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回禀:“王妃,昌平长公主来了,要见您和昭昭。”
听得‘昌平长公主’的名讳,一旁的昭昭明显瑟缩了一下,手上缠着帕子,声音细细小小的:“师姐,我不想见她……”
宋清音明白她的心思,上前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想来她日后还会来的,倒不如今日见了她,看看她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咱们也能够尽早应对。”
“可是……”昭昭虽然还有话要说,却也知道昌平长公主的性子。
她今日是不能不去的。
昌平长公主踏入靖北王府时,春日的阳光正斜斜地洒在青石板上。
她身着绛紫色宫装,金线绣成的凤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每一步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
“王妃近来可好?”昌平长公主的声音如同她裙摆上缀着的金铃,清脆却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亲近。
宋清音站在廊下,微微福身:“托昌平长公主的福,一切安好。”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昌平身后低眉顺眼的侍女们,最后落在自己身旁微微发抖的昭昭身上。
昭昭的手指绞紧了帕子,指节泛白。
前些日子在公主府的遭遇仍如噩梦般缠绕着她——昌平长公主那双涂着丹蔻的手是如何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又是如何在她耳边低语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昭昭姑娘脸色不太好呢。”昌平长公主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欲抚昭昭的脸颊。
昭昭下意识地后退,险些撞上身后的红木案几。
宋清音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之间:“昭昭近日染了风寒,恐怕不便与长公主过多接触。”
她转向春香:“去取我新得的那盒雪顶含翠来。”
“妾身听王爷说,姑母最爱此茶。”
昌平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笑容掩盖:“王妃有心了。”
“王爷不在府中?”她环顾四周,笑着问道。
“王爷奉旨辅佐三皇子江南赈灾一事,已离府半月,想来该回来了。”宋清音引着昌平长公主向花厅走去,手指在袖中悄悄捏了捏昭昭的手腕,示意她镇定。
花厅内,熏香袅袅。
昌平长公主落座后,目光仍不时瞟向站在宋清音身后的昭昭,笑道:“先前明儿胡闹,这才使得昭昭不得不回靖北王府小住,我先前已经训斥过她了,想着昭昭到底是驸马的女儿,总不好一起在外头住着,不如今儿便让昭昭跟本宫回去吧。”
“姑母说笑了。”宋清音指尖轻抚青瓷茶盏边缘,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昭昭自小和我同吃同住,又在靖北王府住了小一年的时日,如今还没认祖归宗,自然是我这里更跟她近些。”
她看了一眼昭昭,道:“昭昭,你好歹在公主府住了一段时日,去给长公主敬茶,也算是给你先前在公主府添了不少的麻烦赔罪吧。”
昭昭闻言身子微颤,却乖顺地接过春香递来的茶盏。
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双手捧着茶盏举过头顶,声音细若蚊呐:“长公主请喝茶。”
昌平长公主却不接茶,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在靖北王府住了这些时日,连声‘母亲’都不会叫了?”
茶盏在昭昭手中轻轻晃动,滚烫的茶水溅在她手背上,立刻泛起一片红痕。
宋清音眸色一沉,正要开口,却见昭昭已经咬着唇跪下:“母亲恕罪,女儿……女儿知错了。”
“这才像话。”昌平长公主终于接过茶盏,却只是沾了沾唇便搁在一旁。
她正准备伸手将昭昭拉起来,却突然看到她的手腕上已经没了那阴阳鱼纹的定身镯,眼底闪过一道寒光。
她唯恐宋清音已经知道了那镯子的用处,只怕更不会让昭昭跟自己回去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继续道:“你来靖北王府的这些时日,你爹可是很想你呢,日日念叨你怎么不回去看他,想来也是你思念他的吧?”
昌平长公主的话音刚落,花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昭昭跪在地上的身影微微颤抖,手背上被茶水烫红的痕迹在白皙肌肤上格外刺目,垂着头,一言不发。
宋清音的目光在昭昭手腕上那道淡淡的镯痕上停留片刻,随即展颜一笑:“姑母说笑了,驸马若真想念昭昭,大可来靖北王府探望,昭昭近来身子不适,实在不宜奔波。”
“要是连亲自探望都不肯,又怎么是想念昭昭呢?”
她说着,亲自弯腰将昭昭扶起,手指在昭昭腕间轻轻一捏,示意她安心。
昌平长公主的视线如刀锋般刮过昭昭空荡荡的手腕,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王妃倒是护得紧只是……”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不可告人
她忽然倾身向前,金线绣凤的广袖拂过案几。
“昭昭毕竟是驸马的亲生女儿,王妃这般阻拦,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
窗外一阵风过,吹落几片早开的桃花瓣,粘在雕花窗棂上,像是溅上的几点血痕。
宋清音面色不改,指尖轻轻敲击茶盏边缘:“亲生女儿又如何?到底没有认祖归宗,昭昭就还是我上清观的人,长公主非要将她带走,安得幼时什么心思呢?”
