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弟绝不会轻易放弃,他像只羽翼丰满的雄鹰,只等待着时机一飞冲天。
没过几天我约他出来吃了个饭,看着他那张与我有几分相似,却又多带了几分坚韧的面容,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自豪得很。
吃完饭后我们回了家,在楼顶的天台上吹风。那个小天台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据点”,凌潭喜欢在这里看星星。
现在他依然站在这里,手撑在铁栏杆上,仰望着那片夜空。我依稀看见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瞧,是他上高中时我送他的那个飞机胸针。
我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同他一起看着那些星星,然后说道:“去吧,是时候去飞向属于你的天空了。到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北方的气候干燥,你肯定不适应,记得多吃蔬菜水果。家里你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哥,谢谢你。”他无比认真地说。
“跟你哥客气上了还!”我笑他,“我也要送你一颗星星,是你这个臭小子小时候非跟我要的,我可没言而无信。”
他也笑了:“我知道,所以谢谢哥。”
“当不上个机长,就等着回来我揍你吧,”我又跟他开玩笑,“有机会的话再领个女朋友回来,哥帮你参谋参谋。”
“参谋个屁,”他用鄙夷的目光看我,“你好意思说我,你都二十二了还没谈过恋爱,倒催上我了。”
“嘿你小子!”我佯装发火,抬起手就要打,被他轻松接住,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笑累了,我说:“你呀,以后得找个真正爱你的人,他得懂你的梦想,你的追求...反正!最后总得领回来让我看看,过了你哥这关才能进凌家门,听见没!”
“知道啦知道啦知道啦!”
我们一起吹着夜风,那天的夜幕非常黑沉,但星星格外亮。
后来的生活就和我预想的一样,凌潭很有出息,毕业后进了云际航空,一步步攀升,最后终于成了机长。
那一阵子我逢人就说,我有个机长弟弟,可帅了,追他的姑娘排队能排到候机大厅外。
他们笑我是弟控,但我就觉得我弟弟天下第一帅。
凌潭这小崽子,从小到大什么事都瞒不过我。我不拆穿他只是想给他留点儿尊严和面子,但这小子以为他一个人跑穆安去,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吗?居然谈恋爱都不告诉我!我可是确定了关系就把小镜带给他看了的!
那个男人也是个机长,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看样子是个正经人,具体行为举止有待考察,这个倒也不着急。
只要是小潭喜欢的,并且能理解他包容他,那么这个人是男是女都无所谓。那些世俗的压力,有我帮他一起扛。
我是他哥,我们有着相通的血脉,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彼此。我会永远在他身边陪着他,而他也会永远陪着我。
—
凌潭说要我搭他开的那趟飞机。
他一身挺拔的飞行员制服,手里拿着帽子,说起话时,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妥妥的意气风发的青年模样。
那天的阳光很好,空气湿度很低,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喜悦的味道。
好像云开日明,我将要去伦敦参加一场很重要的音乐交流会,而凌潭已升了机长。我俩挣得都不少,妈妈得以在家颐养天年。如此,我们都踏过了风吹雨淋,走向美好的未来。
只是我这些年忙的有点过头,经常日夜颠倒。陆续工作十几个小时就会觉得胸闷气短,后来又开始胸痛。小镜拖着我去医院看了看,医生说是冠心病的初兆,给我开了些药,要我过几天再去复查。
小镜和小潭都吓得够呛,总催我去医院。但无奈工作实在走不开,马上又有这场无比重要的交流会,乐团不能没了我。
不说这些了,我更喜欢关注一些让人开心的事。我也不想让一些身体上的小不适成为打破这欢喜气氛的罪魁祸首。
我也不想让凌潭过于担心,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这趟从伦敦回来,我就去医院检查,看看到底是做手术还是吃药。
还有回来之后,我要去会会凌潭的小男朋友...这小子都对他哥有秘密了,得治。
飞机渐渐离地升空,我好想大叫告诉所有人,在驾驶舱里开飞机的是我弟弟!
舷窗外的云多了起来,挂在湛蓝的天空上。这就是凌潭热爱的一切啊。那一瞬间我感同身受他的热爱,如同三万英尺上奏响的夜曲。琴弦拨动发出的美妙声音,每一个音符都是馈赠。
能翱翔在这蓝天之上...多好啊。
—
我想我可能也学会飞翔了。
耳边人们焦急的声音我听不到,我只死死盯着那扇隔开驾驶舱与客舱的门。胸口的剧痛抽离走我所有的力气,但我真的想再看他一眼。
我欠很多人一个道别。
想告诉小潭,别害怕,他是机长,他一定可以处理好一切。想给小镜道个歉,没能陪她走完这一生。想跟妈说,儿子不孝,要走在您前头了。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像隔了一层膜,连飞机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声也再听不见。太阳没有了,我的世界到了黑夜,但我还在前行,我还拥有星星......
