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音唯恐昭昭会承受不住她犀利的目光,连忙道:“太后娘娘……”
“抬起头来。”太后声音冷肃,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昭昭咬着唇抬头,正对上太后审视的目光。
太后虽在病中,眼神却锐利如鹰,眼尾的皱纹里藏着深宫数十年的威仪,昭昭的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却倔强地没有移开视线。
“倒是有几分闲善年轻时的模样。”太后忽然冷笑,“当年昌平非要强嫁窦驸马,闹得满城风雨,窦驸马曾经带着闲善进宫求哀家,哀家那时还当是什么天仙人物,原来不过如此,如今二十年过去,哀家还以为这件事情已经了了,却没想到你又出现了,看来闲善是早就计划好了——”
宋清音连忙上前一步:“太后娘娘,师叔她……”
“哀家没问你话。”太后一个眼风扫过去,宋清音只得噤声。
寝宫内静得可怕,连铜漏滴水声都清晰可闻,昭昭感到膝盖传来刺痛,却不敢稍动,太后寝殿的熏香浓得呛人,混合着药草的苦涩,让她眼眶发酸。
“太后娘娘。”昭昭忽然伏身叩首,额头抵在冷硬的地面上,“民女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妄言,但爹爹绝非杀害昌平长公主的凶手,他……他这些年过得比谁都苦。”
她虽然不敢确信,窦驸马到底有没有做这样的事情,却还是愿意相信他的手上绝对不会沾染鲜血。
“哦?”太后挑眉,“你倒说说,他苦在何处?”
昭昭直起身,眼中噙着泪却不让它落下:“爹爹被迫与娘亲分离,又被昌平长公主用引魂契控制女儿性命,他若真有杀心,何必等到今日?”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手指在锦被上轻敲两下:“引魂契?”
宋清音见事已至此,干脆将昭昭身中邪术之事和盘托出,太后听罢,苍老的面容越发阴沉:“昌平竟敢动用此等邪术……”
她挑了挑眉头。
她当年是亲眼看着窦驸马对闲善到底有多疯癫,倘若让窦驸马知道昭昭身中邪术是因着昌平长公主,那起杀心的可能性只会更大。
“娘娘明鉴。”昭昭再次叩首,“爹爹所做一切,只为保全女儿性命,如今昌平长公主突然暴毙,爹爹反被怀疑,这……这分明是有人栽赃!”
太后寝殿内,沉水香的气息愈发浓重,金兽香炉中青烟袅袅,将太后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栽赃?”她冷笑一声,手指轻抚着锦被上的绣纹,“那依你之见,是谁在栽赃你父亲?”
昭昭咬了咬唇,声音虽轻却坚定:“民女不敢妄言,但六皇子在灵堂上当众宣称与民女有婚约,还说是爹爹亲口允诺……可爹爹从未与民女提过此事。”
“六皇子?”太后眉头微蹙,目光转向宋清音,“靖北王妃,此事你怎么看?”
“回太后娘娘,臣妇以为,昌平长公主之死与六皇子脱不了干系。”宋清音福身行礼,看了昭昭一眼,还是说了委婉的话,“窦驸马若真与六皇子联手,又怎会允许六皇子在灵堂上如此逼迫昭昭?这分明是要将窦驸马逼入绝境。”
太后沉吟片刻,忽然对葵姑道:“去把哀家的紫檀匣子取来。”
葵姑领命而去,不多时捧来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
太后从枕下取出一把小巧的金钥匙,亲自打开木匣,取出一枚白玉令牌。
“靖北王妃。”太后将令牌递给宋清音,“这是哀家的凤令,见此令如见哀家,你持此令去查昌平之死,若有阻拦者,可先斩后奏。”
宋清音双手接过令牌,只觉入手冰凉沉重:“"臣妇定不负太后所托。”
“至于你——”太后看向昭昭,眼神复杂,“起来吧,哀家虽不喜闲善,但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姑娘。”
昭昭叩首谢恩,刚站起身,忽听太后又道:“不过,哀家要你留在宫中。”
“太后娘娘!”宋清音一惊。
“放心,哀家不是要拿她怎样。”太后抬手制止她的话,“如今宫外局势混乱,六皇子既对她起了心思,留在宫中反而安全,况且……”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昭昭一眼:“有她在,窦驸马才会说实话。”
昭昭脸色苍白,却坚定地点头:“民女愿意留在宫中侍奉太后。”
宋清音还想说什么,昭昭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师姐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葵姑,带昭昭姑娘去偏殿安置。”太后满意地点头,“靖北王妃留下,哀家还有话要说。”
待昭昭随葵姑离开,太后示意宋清音近前:“清音,哀家问你,窦驸马当真杀了昌平?”
