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细语:“明天阿佑回来,你也拿出年轻时候的脾气来,大过年的,不准说着说着就吵起来,更不准动手......不管怎么说,是因为我们的疏忽,阿佑小时候才会受那么多的苦。”
薄聿珩没说话,只接过佣人端来的姜汤,递给妻子。
......
正月初三的早上,谢枝韫睡得很熟。
沈舒白起身的动作很轻,垂眸看了看她的睡颜。
昨晚28888枚烟花哄得她半推半就,受不住时溢出的眼泪,将她的睫毛粘在一起,一簇一簇的,像被露水打湿的燕雀羽毛。
他轻弯了一下唇,手指刮了一下她泛红的脸颊,然后下床。
沈舒白特意到客卧洗漱,又换了外出的衣服,独自开车到薄家老宅。
这座占了一个山头的中式庄园,在港城落成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每十年修缮一次,一直作为薄家话事人的固定居所。
现在是他的父母在住。
昨晚母亲发信息给他,让他今天抽空回来一趟,沈舒白猜得到是为了什么,所以没有让谢枝韫知道,自己单独过来。
“爸。”沈舒白从车上下来,将车钥匙交给佣人去泊车。
薄聿珩正在修剪几盆开得正好的金色玫瑰花,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么早来?瞒着你那个妻子?”
沈舒白听得出父亲话里的轻讽之意,神色清淡:“她今天想去黄大仙祠,应该不会太晚起床,爸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他赶时间。
沈舒白也拿起洒水壶,往花里浇水。
应如愿最喜欢这种玫瑰,学名第一金,在老宅种了一整个花圃,每天都精心养护。
薄聿珩看着儿子,开门见山:“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港城接管荣升集团?”
沈舒白静默片刻,而后说:“我不在港城也能处理荣升集团的事务。”
薄聿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还要继续留在京城,做池家的私生子?”
关于沈舒白是怎么到池家、怎么背上私生子的身份这件事,来龙去脉,说来话长,是他们薄家上下所有人的伤痛。
但总而言之,从沈舒白阴差阳错来到港城的那天起,他就已经在薄家认祖归宗了。他随应如愿姓,本名是应丞佑,薄家的二少爷,这点毋庸置疑。
薄聿珩缓缓道:“荣升集团有208家分公司,这还不包括控股的公司,它就像一艘航行在无边大海上的巨舰,而你是掌舵人,你不在驾驶室把控船只行走的方向,而在陆地上拿着遥控器远程指挥,你觉得合适?”
整个荣升集团,国内国外加起来有数十万员工,光是高层都有千余人,而这些人是需要有一个能镇得住他们的话事人的。
就像古代的君王不能总是离开国都四处游山玩水一样,沈舒白也不能远离港城这个权力中心,否则一两年就会有人动歪心思,三五年整个集团就会乱作一团。
薄聿珩看着沉默的沈舒白,嗓音冷了下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你那个所谓的妻子才留在京城。”
“你为了一个女人,上丢薄家的颜面,下又影响到家族的兴衰,这么拎不清,太让我失望了!”
“自己去祠堂跪着吧。”
丢下这句话,薄聿珩拂袖而去。
沈舒白耐心地为每一盆花都浇上了水,然后才进了主屋,上了二楼,到那间挂满薄家祖先遗照的房间里。
跪在蒲团上。
第202章
应如愿猜到这对父子一定会谈不拢,但以为他们最多就是不欢而散,没想到沈舒白还被罚跪祠堂。
她在房间听到消息,连忙到了二楼。
祠堂门大开,背对着门跪着的那个背影,挺拔俊秀,如一枝迎风而立的翠竹。
她眉头皱了起来。
沈舒白淡淡道:“妈,您不用管我。”
应如愿叹气:“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你爸一定会让你回港城接管荣升集团,让你想清楚要怎么处理和枝韫的关系。”
“你是还没想好,还是猜到了枝韫的答案不想面对那个结果?”
沈舒白目视前方,不动如山,声音听不出波澜。
“妈,您跟枝枝不是处成‘闺蜜’了么,她今天一个人可能会无聊,您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去陪她逛逛港城吧。”
他不关心自己的处境,还在想谢枝韫......应如愿眉心拧得更紧了:“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可以去帮你问。”
沈舒白依旧注视着面前的画像,画中是薄家的开宗祖先,穿着明朝的官服,庄严持重。
他嗓音清洌:“不用问。”
......