我看到小潭的脸了,他在对我笑。我摸摸他的头,仔细地嘱咐他。
.
小潭,你得听哥的话。
天黑不一定就代表着道别。
我只是摆脱了时间的束缚,获得了永恒的自由。但我从未离开你身边,所以不要因我而悲伤,因我而难眠。
哥要到你最爱的天空上去帮你摘星星了,离开前我祈求了所有不知名的漫天神明,他们都会替我爱你。
我也会化作一颗星星,在夜空中远远凝望着你,所以你要坚强,要继续往前走。
哥一直一直陪着你呢。知道吗?
第70章
《凝望》——卫重霄&凌潭
爱不是互相凝望,而是一同凝望相同的方向。
——《风沙星辰》
.
七年后,七月二十九。
盛夏的阳光依然灿烂,天依然很蓝,一如当年。穆安仍是那个有着风都吹不走的暑热的城市。午后时分正是阳光最烈之时,行人们纷纷撑着伞,神色匆匆。候机大厅里冷气打的倒是很足,凌潭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悠哉地拿手机打着游戏。
“凌哥,你在等卫前辈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扭头去看,来人正是何小之。她一身利落的制服,显得又高又苗条。
“嗯,是啊。”凌潭忙着他的游戏,含糊地应了一声。
“哥,你那伤没事了吧?你确定不要告诉卫前辈吗?”
“早没事了,我警告你别说漏嘴,”凌潭漫不经心道,“我怕他担心才不告诉他。”
何小之应了,随后“啧”了一声,推推鼻子上架着的墨镜:“哥你不行啊,之前你接卫前辈下班,恨不得都跑到登机口那等他,迫切的跟...跟块望夫石似的——”
凌潭闻言放下手机看向她:“嘶,怎么说话呢?你这小丫头跟谁学的,还怼上我了?你以前可向着我了!翅膀硬了就要造反了是吧?”
别的不说,何小之到真的是翅膀硬了。如今她也到了奔三的年纪,早脱去了稚嫩,做事干练利落,肩膀上别着四道杠的肩章,走路带风。
于是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也显得不明显了,比起之前的教员学员关系,此时的他们更像是互相拆台的朋友。
“我可没瞎说,哥,你知道七年之痒吧?爱情如何保鲜,你和卫前辈讨论过没?”
“我俩讨论个屁,”凌潭又拿起了手机,“好好谈你的恋爱去吧!哥哥们好着呢!”
“我也谈的挺好的,哥,我可都要结婚了哦!”何小之故意提醒他。
“我才没忘!放心,红包少不了你的,快签派去吧,迟到了我可不管你!晚上吃饭记得来啊!”
“知道啦!”
何小之笑着走了,留下凌潭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在拿到何小之给的婚礼请柬时,凌潭是真的有些恍惚。好像上一秒他还在跟她说“要先搞好事业,再踏踏实实收获爱情”,下一秒这个小姑娘就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并且到了嫁人的年纪。
而那些仿佛就在昨日的往事,转眼间也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想什么呢?”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凌潭猛地醒过神来,从座位上蹦起,给了来人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回来啦Captain!我可想死你了!”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呢。”卫重霄笑话他,但手却诚实地回抱住他。
“多大人也想你,”凌潭扬起笑脸,“我想到了以前的事,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何小小那个丫头,我总觉得她刚刚来到云际,在你的手下学习,被你折磨的苦不堪言。一扭头她就要结婚了。”
卫重霄勾着他的肩膀,跟他一起慢悠悠地往航站楼外走,一边搭着话:“可不是么,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们年纪也不小了。”
凌潭心想,卫重霄这种人绝对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失去魅力。岁月会把他打磨得更加沉稳,从阅历中获得的沉淀让他更加富有气质。这样的人身着挺拔的制服站在你面前,你只会觉得心中安定。
“晚上订的几点?还是老地方吗?”卫重霄问道。
每年的七月二十九,曾经的1711号机组人员不管多忙,不管飞到世界各地,都会赶回在一起聚餐,七年前的那段经历已经是所有人刻在骨子里的回忆。也正因如此,他们成为了患难好友。
“对,晚上七点。Lucy她们飞航班组去了,还没落地,估计得晚点到。”
卫重霄点点头:“没关系,又不赶时间。”
“哎,你知道吗?”凌潭凑到他耳边说道,“Lucy马上要辞职了,她忙着带孩子,所以想换份工作,稳定一点。这顿饭大家也当是她的欢送会了呢。”
卫重霄有些不大认同:“飞行...真的那么忙吗?那她老公是做什么的?”
