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翁得利崖壁森然水流湍急,岸边的青黑湿苔如同黑蛇蜕皮覆满岩面,水声沉闷翻涌如同闷雷碾过耳层。
若非大声说话,怕是都听不见身边之人说的是什么。
鹤知羽于马上高坐冷眼看着远处长河,这么深的水这么宽的河面,若是从断崖上坠下未必会死。
上次青州悬崖上,挽颜也是如这般从高处坠下掉入水中,被姜祁云带着找到了一处茅草屋。
姜祁云。
鹤知羽思及此俊秀的清眉拧成一团。
之前父皇曾经提及过一嘴要给他和挽颜指婚,当时他说了很多废话,但唯独没有简单明了的拒绝这婚事。
一直以为两人是相见便厌,是实打实的冤家。
但如今想来,姜祁云早就有不轨的心思,只是一直不肯承认!
京元偏过头看着自家殿下脸色凝重阴沉的样子,出声安慰,“殿下莫要担心,乔大小姐定然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鹤知羽收回思绪,淡淡应了一声。
远处突然有侍卫快步跑了过来,“启禀殿下,在河流的下游找到了乔大小姐!乔大小姐被冲到了岸边被一家猎户看见带回了家中,如今尚有一丝气息,医士正在为乔大小姐诊治。”
鹤知羽一夹马腹扬长而去,身后的侍卫立即跟上。
悬崖下有一处小村子,猎户家是在离村子还有一些距离的地方。
当日进山林狩猎空手而归回家的路上,看见了被冲到岸边的乔意欢。
猎户家是一对夫妻,儿子早些年带着妻儿进京谋生,如今也是这对夫妻发现乔意欢并将人带回来的。
夫妇两人平日里在林中猛兽都不怕,可此刻看着这些衣着银甲的侍卫却是吓到了。
明明是自己家,却不敢进屋站在院子里有些不安。
鹤知羽下了马,夫妇俩看着来人衣着不凡长相惊人的俊美,一瞧便是出身不俗,心底里便更加害怕了。
妇人心跳的厉害,她之前将那姑娘头上的发簪拔下来如今就在柜子里,这帮人应该......应该不会发现的吧?
鹤知羽站在门口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床上女子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瞧着侧颜便足以看清那女子是谁。
鹤知羽转身走到院子里,“是你们救的她?”
那妇人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回家的路上看见岸边有个女子,探了鼻息还有一口气便抱着她将她肚子里的水空出来带回了家。不过贵人放心,是我抱着的那女子,我家那个不曾碰那女子一下!”
鹤知羽看了一眼那猎户老实巴交的样子,偏过头看了一眼京元,便见京元走上前给他们几锭银子。
“这是我家主子赏你们的。屋里那位是在岸边被我们主子发现借由你们家救人,并非是你们将人带回来的,记住了吗?”
夫妇两人连连点头,感受着手中沉重的分量一边道谢一边应下。
这么多银子,够他们这辈子不愁吃喝了!
今日,倒是捡到了一个金疙瘩!
片刻后女医士走了出来,“启禀主子,小姐已经没事儿了。只要多加休息,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鹤知羽问:“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伤吗?”
女医士摇了摇头,“大小姐实在是幸运,身上不曾有什么伤。落水应该是从背部入水,从悬崖上掉下来实在是太高,背部红肿的厉害。但不碍事,好好上药休养就是了。”
鹤知羽:“如今可能送回京城?”
女医士想了想,“若是马车平稳行驶并没有什么大碍。”
乔大小姐身上并没有骨折的伤处,移动到车上去也没什么事儿。
京元抬首看着望不到顶端的崖壁,“当真是奇迹,上次二小姐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时候虽然下面也是水,但崖壁上都是伸延出来的藤蔓树木,有了缓冲才没有意外发生。如今这崖壁光秃秃的,大小姐掉下来没有缓冲竟然活了下来,还真是老天庇佑。”
这种情况还能活下来,实属上辈子烧高香了。
“只是属下还有件事儿不知该说不该说。”女医士有些欲言又止。
鹤知羽:“直言便是。”
女医士:“大小姐肩膀处有两处伤痕,瞧着疤痕的样子该是匕首刺的,时间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并非新伤。”
鹤知羽没有开口说什么的意思,京元挥了挥手便见那女医士闭了嘴退了下去。
意欢肩膀处的伤痕,他在上林围场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了。
也是因为那两处伤口被自己知晓,意欢才会和自己大吵一架。
鹤知羽沉声道:“将她移上马车,回京。”
京元问:“主子,要送到哪里?”