昌平长公主已经不止一次见识到她的伶牙俐齿了,冷哼一声,淡淡道:“她如今也到了年岁,既然她娘不管她,我这个做嫡母的总是要管的,明儿已经定下了婚事,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落了下乘,我已经同皇后商量好了,六皇子人品贵重,昭昭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宋清音听了这话,不觉瞪大了眼睛。
她手中的茶盏‘砰’地一声搁在案几上,茶水溅出几滴,在檀木桌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六皇子?”她声音陡然拔高,又强自压下,“姑母莫不是在说笑?昭昭不过是个未入宗谱的庶女,又是从山野出来的,如何配得上皇子?”
昌平长公主不紧不慢地抚平衣袖上的褶皱:“王妃有所不知,皇后娘娘近来因五皇子的事情忧思过度,需要个贴心人在身边伺候,昭昭性子柔顺,最是合适不过。”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脸色煞白的昭昭:“更何况,驸马牵挂昭昭,要是能解决了昭昭的终身大事,驸马也能够不那么自责呢。”
宋清音一下子便明白了她今日过来的意思,冷哼一声,开口:“如今长公主还算不得昭昭的嫡母,就算是驸马想要为昭昭寻一门亲事,也该请他来同我商议,不该请您来的。”
宋清音话音未落,昌平长公主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那双凤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缓缓站起身,金线绣凤的裙摆在地上拖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王妃好大的口气。”昌平长公主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先不说昭昭是驸马的女儿,我便是她的嫡母,单说本宫也是王妃的长辈,你便不该对我这个态度……”
宋清音懒得同她废话,直接站起身来,冷冷道:“姑母请回吧。”
昌平长公主眼中寒光乍现,涂着丹蔻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帕子。
她忽然冷笑一声:“好,好得很!靖北王妃如今是翅膀硬了,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了。”
她转身欲走,却又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盯着瑟缩在宋清音身后的昭昭:“你以为躲在这里就安全了?只要我想,你这小命就不可能保得住。”
昭昭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宋清音一把将昭昭护在身后,声音冷冽如刀:“春香,送客!”
昌平长公主甩袖而去,金线绣凤的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等人走了,昭昭便再也支撑不住了,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她颤抖的抓住宋清音的衣袖,声音颤抖:“师姐……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宋清音蹲下身子,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安慰:“没事的——”
“我先前还以为昌平长公主拥护的人是五皇子,可如今才知道,分明就是为了六皇子,既然我们有心扶持三皇子,便已经是跟她对着干了,即便没有你,她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她如今想把你嫁给六皇子,只怕是希望靖北王府也去拥立六皇子……”
她抬头,看到外头突然阴沉下来的天色,似有暴雨将至。
昌平长公主上门的事情,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窦驸马的耳朵里。
窦驸马是踏着暮色来的。
靖北王府的朱漆大门刚点上灯笼,他就一袭青衫匆匆而至,连拜帖都未递,只在门房处亮了腰牌。管家见他神色凝重,不敢怠慢,连忙引着他往内院去。
宋清音正在暖阁里给昭昭手上烫伤抹药,忽听得外头一阵急促脚步声。
春香慌慌张张掀了帘子进来:“王妃,窦驸马来了,说是要见昭昭姑娘!”
昭昭手里的药瓶‘啪’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她下意识往宋清音身后躲,手指紧紧攥住她的衣袖,指尖都泛了白:“师姐,我不要嫁给六皇子……”
“别怕。”宋清音拍拍她的手,转头对春香道,“请驸马在前厅稍候,我们这就过去。”
前厅里,窦驸马正负手而立。
他今日未着官服,只一袭素色直裰,腰间悬着的那枚羊脂玉佩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正是当年昭昭生母所赠。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转身。
目光触及躲在宋清音身后的昭昭时,瞳孔骤然一缩。
“昭昭……”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昭昭低着头不敢看他,只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
宋清音明显感觉到她身子在微微发抖:“驸马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她上前半步,将昭昭护得更严实些。
窦驸马这才回过神,拱手。
“听闻今日昌平来了王府,说要让昭昭嫁给六皇子……”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痛色,“此事我绝不同意。“
宋清音挑眉。
她原以为窦驸马是来当说客的。
“驸马既然不同意,为何不直接与长公主说?”她抬手,示意窦驸马落座。
窦驸马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王妃说这话岂不是叫我难堪?我空有驸马的名头,却根本就做不得主,自然也不敢去跟她去了。”
宋清音冷笑:“那驸马是想让我来做这个坏人?”