“也在机场工作,所以他俩一起辞职了。”
“啧,”卫重霄摇摇头,“我总觉得工作和家庭可以达到一定的平衡,不用一定放弃其中一个。”
凌潭“哎”了一声:“也不一定是放弃嘛,每个人有自己不同的选择,只要过的开心快乐,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不就得了。”
“好吧,你说得对。”
—
他们都是很随性的人,往年的聚餐都在火锅店或者烧烤店,今年由于Lucy马上要辞职,就选在了机场旁一家略高档的中餐厅。
他俩到的最早,乘务组姑娘们的航班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落地,于是凌潭就在桌前一坐,又打起了游戏。卫重霄让他好好呆着,自己去外面买饮料了。
凌潭游戏还没打多久,包间的门就被推开,他回头一看,乘务组的朋友们已经到了。
“哟,这么早呀?”他放下手机问道。
乘务长笑着抽出一把椅子,把手中的包放下:“是呀,落地早了半个小时。”
凌潭把菜单递给她“那你们点菜吧,重霄买饮料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Lucy刚坐下,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凌哥,听说前几天你受伤了?没事吧?”
“当然没——”
“什么受伤了?”
突然包间门再次被推开,卫重霄黑着脸走进来,脸色不怎么好地看着凌潭。
“没...没什么事,”凌潭心里一咯噔,躲闪着他的目光,转过脸又试图扯开话题,“你们快点菜呀,我什么都吃。”
卫重霄把放着饮料的袋子往桌上一放:“我说,到底怎么了?”
卫重霄这人,一旦严肃起来就没人敢再开玩笑,只有乘务长审时度势一番,打圆场般说道:“前几天不是刮大风么,机场旁边路上有个广告牌被刮倒了,凌机长帮旁边的女孩挡了一下,把头磕了个包......不过也不严重啦,也是怕卫哥你担心,他才没跟你说的。”
卫重霄听罢脸色更黑了,不过他并不想破坏这场聚会,所以对乘务长点了点头,示意大家继续聊天。
凌潭知道他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不管凌潭怎么示意,怎么挑起话头,卫重霄既不看他,也不搭他的话。
凌潭心里凉了半截。
于是趁着卫重霄上厕所,凌潭追了出去。
卫重霄在洗手池边洗手,凌潭就靠在门框上看他:“你不要担心啊...我只是稍微磕了一下,去看医生医生都说不用处理,过几天自己就好了。这点小伤我觉得没必要告诉你...”
“‘这点小伤’?”卫重霄沉默片刻,语气不善地重复了一遍,“过了这么些年,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
他重重地拍上水龙头,闭上眼睛,脸上杂糅着愤怒、无奈与些许悲伤。
他俩在一起这么多年,卫重霄从没用这种语气跟凌潭说过话,也没真的跟他置过气。但在这个问题上,他没办法保持冷静。
“你当然可以去见义勇为,我只希望你在面临危险时能多想想自己,要知道知道你是有人担心的,这种事上你不能吊儿郎当,有人会因为伤在你身上而夜不能眠。”
凌潭一时语塞:“我......”
