心里的痛感。
父亲葬礼的前一天,程亦铮不在,他出门时对她说要参加中原集团董事长的丧礼。
中原集团是青州的龙头企业,有省政的关系在里面,项目没有一个是亿元以下的,是青州经济的重要支柱。
老董事长一去世,中原集团要震上三震,虽然早就做好后事安排,但集团的接班人直到丧礼那天都没有公布。
老董事长无儿无女,外界一直在翘首以待中原董事的位置会落入谁手。
宋韵在卧室的大床上刚睡着,就感觉他结实温暖的怀抱贴上她,她想动一动,他贴着她耳朵说:“别动,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操持你父亲丧礼,好好睡。”
宋韵听见他的声音,又踏踏实实的睡过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就在他的臂弯里醒来。
朦朦胧胧的光线让他的轮廓多了几分清冷感,他难得睡得沉,大概是累,他眉头并不舒展,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宋韵屏住呼吸,慢慢凑近,贴了一下他的唇。
下一秒,他睫毛翕动,张开嘴,回应着她的吻,两个人吻了很久,炙热又克制。
清晨的深吻总是能轻易唤醒深藏身体里的记忆,但两个人都清醒的没有继续下去。
宋韵亲了亲他唇角,“你再睡会儿,我去准备早饭。”
时间太早,她没有叫醒保姆,自己下厨煮了面条和鸡蛋,然后叫程亦铮下楼吃饭。
“你身上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还用去医院吗?”
吃饭的时候,宋韵关心他身上的伤。
“不用,私人医生每天都过来换药。”
有私人医生的专业护理,再加上他原本体质好,伤口应该很快可以痊愈。
七点钟,他们从庄园出发去墓地。
他们先去父亲墓碑前献花,墓碑上刻着父亲名字生卒年月和照片,母亲同样来得很早,她坐在轮椅上,弱不禁风。
因为父亲的尸骨已炸成碎片,无法拼凑完整,只能先入土为安。
谭春丽在身体恢复期遭到这样的打击,又苍老了几岁。
追悼会在殡仪馆的1号大厅,大部分是宋韵的朋友,也有一部分是从程亦铮而来。
对每一个吊唁的人,宋韵和谭春丽都是三鞠躬,丧礼临近结束,宋韵眼睛红彤彤的,程亦铮坐在第一排,始终目光温和的注视着她。
斜后方的张婉瑜正好能窥见程亦铮的侧颜。
这次张家临时调用船只借给程亦铮,程亦铮追踪威尔的船到岛国边界,动用了航海关系继续追捕威尔,搭了张家很大的一个人情。
张家老爷子在省政退下来,关系网在北方依然是过硬的,程亦铮在省政时跟他学了不少本事,见了面程亦铮要称张老爷子一声老师。
旁边的女伴小声跟张婉瑜说:“你爸爸一直支持张家跟程家联姻,你胞妹嫁给了胡家,现在就剩你单身,你要是跟程家联姻,可是世纪大婚,程亦铮不是你爸爸的得意门生吗,会不会早就有意让他做张家的女婿。”
张婉瑜一直闷闷不乐,今天的丧礼是她爸爸叮嘱她代为过来吊唁的,身为张家长女,她跟张芷怡性格截然相反,张芷怡任性自我,而她更中规中矩,没有忤逆过父亲的意思。
“我不喜欢程亦铮。”
“他样貌品性这样出众,还掌管着程氏和家主之位,你不喜欢他?”女伴不可思议,“那你喜欢谁?”
张婉瑜咬着唇瓣,面颊羞愧,环视一周也没看见程亦哲的影子,本以为今天能见他一面。
女伴说:“喜欢还是不喜欢是可以培养的,万一他追你呢?”
张婉瑜有一瞬迟疑,目光微闪,“我哪驾驭得了他?”