宋清音犹豫片刻,低声道:“臣妇不敢断言,但种种迹象表明,窦驸马确实有动机,也有机会。”
她抿了抿唇,半晌道:“如今靖北王府自身难保,臣妾希望得到太后的庇佑,自然不敢扯谎……”
第三百八十四章
自作孽
“先前,窦驸马言辞间已有杀妻之意……”
太后长叹一声:“昌平那丫头,终究是自作孽啊……”
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宋清音连忙上前为她顺气,却见太后帕子上染了一抹暗红。
“太后娘娘!”宋清音大惊。
太后摆摆手,将帕子攥在手心:“无妨。哀家这把老骨头,早就该去了——只是如今朝局动荡,圣上昏迷,哀家若再倒下,这江山怕是要落入奸人之手。”
她紧紧抓住宋清音的手:“靖北王妃,哀家要你答应一件事。”
“太后娘娘请讲。”
“若哀家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护住昭昭那丫头。”太后目光灼灼,“她虽出身不显,但心性纯良,又是窦驸马的骨血,将来或许能成为制衡六皇子的关键。”
宋清音心头一震,郑重应下。
“去吧,哀家累了。”太后这才松了手,疲惫地靠回枕上,“记住,三日之内,务必查清昌平之死的真相。”
宋清音躬身退出寝殿,在宫女的引领下来到偏殿。
昭昭正坐在窗前发呆,见她进来连忙起身:“师姐!”
“别怕。”宋清音握住她冰凉的手,“太后娘娘虽严厉,但并无恶意,你留在宫中反而安全,我会尽快查清真相,接你出去。”
昭昭点点头,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香囊:“师姐,这是我亲手绣的平安符,你带在身上。”
宋清音接过香囊,只见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莲花,针脚细密,显然是用了心的,她心中一暖,将香囊贴身收好:“放心,师姐很快就回来。”
离开慈宁宫时,天色已近黄昏。
宋清音手持太后凤令,畅通无阻地出了宫门,却见靖北王府的马车早已候在宫外。
春香看到人,急急来禀告:“王妃,上清观的寿闻道长来了,有急事要跟您说——”
“快走——!!!”
宋清音立刻上了马车,直回靖北王府去。
等到了王府门口,马车还没有听闻,她便直接跳了下去,问道:“师姐,出什么事儿了?”
宋清音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王府正厅,只见寿闻道长一身灰白道袍染着斑驳血迹,左臂用布条草草包扎,脸色苍白如纸。
她正与魏璟焰低声交谈,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师姐!”寿闻踉跄着起身,道袍下摆沾满泥土,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宋清音心头一紧,上前扶住她摇晃的身躯:“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道元的修为已有了强大的突破,昨夜突袭上清观。”寿闻声音嘶哑,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令牌,“师父重伤前让我带着观主令来找你,说……说……”
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青石地面上。
魏璟焰眼疾手快扶住她瘫软的身躯,厉声唤道:“来人!传府医!”