鹤知羽沉默片刻,“她父亲正因她的事抱病不起,若是将她送回家怕是无法好好养伤。安置到落花阁吧。”
京元颔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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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荔澄没有从周太医府上知晓乔意欢早就离开后回世子府告诉乔挽颜这件事儿,而是借口乔夫人身体不好,若是知晓这件事儿怕是会着急,是以跟着乔霁白一同去的尚书府,借口她是女子,若是乔夫人知晓也能好好安抚。
乔霁白没有多加理会,双双进入尚书府将这件事儿禀告乔尚书,乔夫人也恰好在旁边,知晓了这消息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乔夫人虽然身体稍微羸弱,但接受不了的只是乔挽颜的不好之事,其他的她并不会那般上心。
二人从尚书府出来没有坐马车,世子府就在隔壁,走一段路就能到。
甚至从尚书府出来,都能看见世子府门口车水马龙,上马车下马车倒是费时间折腾许多。
只是,在出了尚书府之后,二人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满目禁军。
世子府,被禁军围住了。
水泄不通,不出不进。
第297章
璟王回京苏飞快步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幕神情凝重,下了台阶微微倾身拱手道:“璟王殿下,今日我家世子生辰宴,王爷让禁军围住府邸是为何意?”
鹤砚礼一跃而落下了马,脚步缓慢的朝着苏飞走了过去。
步履间带着几分肆意无忌,似乎根本不觉得此刻让禁军将世子府围住有什么不妥。
规矩礼法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片云雾,风吹就散了。
“听说你们世子今日生辰宴,本王今日恰好回京正好给你家世子道道喜。”
苏飞心下不安,按照书信传回来的消息,璟王回京的日程怎么也得是后日,那还是快的,怎的今日就回京了,竟然一点消息都不曾收到。
“王爷客气了。王爷是去边境与我西陵谈和,此番回京该先进宫呈禀大幽皇上,我家世子何德何能在此留住王爷?”
这话刚落,墨萧腰间的长剑已经被拔出抵在了苏飞的脖颈上。
“你这话,是不欢迎我家王爷?”
那剑身太过于锋利,银身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苏飞一动不敢动。
“不敢。”
鹤砚礼不再理会他,朝着世子府内而去。
世子府内的侍从见此纷纷退到一边,别说上前拦着,就是靠近都怕被牵连。
门外的南衙禁军不同于守备京中的北衙禁军,南衙禁军那些人都是手上沾了无数鲜血,替皇城处理穷凶极恶之人的刽子手。
璟王回京不曾先行去宫里而是直接围了世子府,这般嚣张肆意无忌,他们上前拦着就是找死。
满席宾客见着突然出现的银甲禁军以及璟王也不免吓了一跳,刚刚还吵闹无比的席面霎时间鸦雀无声。
好似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楚听见,冷肃的骇人。
鹤砚礼扫了一眼不曾发现想要找的人,最终视线落在了那扇紧闭的门上。
门被大力踹开,屋内一张桌子是不曾动弹丁点的席面,但却不见有宾客坐在此处用膳。
墨萧将内室听到动静过来的小厮抓着提到了鹤砚礼的面前。
“人呢?”
小厮吓得不行,“王、王爷,奴才听不懂王爷说的是谁。”
墨萧剑尖搭在他的脖子上,用最简单的办法逼问,“坐在这张桌子上的宾客都去哪儿了?”
小厮因为太过于害怕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脖子一不小心就触碰到那剑身被划了一道口子。
疼痛加上恐惧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当即道:“回禀殿下,这张席面的宾客是静安侯府的小侯爷,十公主,乔家二小姐以及太子司议郎家的郭小姐和乔二小姐带来的一位小姑娘。这些贵客如今都在后院!”
墨萧继续逼问:“席面刚上来,为何都去了后院?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些菜还冒着热气,一瞧便是刚端上来不久。
席面刚上来却全都不在此处吃饭,反而集体去了后院,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小厮连连道:“是乔二小姐忽然晕倒,世子也无故无力站不稳,双双被送到后院请医士看诊,所以才会都不在此处!”
鹤砚礼瞳凝寒玉,眼底如同淬了极北之地的寒冰般阴翳的吓人。
世子府被禁军围住的消息很快就已经传到了沈澈的耳朵里,苏飞是从偏门先行一步回后院的。
“世子,王爷很快就会过来了,咱们要如何是好?”
沈澈强撑着站了起来,嘴角被咬破满是鲜血,小臂用匕首划出一道道血痕,整个人溢出一抹诡异的妖冶。
身上难以忍受的折磨与伤口处的痛苦互相抵制,沈澈的意识越发的清晰起来。
“我筹备了许久的计划,岂能容许鹤砚礼就这么毁了?派人死守后院,抵不过南衙禁军至少也得撑到乔挽颜醒过来!”
出了房门,沈澈听见了外面有刀剑相向的厮杀声。
大喜的生辰宴见了血,沈澈却丝毫不在意的朝着乔挽颜所在的房间而去。
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山火海上。
“世子?”
紫鸢看着来人颇为意外,西陵世子怎的从后门进来,吓了她一跳。
沈澈没说话,倒是苏飞客气道:“紫鸢姑娘,乔二小姐无故晕厥,我家世子身为东道主实在是不放心,所以稍微能走了就过来看看二小姐。”
紫鸢语噎,虽然但是.......