而卫重霄已经擦干了手,擦着他的肩膀走了。
他看着那个高大却显得格外落寞的背影,心里也开始痛。
换位思考,他深切地明白那种深入心脏最柔软处的担忧与心痛,这次他真的做错了。
六年前那个春日,他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受伤时又多痛,复明后就有多开心。而卫重霄跟他一起痛,跟他一起开心。
他当时不小心落水,被捞上来后发现自己看得见那片天空了。卫重霄火急火燎地带着他去医院,得知他脑袋里的血块在自然消除,完全有可能恢复到受伤前的身体状态,当然,也有很大几率,可以重返岗位。
卫重霄那样坚强理性的人,在那天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
凌潭把手撑在洗手台上,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他依然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他身上是笔挺的制服,他可以继续飞行。
他的一切都早就跟卫重霄交织在了一起,他们不分彼此,所以他的命也是卫重霄的命。
—
待到大家都吃的差不多,Lucy向大家辞别,用杯中饮料代酒,把大家都敬了一遍。她话还没说完,眼泪先掉了下来:“我真的很开心,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能认识大家!那些共同经历过的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我也希望能跟大家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凌潭跟她碰了碰杯,然后把准备的礼物放到她手里:“谁说辞职了就不能见面了,有时间就常聚!我们都应该去追求想要的人生,不管你在哪里、做什么,我们都会祝福你。我们永远是1711机组,是一辈子的朋友。”
Lucy含泪点点头,反复道谢。
最后散场时,Lucy悄悄拉住了凌潭,把他带到包间外的角落,小声跟他说:“凌哥,真的抱歉,我不知道你没告诉卫哥你受伤的事,一不小心说秃噜嘴了。但是...卫哥他是真的特别特别关心你,你磕着碰着他都揪心,所以我觉得你真的不用瞒着他,他会更担心的。”
凌潭叹了口气:“我知道,但这回他真生气了,我得好好哄哄。”
“说开了就好啦,他只是关心你嘛。你们真的太幸福了!我羡慕死啦!”
“噗,”凌潭乐了,“别羡慕,你也有好不好,你还有宝宝呢。”
“那你们千万别吵架哦,有什么话都要好好说!”Lucy临走前,又反反复复嘱咐他。
坐上车的凌潭心想,他哪里有机会跟卫重霄吵,这人把他当空气,开车认真得跟考驾照似的。
“你......”凌潭一直偷摸看他的脸色,踌躇了半天试探着开口道。
“明天我早上有班,你自己解决早饭吧。”
“哦。”
看来卫重霄并不想听他说话。他只能委屈巴巴地低下头。
到家之后,卫重霄也以明天要上早班为由,早早洗漱完上床休息。这人好像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凌潭也不好意思吵他,只能无奈地躺在他身边,努力入睡。
第二天卫重霄早早起床走了,根本没给他留下忏悔的机会。凌潭在家里一阵跺脚,捶胸顿足,但也无可奈何。他自己下午也得去上班,这几天他们的飞行时间完美地岔开,完全找不到时间好好坐下谈谈。
无奈之下,凌潭临走时,在桌上留下一张便签,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我错了”,还画了一个哭丧着脸的小人。
隔天卫重霄到家,看见那张孤零零躺在桌上的纸条,拿起来仔细地看,没忍住被那个委委屈屈的小人给逗笑了,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其实卫重霄早消气了。都马上奔四的人了还能有什么脾气。只不过最近的航班实在密集,又想多晾凌潭一天,要他改一改那对自己不上心的毛病。凌潭这人说是大大咧咧,其实只是性格上豁达而已。对别人他永远很细心,方方面面都得照顾到,对爱人他体贴忠诚,对朋友他仗义风趣。对下属他亲和友善,亦为良师。
唯独对自己怎么也不上心。这么多年了,感冒了扛着,胃疼扛着,发烧还扛着。如今不小心受伤了还瞒着,他能不气么。
卫重霄叹了口气,打开阳台门,坐在那架有年头的藤椅上,静静瞧着月色。
这房子是当时凌潭伤好后他们一起置的,离机场很近,并不是很大,但每一处装修每一件家具都是两个人一起选的。他们选择了偏暖的色调,甚至还在卧室天花板上漆了蓝天和白云——他俩亲手漆的,站在梯子上,拿着刷子伸长了胳膊才勉强够到天花板。
他们那样开怀,把油漆弄得满身都是,却丝毫不在意。
当然,他们搬了很多老物件过来,包括这个被称作“老爷椅”的藤椅。
前半辈子经历了那样多的坎坷,所以后半辈子要开开心心幸福地过啊。
他望着雾气浓重的夜,想着那人现在会在哪个灯火通明的城市,哪个静谧的角落,在干什么。这样的思念不会因为时间流逝、年龄增长而打折扣。
他们一直在互相凝望,也一直凝望着相同的方向。
搬到新房的第一天,凌潭拿了一个超大的口袋到卫重霄面前,从里面一个一个掏出盒子、袋子,一个一个打开,一个一个介绍——六七条各种颜色、纹样的领带、三四个领带夹、景德镇的瓷器、自己编的中国结、丽江的木雕、一对兔儿爷、工艺品陶埙,国外带回来的钢笔、明信片、冰箱贴......
一时间数都数不过来,纵然卫重霄见多识广也看懵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