女伴继续逗她,“你刚才明明动心了,如果他有意思,你们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是不是。”
正好此时丧礼宣布结束。
张婉瑜如蒙大赦,急不可耐的起身,“我要走了。”
丧礼结束,程亦铮匆匆去外面打电话。
宾客散去,偌大的殡仪馆空空落落,冷春迎面走来。
宋韵看了一眼腕表,十一点钟,“冷先生,一会儿你们还回程氏吗。”
冷春默了几息,叹了口气道:“宋小姐,程氏目前已交由大少爷打理,程先生一再破戒,他身为家主也要受家规限制,甚至他要比一般人更以身作则。回老宅那日,家族长老问罪,程先生已经主动让出家主之位,程氏的股份暂且保留,他宣布退出程氏的管理层,不再插手程氏的大小事宜。”
怎么会这样?
冷春一改往日的温润,气势有些迫人,“程先生这几天因为交接职权,忙碌的也没顾及身上的伤,他这一周几乎没怎么合眼,早上他在低烧,我看到他伤口发炎,想叫私人医生过来处理,程先生说今天是你父亲的丧礼,不能耽误时辰。”
宋韵臂弯里的衣服外套被攥出褶皱,心像被无数根弓弦紧紧拉扯着。
冷春咄咄逼人,“他忙着周旋自己的事情,还要抽空关心你的情况,跟你一起料理你父亲的后事。宋小姐,我能理解你丧父的心情,可你是否考虑过程先生,昨晚程先生回来时在车里咳了血,他不让我告诉你!”
宋韵本就面无血色的脸更加煞白,身上的神经缠绕绷紧,她不可控制的颤抖。
是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
就真像别人说得,她是祸水,谁沾了她,谁就要跟着倒霉!
宋韵急切的想要找到他,她想要一个答案。
她跌跌撞撞走到殡仪馆门口,宾客的黑色车辆正在陆续离开,她四处寻找着程亦铮的影子。
突然,她目光一定,一辆加长版的红旗轿车停下,程亦铮绅士的为一位姑娘打开车门,张婉瑜钻进车厢后跟他挥了挥手。
他背影松弛的跟她点了下头,礼貌又不失风度。
宋韵跟他在一起两年,这样温柔体贴的动作,他从未做过。
宋韵心脏狠狠一揪。
“宋小姐。”冷春在她身后开口,“程先生现在非常被动,他得到了你,可他失去了前程和地位,你可以想象一个男人失去自己引以为豪的事业是怎样的打击吧,程先生现在能依靠的势力,只有张家,你能明白吗,宋小姐。”
冷春话说到这份上,宋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程亦铮东山再起最好的助力就是张家,她理解冷春护主,才不顾一切的把这些真相告诉她。
让她看清现实。
“冷先生,这些天是我疏于关心他,我只沉浸在自己的伤痛里,我对不住他。”
冷春无法用一个好态度面对她,“对不住的话,您亲口对程先生说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生离
殡仪馆所有的座位都空了,连冷春的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程亦铮进去的时候,一窄斜斜的阳光照在宋韵单薄的脊背上,空荡的场馆里,她像一簇将要燃尽的小火苗。
宋韵听到动静,眼泪像断了的线一样流下来,她迅速抹干净。
程亦铮默了一瞬,深吸口气,大步走过去。
“怎么了?”
宋韵什么都没说,眼睛红肿得不像话。
他看着她问:“谁欺负你了?”
话音刚落,宋韵突然凑过去,紧紧抱住他,她亲他的眼窝、鼻尖,最后低头贴上他的唇。
程亦铮僵了一下,回应着她的吻。
好半天,难舍难分。
宋韵滚烫的眼泪滑过他脸颊,又变得沁凉,他揉搓着她柔软发丝,含住她唇瓣的同时,也含住那颗咸泪。
“对不起。”宋韵艰涩开口,“我们之间的游戏是我先说开始的,也先由我说结束,好不好。”
宋韵勉强挤出一抹笑,可这个笑比哭还要难看一百倍。
程亦铮浑身僵了一下,垂眸凝视她,“宋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