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里夹着季浩的声明视频,他衣着考究地站在某品牌代言背景板前:“作为队医,我始终遵循运动员个人意愿……”
我继续修改论文,光标停在“长期不当训练导致的不可逆损伤”这行字上。
索菲亚好奇地瞥了眼屏幕:“你认识那个运动员?”
我端起马克杯:“以前看过她的比赛。”
新闻画面切换到叶思琪最后一次公开露面的场景。
她站在网球俱乐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球场,连最基本的握拍姿势都做不完整。
那个曾经在赛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女,不仅永远失去了冲击大满贯的机会,甚至再也不能拿起球拍,和她热爱的网球说一声再见。
电脑突然弹出邮件提醒,导师转发来瑞士某康复中心的合作邀请。
我点击回复时,发现输入法还记得“YeSiQi”的拼写。
删掉这串字母的瞬间,研究所的暖气发出嗡鸣,像是遥远时空中,某个少女在红土场上挥拍的破空声终于消散。
11
三年后我拖着行李箱走过海关通道,手机里不断弹出国内运动医学协会的欢迎消息。
三年时间足够让慕尼黑大学的访问学者变成履历上的一行铅字,也足够让某些名字彻底消失在专业期刊的引用栏里。
“顾医生!”接机口举着牌子的小李小跑过来,“理事长特意让我带您走VIP通道,说媒体都堵在正门……”
她突然噤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航站楼电子屏正在播放体育新闻回顾,画面定格在叶思琪最后一次公开露面的憔悴面容上。
车驶过三环时,小李小心翼翼地提起话头:“您知道叶家那件事吧?现在运动医学圈都当反面案例讲……”
她递来平板电脑,上面是《体育周报》的深度报道:《从天才选手到禁赛患者——起底叶思琪医疗事故始末》。
报道里详细披露了季浩的“魔鬼疗法”:为追求短期效果违规使用类固醇、在盂唇撕裂未愈时强行进行爆发力训练、甚至用神经阻断剂掩盖伤痛反应。
最讽刺的是,那些被叶思琪视为“专业建议”的方案,全都违背了运动医学最基本的循序渐进原则。
正是当年我反复强调,却被她嗤笑为“保守过时”的原则。
“叶家父母上周刚胜诉。”小李指着新闻配图里法庭台阶上的叶父叶母,两位老人鬓角全白了,“听说季浩父亲跪着求情都没用,证据太确凿了……”
车窗外掠过某栋建筑的标志,当年我和叶思琪常去的那个小球场已经改建成了康复中心。
手机震动起来,是理事长发来的会议通知,附件里我的新名片印着“国家运动损伤预防专家组副组长”的头衔。
报道最后一页是季浩戴着手铐的特写,他精心打理的头发耷拉在囚服领口,再没有当初在训练场边对我挑眉冷笑的嚣张。
而关于叶思琪的近况,只有短短一行字:目前在郊区疗养院接受基础复健治疗。
夕阳把车窗染成琥珀色。
恍惚还能听见很多年前,某个少女在更衣室嚷嚷着“我家顾旭最厉害”的清亮嗓音。
但那些都像车窗外的云,被速度拉成模糊的丝缕,最终消散在初夏澄澈的天光里。
12
生活有时就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总在不经意间安排一些意想不到的重逢。
那天,我结束工作,正准备开车回家,在康复中心附近的咖啡馆门口,偶然遇见了拄拐的叶思琪。
她变化很大。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身姿挺拔的天才运动员不见了。
眼前的她,身形有些佝偻,脸上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颓废和憔悴。
岁月和打击,在她身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愣住了,眼中瞬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震惊、痛苦,以及深深的悔恨。
她僵在原地,指节因用力攥着拐杖而发白。
然后她几乎是踉跄着向我走来。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顾旭……真的是你?”
我没有说话。
前几天听父母说过,叶思琪好像转到了其他康复中心,没想到是我工作的这家。
“顾旭……”她右脚不自然地向前挪了半步。
我这才注意到她站姿的倾斜。
当年被季浩强行要求带伤参赛的髋关节,如今显然已经留下了永久性损伤。
她忽然松开拐杖去掏手机,动作太急差点踉跄摔倒,亮起的锁屏还是三年前我们最后那张合照。
“我每天……都给你发消息……”
她划开满是红色感叹号的对话框,最新一条停在今天凌晨三点:
她佝偻着背开始语无伦次地忏悔,说终于看懂当年我整理的康复方案里每个标红的警示,说现在连拿筷子都会手抖,说季浩在法庭上承认那些“特效疗法”都是为讨好她。
说到最后她突然抓住我的衣角,这个曾经在万人瞩目中捧起奖杯的女人,此刻膝盖正不受控地磕在石板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