她是小姐的近身侍女,是知晓小姐对西陵世子要做什么的。
更甚者,西陵世子喝下去的那杯酒的酒杯,都是她趁人不注意在顶峰边缘处抹上了云瑶的毒药。
酒没有问题,但是酒杯有问题。
西陵世子被小姐毒成这样,竟然还撑着身体过来看望二小姐,她怎么觉得有点........
紫鸢内心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人怕不是个冤种?
知道真相还不得和小姐闹的不死不休啊?
紫鸢心里是这么想的,对于自家小姐突然昏厥她没敢多说,只以为是小姐又对乔意欢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才会突然晕厥,全然没有想到这东道主的西陵世子给自家小姐下了药。
“多谢世子好意,不过世子如今身体不适还是回去休息吧。”
紫鸢又道:“不过世子这生辰宴还请来了戏班子唱戏,如今唱的应该是两军交战吧?”
要不然外面怎么有刀剑相向的声音?
苏飞默默夸赞了一句紫鸢是个迟钝的,“紫鸢姑娘,我们西陵有一种醒神香极为好用,可否请姑娘随我去拿。或许用了之后,二小姐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紫鸢毫不犹豫的拒绝,“那就劳烦你派人送过来吧。我家小姐如今昏厥,我不在她身边守着不是很放心。”
苏飞:“姑娘多虑了,这世子府安全的很,有何不放心的呢?”
紫鸢走了几步挡在了床前有些防备,“香而已,世子府的下人很多,为何偏要我随你去取?知道的是你好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故意想要支开我呢。”
苏飞微微愣了一下,这姑娘看着呆头呆脑傻乎乎的,怎的遇上二小姐的事儿如此精明?
防备心这般重,难怪乔二小姐独留这看上去呆呆傻傻的紫鸢在身边。
第298章
磕不完,根本磕不完紫鸢这般直言,苏飞倒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本以为这姑娘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发出去,如今才觉得这才是最难打发的。
沈澈扫见了乔挽颜的指尖动了动,心下没了耐心,“把她弄出去,生死不论!”
话落,门外一群暗卫涌入,朝着紫鸢刺了过去。
这群暗卫算是死士,主子下了命令即便是死也要完成任务。是以即便身上被刺伤也会毫不犹豫的继续攻击,直至手不能抬脚不能走。
紫鸢被逼退出了房间,沈澈走到了床前单膝跪在地上,看着乔挽颜平静恬静的容颜。
食指轻轻的落在她的脸颊上,感受到细腻如白玉般的触感微微愣了一下,继而扬唇浅笑。
深邃阴暗的双眸中浮现一抹欢喜,是带着偏执病态的欢喜。
很快,她就会眼中只有自己一人了。
除却自己之外,再不会看见其他人。
徐书简,姜祁云,或许还有那些他不知晓的男人。
从今日以后,他们只会沦为笑话了。
沈澈勾住乔挽颜的一缕发丝在指尖上缠绕,似乎觉得不大满意
视线渐渐下移落在了她莹润的小手上,指尖轻轻的与她的指尖相处,心口蓦的一紧,好似一抹电流自指尖传来,那抹痒到了骨子里的感觉比起被下毒的瘙痒还要难耐。
沈澈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浓郁,尾指勾住她的手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指背。
苏飞见此转身去关门,可门刚关上不久,转过身还未走出两步便突然感受到一抹刺耳的声响。
紧接着门板被踹开,苏飞和木板一起被踹飞。
鹤砚礼一眼就看见了床上躺着的女子是谁,视线下移看见了沈澈勾住的手嘴角扬起一抹阴翳的弧度,二话没说拔出腰间的长剑打算了结了沈澈的性命。
毒药发挥的时间是顶峰,沈澈此刻根本没有能力去起身躲开。
就在苏飞要冲过去用身体挡住这一剑的时候,一道浅弱的声音阻止了鹤砚礼手中的动作。
“砚礼哥哥。”
乔挽颜躺在床上,手被沈澈勾着不曾松开,睁开眼第一时间看见的,是挥剑朝着这边刺来的鹤砚礼。
沈澈闻及此言愣了一下,须臾立即偏过身去看她。
见着她视线牢牢地锁在鹤砚礼身上,神情凝固仿佛整个世界在此刻静止了。
沈澈唇角微微张开却没有吐出一个字,忽然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颊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却见鹤砚礼一只手抓住了沈澈的后衣领将人扔到了一边。
不曾用剑,不曾在她面前见血。
乔挽颜坐了起来,发间的珠钗掉落下来,如瀑的长发顺滑的披散下来铺满了整个背影,好似一幅精心绘制的墨色画卷,美的惊心动魄。
乔挽颜仰着头看着床边站立的鹤砚礼,眼漾桃花含尽春雨,望着鹤砚礼之时带着说不清的委屈与思念。
在鹤砚礼的眼中,此刻的乔挽颜便是一朵玉软花柔的娇花。
美丽,纯净,是踏月而来的神女。
乔挽颜抬起手,鹤砚礼看了一眼后指尖搭在的她的手下方。
乔挽颜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目光灼灼。
“你回来了。”
还未等鹤砚礼说话,便见乔挽颜再次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