谢枝韫醒来时没有看见沈舒白,问了佣人。
佣人说先生一大早就开车出去,但没说去哪里?
谢枝韫便给沈舒白打去电话,沈舒白接了。
“你去哪儿了?”
沈舒白只说:“从前港城的朋友约我出去谈事情,还不知道几点回去,你今天自己出去玩吧,如果需要导游,可以在公馆里挑一位佣人,他们都在港城生活了许多年,对港城很熟悉。”
?谢枝韫阴阳怪气:“该不会又是哪个大学同学吧?”
沈舒白低声一笑:“总之不是叶蓁榛,也不是其他女性,不用多想。”
谢枝韫也不是黏人的性格,虽然沈舒白丢下她去跟别人聚会让她有些不爽,但看在昨晚那场盛大的烟花的份上,还是说:“行吧。”
挂了电话,心无旁骛的谢枝韫开始洗漱、换衣、化妆,收拾好了便出门。
她没让佣人给她当导游,自己在手机里下了一个地图,跟着地图走,边走边跟吴羡好打电话。
她没将叶蓁榛发给她的视频转给吴羡好,只说:“我看见那个女孩子了,确实挺漂亮。”
吴羡好暗戳戳地问:“比起你呢?”
谢枝韫轻哼。
但也没有故意贬低:“离得远,看不太清楚。而且几年过去了,谁知道她变成什么样了?”
于是吴羡好就听出来了:“长得很漂亮吧。”
谢枝韫撇嘴。
吴羡好唏嘘:“那很伤人了。没准沈舒白现在还对这个前女友念念不忘,初恋什么的,记忆最深刻了。”
......没一句中听。
谢枝韫直接挂了。
这个话题终究还是影响了她的心情。
她去吃一家很有名的汤包,原本的饭量可以吃四五个,但到最后只吃了三个半——半个喂给狗了。
她一个人去了黄大仙祠,据说这是港城香火最旺盛也是最灵验的庙宇。
今天是正月初三,确实非常多人,谢枝韫跟着善男信女们点了三炷香,跪在跪垫上,小声地祷告。
“保佑我今年就能夺回家产,把谢志谦和谢竹语这对豺狼虎豹黑心的父女彻底赶出谢家、赶出京城、赶出中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如果能达成所愿,信女一定回来重塑金身,保佑保佑。”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谢枝韫茫然地转头,看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贵妇,她跪在她旁边,大概是听见她的窃窃私语所以才笑出声。
第203章
谢枝韫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起身将香插进香炉里,又回到供桌前鞠了三个躬,礼毕,就准备去参观黄大仙祠。
身后跟过来一道温柔的声音:“黄大仙祠求签很灵验,你可以求个签,问问你所求的事情会不会实现。”
谢枝韫下意识回头。
说话的是刚才那个贵妇,正对她微笑。
谢枝韫只觉得她容貌清丽,保养得宜,一看就是出身富贵之家,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同江南的烟雨,水雾朦胧,连眼角淡淡的纹路都是在为她增添韵味,丝毫不显老态。
不过......
谢枝韫看着她,莫名感觉,她的长相有些熟悉?
“我很少会求签。”谢枝韫回答她。
“我觉得求了签,神明给了答案,如果他告诉我这件事能成,我可能会放松斗劲,也许最后就事与愿违了。”
“但如果他告诉我这件事不能成,我又会不高兴,所以我一般不会求签,诚心上一炷香,拜一拜,就可以了。”
应如愿莞尔:“这种话我倒是很少听。你是一个人吗?”
“对。”
“我也是一个人,小姐要是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逛。”应如愿主动发出邀请。
谢枝韫挑眉:“当然可以呀。”
做戏就要做全套,应如愿开始问:“怎么称呼你呢?”
“我姓谢,叫我小谢就可以。”
“巧了不是,我弟媳也是姓谢,听你的口音是京城人吧?我弟媳也是。”
谢枝韫愣了一下:“你的弟媳叫?”
“她挺有名气的,网名叫谢枝枝。”
“......”
谢枝韫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贵妇,盯着她那双眼睛,一瞬间福至心灵:“你是阿愿姐吧?”
沈舒白那个加她好友,跟她聊衣服聊首饰的姐姐?
应如愿演出了惊讶之色:“就是我,难道你就是谢枝枝?”