“我……”窦驸马无言,“这……”
他知道自己说不过宋清音,索性将目光落在了昭昭的身上,开口:“昭昭,快过来让爹爹看看你——”
昭昭到底是自小缺少父爱的,如今见他如此,自然是不由自主的上前几步。
“爹爹……”
窦驸马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道:“昭昭,都是爹不好,都是爹没本事,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你放心,爹一定会把你给接回……”
第三百五十二章
弑妻
“驸马说这话前是不是应当问问我呢?”
宋清音冷冽的声音突然插入,她一把将昭昭拉回身后,杏眸中寒光闪烁:“你现在才想起尽父亲的责任,是不是太晚了?”
窦驸马被这话刺得踉跄后退一步,腰间玉佩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他硬着头皮道,“先前是我对不起昭昭和她娘,如今我已经愿意弥补,还请王妃给我一个机会。”
“只要能让昭昭回到我身边,叫我做什么我也愿意。”
宋清音冷笑一声,指尖轻叩桌案:“好啊——”
“公主府里窦明对昭昭虎视眈眈,长公主更是容不下她,要是驸马肯放弃自己的前程,与昌平长公主和离,我自然放心让昭昭回到你的身边。”
“可就怕驸马舍不得……”
窦驸马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和离?”他嘴唇颤抖着重复这两个字,仿佛在咀嚼什么剧毒之物,“这……这怎么可能……”
宋清音冷眼看着他这副模样,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怎么,驸马方才不是说为了昭昭什么都愿意做吗?”
昭昭站在宋清音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袖,指节都泛了白。
她望着父亲惊慌失措的样子,眼中刚升起的一丝希冀渐渐暗淡下去。
窦驸马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抬手擦了擦,声音干涩:“王妃有所不知,我和昌平是先帝赐婚,和离之事绝非儿戏……”
“那就请驸马回去吧。”宋清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昭昭在靖北王府过得很好,不劳驸马挂心。”
窗外忽然滚过一道闷雷,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噼啪声响,如同昭昭心底某个角落碎裂的声音。
窦驸马站在原地,青衫被门外飘进的雨丝打湿了一片。
他望着躲在宋清音身后的女儿,那张与她生母有七分相似的小脸上满是失望。
他艰难地开口:“昭昭,爹不是不想……”
“女儿明白的。”昭昭突然抬起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爹爹有爹爹的难处,我在师姐这里很好,爹爹不必担心。”
她说得乖巧,可眼眶却红得厉害。
宋清音感觉攥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心里一阵揪痛。
窦驸马如蒙大赦,却又羞愧难当。
半晌,他再次开口:“和离只怕是难事,可要是昌平长公主死了,我是不是也能够将昭昭给接回去?”
窦驸马的声音极轻,却似一道惊雷炸在厅中。
宋清音瞳孔骤缩,指尖猛地掐入掌心,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懦弱的男人,竟会生出如此狠毒的念头。
昭昭更是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眼中满是惊惧。
“驸马慎言!”宋清音厉声喝道,目光凌厉地扫向四周,确认无人偷听才压低声音,“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若是传出去,莫说是你,就连昭昭也要受牵连!”
窦驸马这才如梦初醒,脸色煞白地后退两步,额上冷汗涔涔。
他嘴唇颤抖着,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我只是一时糊涂……”
“不过还请王妃明白告知,要是真的如此,是能让昭昭回到我的身边?”
窗外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发出急促的噼啪声,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宋清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冷声道:“自然。”
窦驸马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眼神骤然变得幽深,他缓缓直起身子,嘴角扯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有王妃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踏入雨幕,青色衣袍很快被雨水浸透,背影显得格外孤绝。
宋清音只以为窦驸马不过是被逼急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罢了,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又是十日。
魏璟焰和三皇子赈灾归来。
靖北王府的书房里,魏璟焰手执黑子,面对对面的三皇子,全然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表哥棋风越发凌厉了。”三皇子苦笑着摇头,将手中白子放回棋盒,“我认输。”
魏璟焰将黑子一掷,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殿下心不静。”
三皇子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南水患虽已平息,但朝中局势却越发复杂。”他低声道,“五弟的死,终究是落在了我头上。”
魏璟焰眸光一沉:“殿下何必自扰?五皇子之死分明另有隐情,圣上心中自有明断。”
“父皇……”三皇子苦笑一声,“父皇近日连见都不愿见我。”
书房内一时寂静。
三皇子瞬间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不过多亏了表兄和嫂嫂在太后面前替我美言,不然我如今还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宫阁里,更没有能平复江南水患的机会了。”
魏璟焰只是盯着他,一言未发。
“咱们再来。”三皇子笑着再次执了棋,道,“今日我一定要杀得表哥片甲不留!”
魏璟焰淡淡看了他一眼,眸中有阴晦神色,道:“一局棋罢了,输了便输了,只要三皇子不要在朝堂上输了就是。”
三皇子的眼中却突然闪过了几分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