宋清音接过那枚还带着体温的青铜令牌,上面‘上清’二字被血污浸染得模糊不清,她手指发颤,令牌边缘在她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
“师父伤势如何?”她声音绷得极紧。
寿闻虚弱地摇头:“师父强开护山大阵,被道元的噬心钉所伤……闲善师叔让我们从密道撤离时,师父已经被道元给抓走了……”
她喉头滚动,说不下去。
宋清音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魏璟焰一把扣住她手腕,沉声道:“先别急,问清楚情况。”
“我要立刻回上清观。”她甩开魏璟焰的手,转身就要往外冲。
寿闻却死死拽住她衣袖:“不行!道元在山上布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师父特意交代,要你持观主令去青城山求援……”
魏璟焰横跨一步挡在门前,玄色蟒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听见没有?现在上山就是送死!”
“那是我师父!”宋清音双目赤红,手中观主令几乎要捏碎,“上清观上下三百弟子,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
“王妃!”管家仓皇奔入,“窦驸马在府外求见,说……说有要事相商!”
厅内骤然一静。
“这个时候?”魏璟焰眯起眼睛。
宋清音抹了把脸,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带寿闻师姐去疗伤,我去会会这位驸马爷。”
“我与你同去。”魏璟焰按住她肩膀,指尖微微用力,“记住,上清观的事稍后再议。”
前厅内,窦驸马一袭素白丧服,正负手观赏墙上挂的《雪涧听松图》。
听见脚步声转身时,宋清音不由一怔——这个在灵堂上还憔悴不堪的男人,此刻眼中竟闪烁着异样的精光。
“深夜叨扰,实属无奈。”窦驸马拱手行礼,声音却无半分歉意。
他目光扫过宋清音,直接开口:“昌平已死,不知靖北王妃是否要履行诺言,准昭昭认祖归宗。”
宋清音闻言,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挑眉道:“驸马这话从何说起?昭昭在靖北王府与上清观皆生活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要认祖归宗?”
“再者,昌平长公主新丧,此时谈此事,怕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吧。”
窦驸马微微一怔,旋即急切道:“靖北王妃,昭昭本就是我窦家血脉,如今昌平已去,她没了那恶毒的管束,正是认祖归宗的好时机,我这做父亲的,怎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流落在外?”
宋清音盯着窦驸马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驸马如此急切,莫不是与昌平长公主的死有关?”
她紧紧盯着窦驸马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
窦驸马的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强装镇定道:“王妃这话可折煞我了,昌平的死,我也是痛心疾首,又怎会与我有关?”
“毕竟没了昌平,公主府的势力大不如前,我也没有实权,自然不会……”
宋清音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是吗?那驸马可知道,昌平长公主死得蹊跷,坊间已有传言,说是公主府内部出了问题——”她步步紧逼,言辞犀利,“而你,作为驸马,又是她身边最亲近之人,岂会毫无干系?”
第三百八十五章
装傻充愣
窦驸马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咬了咬牙,终于低声道:“罢了,罢了,既然王妃如此怀疑,我也不再隐瞒,昌平的确是我杀的,可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昭昭!”
“她给昭昭种下引魂契,差点害死我的女儿,我怎能坐视不管?”
他的眼中满是悲愤与决绝。
“好一个为了昭昭。”宋清音冷冷道,“那道元呢?他与你又有何关联?驸马可不要告诉我,你对此一无所知。”
窦驸马闻言,眼神闪烁,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道元?那是什么人?我从未听说过。”
“王妃怕是弄错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低下头,试图掩饰眼中的心虚。
宋清音见他如此,心中怒火更甚:“窦驸马,事到如今,你还想装傻充愣?你与道元频繁会面,以为能瞒得过所有人?如今上清观遭遇大难,道元修为突破后突袭上清观,死伤无数,你敢说这与你无关?”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窦驸马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露出一丝惊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矢口否认道:“王妃,您真的误会了,我真的不认识什么道元,更不知道上清观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心只为昭昭,怎会参与这些阴谋?”