“......是的。”
谢枝韫失笑,太巧了,“难怪我刚才觉得你的眼睛有些眼熟,原来沈舒白的眼睛是像了你啊。”
应如愿也笑:“舒白的眼睛是丹凤眼,隔代遗传了他外祖父。”
谢枝韫心下还在感慨,这个世界有时候也太小了,这样都能遇到。
周围太多香客了,应如愿示意她往下走,谢枝韫便跟她并肩走下台阶:“阿愿姐,你是一个人来港城玩吗?”
应如愿说:“算是吧。你呢?舒白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呢?”
“他有的,他今天去跟朋友谈事情,所以才不在。”
“原来是这样。”应如愿顺着演下去,“咱们当了这么久的网友,还是第一次见面,而且是在八竿子打不着的港城偶遇,真是有缘分。”
谢枝韫笑笑:“沈舒白也算港城人呀。”
应如愿侧头:“他跟你说他是港城人?”
谢枝韫自有一套谬论:“他在港城读的大学,在港城结交的人脉,他有今天全靠港城,港城也能算他的家乡吧。”
应如愿笑:“要这么说的话,那确实可以算。不过,他应该更希望自己是京城人。”
“为什么?”
“他要是港城人,那跟你就是异地了。”
谢枝韫微微一愣,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应如愿也像是沿着这个话题随口一问那样:“假设他真的是港城人,你愿意为了他放弃京城的一切,到港城生活吗?”
第204章
谢枝韫皱了一下眉,根本不用思考:“当然不愿意。我的一切都在京城,我不可能因为结婚就放弃自己的东西的。”
应如愿忽然沉默下来。
几秒后,重新看向她。
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旁人看不明白的情绪:“是啊,他也不可能放弃......那异地恋呢?你能接受吗?”
谢枝韫隐隐感觉她那段沉默有些奇怪,但琢磨了一下,并没想出来意思。
索性直白地回答:“接受不了。”
“看不见,摸不着,感情怎么维持?没有了感情,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
“与其每天各种揣测他会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宁愿早早一刀两断,老话说得好嘛,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最后那句她是用开玩笑的语气,但也算是真心话。
谢枝韫的性格就是这样的,不会委屈自己。
大学时顾岘亭要出国进修,说四年左右就会回来,她都无法接受,更别说是无限期的异地。
应如愿听着谢枝韫的话,低头看了眼手机。
谢枝韫不知道的是,她的手机正在通话——对面就是沈舒白。
应如愿斟酌着说:“那是因为还不够爱吧?如果很爱的话,应该会觉得什么都克服得了。”
谢枝韫歪了歪头:“不啊,我恰恰相反,我属于越喜欢越要放在眼前的性格。”
她不喜欢延迟满足,她想吃的东西马上就要吃到,看上的珠宝首饰也会马上买下。
她想要,她得到。
让她对另一个人魂牵梦绕惦念牵挂......她还没经历过,想象不出来,只能确定现在的自己做不到。
所以呀,如果沈舒白要长期留在港城,那谢枝韫宁愿趁现在还没有陷得太深,结束这场闹剧。
“......”
电话那头的沈舒白听到了这些话。
他的骨相生来就偏冷感,尤其是不笑的时候,侧脸极为寡淡,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冷峻。
薄聿珩也听到了。
他拿起他的手机,挂断。
“你早就知道这位谢小姐的答案会是这样,所以才一直没问她吧。现在你妈替你问出口,死心了?”
这才是他要“棒打鸳鸯”的原因。
他们的儿子跟一个女人结了婚,他们怎么可能不去调查这个女人的身份背景?
而谢大小姐的战绩,在京城无人不晓。
出生时多富贵,年少时失双亲,长成时斗二叔。
她进入谢氏集团不过三年,却就能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走到了副总的位置。
她的目标明确,她的野心勃勃,她不是金丝雀波斯猫。
她是要做谢家的主。
这样的女人很优秀,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女人,成不了薄家的家主夫人。
薄聿珩难得如此语重心长地跟儿子说这么多话:“她跟你母亲不一样。”
“你母亲虽然从你外公外婆那里继承了几十家酒店,有个‘酒店太后’的虚名,但酒店的经营模式相对简单,不需要她时时刻刻坐镇在总部。”
“而谢氏集团不一样。”
“它是一个多元化集团,谢枝韫若是成了谢氏的总裁,几乎所有决策都要她过目。说到底,她跟你的情况是一样的,你不能离开权力中心,她也不能。”
“所以,她不可能跟着你到港城,做一个‘薄太太’或者‘应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