他的语气虽然坚定,但双手颤抖,问道:“闲善她……难道也出事了?”
宋清音看到他眼底的神情,突然信了——
窦驸马对闲善的情意并不是假的,自然不会任由道元对上清观下手。
她道:“既然如此,窦驸马还是先请回吧……”
窦驸马站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
他盯着宋清音看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闲善和昭昭……”
“我不知上清观的情况,会尽快上山看看,至于昭昭……”宋清音叹息一声,还是如实告知,“她如今在宫中太后娘娘身边,至于是否认祖归宗,我总要问过她的意思。”
窦驸马听得昭昭如今在太后身边,不觉瞪大了眼睛。
他正准备开口,宋清音却又下了逐客令。
他没法子,只得离开。
等人一走,魏璟焰开口:“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宋清音望着窦驸马离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太后赐予的凤令,冰凉的玉质触感让她稍稍冷静下来,转头看向魏璟焰时,眼中已恢复清明。
“三分真,七分假。”她轻声道,“杀昌平应当是真,但说道元之事与他无关,我半个字都不信。”
魏璟焰微微颔首,玄色衣袖在烛光下泛着暗纹:“方才他听到上清观遇袭时,右手小指抖了三下。”
宋清音一怔:“王爷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习武之人,最忌肢体失控。”魏璟焰眸色深沉,“他若非心虚,便是……”
“便是什么?”
“便是早有预料。”
这句话让宋清音心头一凛。
她突然想起什么,急声道:”寿闻师姐!她方才说师父被道元抓走了?”
两人匆匆赶回内室,府医正在为寿闻包扎伤口。
见到他们进来,寿闻强撑着要起身,被宋清音按住。
“师姐别动。”宋清音在榻边坐下,声音放轻,“你方才说师父被抓,究竟怎么回事?”
寿闻苍白的嘴唇颤抖着:“昨夜子时,道元带着数十名黑衣人突袭山门,他们手持古怪法器,竟能破开护山大阵,师父为护弟子们撤离,独自迎战道元……”
“这是师父最后塞给我的,说……说让你按上面写的做。”她说到这里突然哽咽,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条。
宋清音接过布条,只见上面用血写着八个字:青城求援,勿来寻我。
血迹已经干涸,字迹却力透布背,显见是仓促间咬破手指所书。
宋清音死死攥着布条,指节发白。
魏璟焰突然开口:“道元为何要抓闲善道长?”
“不清楚,但……”寿闻摇了摇头,犹豫片刻,道,“我隐约听见道元说什么‘窦驸马’……山下的事情我并不知情,自然也就不知这些。”
宋清音与魏璟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师姐先好好养伤。”宋清音替寿闻掖了掖被角,转头对府医道,“用最好的药。”
走出房门,魏璟焰立即吩咐暗卫加强王府戒备,随后拉着宋清音进了书房。
“事情不对。”他沉声道,“道元若真要报复上清观,直接杀人便是,何必大费周章抓走闲善?除非……”
“看来这件事情和窦驸马脱不了干系!”她猛地站起身,“我得立刻进宫,看看昭昭的安危。”
“等等。”魏璟焰按住她肩膀,“若真如我们所料,道元是冲着昭昭来的,窦驸马又是昭昭的爹爹,断然不会对她下手。”
宋清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王爷说得对。”
“当务之急是查清道元与窦驸马的关系,还有……”她展开手中血书,“师父让我们去青城山求援。”
“青城山……”魏璟焰若有所思,“可是指青城派的玉衡子?传闻他与你师父是故交。”
宋清音点头:“玉衡师叔精通奇门遁甲,或许能克制道元的邪术,我明日一早就动身。”
“你不能去。”魏璟焰摇了摇头,“太后命你查昌平之死,又有凤令在身,此刻离京只会打草惊蛇……”
“我去——”
关键时候,寿闻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