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修躲在病房外面打电话,喘不上气来般使劲压声,“像是生病……不是废话,是像从里到外都生病了……”
他拿不准自己这位上司到底是怎么想的,更想不明白为什么到这一步了,岱玉庭来都没来看过一眼,只能一板一眼的将自己看到的如实汇报,最多咬牙加上一句。
“岱总,再关下去,真会关死人的……”
岱玉庭那日后近乎于暴怒,他在例会上沉冷的面容刀锋一般,几乎是无差别攻击所有人,被骂的狗血淋头的下属们捱到结束,一个个面色恍惚走出会议室。
那晚说到底只是个意外,仅仅是原本他安排好的约会临时被打断,助理看他心情好趁机将父母那边的邀约说出来,见个面而已,也耽误不了太久。
却不想一时松缓反倒被趁虚而入,背后推手蜂拥而上,同业者们乐意稍做添色,将普通见面炒成豪门背德,渺天资本这棵大树实在碍眼,若能咬下来一口,很多项目瓜分下的话,简直是年终奖番几番的乐事。
几天下来确实有点碍手,但也没到棘手的地步,岱玉庭让法务对接平台,沟通舆论撤话题。又直接将那对试图回国拿腔作势的父母,打包送回欧洲,顺带提醒两位他们的儿子并非什么大孝子,大家最好还是维持体面。
那位不知道哪家的千金销声匿迹,炒作骤然哑声,疫情下餐饮实业本就不好干,得知岱玉庭被卷进来还惹上负面新闻后,那位家里赔罪的礼数迅速且到位。
甚至连当晚将人引进来的侍者他都让人查了个底朝天,但全过程拢疏下来,如同是谁杀死知更鸟般,风暴卷来,退潮后无人是罪人。
那罪魁祸首是谁?
岱玉庭在几日后傍晚来到病房门口,看着里面那个身影正侧躺着,有个年轻女医生正在跟她说话。
“……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厌食这种更多是心理性原因,真的不需要帮你转科室吗?”
林阙沉默,黑发柔软的堆积在她脸侧,呈现一种触目惊心的白。
她不想治。
林阙从浑浑噩噩中把自己扒出来后,只能一遍遍的告诫自己,可以被胁迫,不能去承受,她厌恶且恐惧自己变成另一种人。
病床上女孩的衣服被脊骨撑出条痕迹,像奄奄一息的花苞。
岱玉庭比谁都清楚,他居高临下见过她最开始懵懂的样子,看似不堪一击实际古板死犟,那点傲气在她心底催出嶙峋漂亮的青山,愈往下探愈发现生机熠熠。
他一眼看中,爱不释手。
这个不可逆转的悖论横在两人中间,他想她成为乖巧宠物,或者再进一步的听话情人,只能把她摧毁再重塑。
他有无数种下作办法。
但那将不再是林阙。
然而岱玉庭素来刻薄又心高气傲的姿态,依旧在心底与事实棋布错峙。他从不退让,一切人和事的放手,在他的信条中,只能由他先厌弃。
他面色漠然转身离开,第二天让阿姨来把林阙接回家,开始安排家庭医生每日上门。
而在一个深夜里,他环抱住林阙的胳膊微微用力,感受到她细微错乱的呼吸后,岱玉庭突然用力把人死死按在怀里。
骨头很硌人。
仿佛一捏就能折。
她一点都没好转,反而像是要彻底衰折在这座寸土寸金的高楼中。
“一年。”他盯着她的发旋,动了下手指,“你听话点。”
“等到合同结束。”
我放你走。
怀中人的身体此刻近乎痉挛般轻颤。
我有话说:
明天就搬走了。
后续提醒下哈,会有女主跟别人谈婚论嫁的剧情,惊心动魄的。
0064
第63章
离开
这日之后,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倍速播放键钮,两人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再也没提起过相关话题,冬日很快被暖锋砍断,春天正式砸落的时候,李昌修拿着一份新的东西来家里找林阙。
她现在对于一切文件都保持高度警惕,更别说是从这位手里出来的,几乎是想都不想,“我不签。”
林阙知道他们公司常年跟人玩法律文字陷阱,一句话恨不得能掰开塞进去八百个阴谋,这种从根本上实力悬殊的对决,她再也不要入场。
“这次是正常的合同,”李昌修有点哭笑不得,他又不是资本家,压根不想多干那些让人心虚的事,苦口婆心的解释,“之后你总得在上海找工作吧,这一年多的空白期很致命,岱总的意思是从渺天资本这边给你补一份劳务合同,这样正好可以对消掉之前那份工作的负面影响。”
渺天资本对触无数行业,而且近年来行事方式明显有点走长远发展的意思,口碑人脉都不错,有这样的从业经历是可以说是简历镶金边的程度。
李昌修暗暗观察她的神色,见她沉默后顺水推舟,“你可以找律师看看,就是公司普通员工的正常入职模版,签的时候也给你把离职也一起办了。”
他太了解自己上司的阴险狡诈,无非是想从林阙的履历中插一脚,那以后她所有入职工作的背调都会从渺天过一遍。
完全看不出什么要放手的意思。
林阙翻开看了看,职位就标注的行政助理,主要负责内容都是很平常的东西,她把李昌修送走后把合同往书房一放,然后等着阿姨给她把药端来,自己对着电脑坐了一下午。
这些天她除了出入医院,剩余的时间大部分都在陪岱玉庭参加各种或大或小的晚间应酬,或许无关紧要,但有人大张旗鼓。
林阙耳听目闻,跟在他身边感受这个男人的行事风格,岱玉庭不对她设挡,言传身教般向他展示什么叫阳奉阴违,周旋人情。
如果可以的话,他估计会直接在CBD所有商务楼里广帖声明,将她归入名下。
渺天最近风头日盛,连着主投几家疫情下风头行业,所以没等多久,稍微敏感点的就隐约知道岱玉庭身边有点变动。
毕竟大家都不是什么普通人,渺天几乎是岱玉庭单方面主权,要是真有结婚的苗头,单合伙人们就要动作一番了。
但流言也仅仅只是浮动了几日就悄然落幕,没有后续。林阙逐渐不用再去每日挂针,阿姨用心烹调的食物她也能偶尔吃下去些,不再虚弱的好似要凋零。
岱玉庭在某天晚上看到她放在床头柜里的小册子,等人睡了后,他用手指勾开抽屉,看着上面一个个划掉的日期,感觉气闷到心脏隐痛。
小没良心的。
第二天两人坐在餐厅吃东西,男人垂眼漫不经心,“换季了,抽空去看看需要添的衣服。”
林阙应声,软白的脸颊上这些天有了点肉,让人忍不住想动手捏捏,她起身去厨房拿碗,前脚刚走,手机就嗡嗡作响。
岱玉庭掀眼皮瞥了下,顺手拿过来,看见是陌生号码后接通,那边传来声音,“林小姐这边如果顺利的话,什么时候方便来入职?”
林阙听见动静,从厨房里出来拿过电话,跟那边说了几句后挂断,转头看过来,“合同只剩不到一周了,家政公司给您安排了新人。”
粉饰太平的假象被一刀插破,岱玉庭上半身后仰,眼底波澜不惊,“找好下家了?”
他留足后手,料定即使她在新工作中也能在自己可管控范围内,但见她如此模样还是一阵隐怒,干脆起身离开,像极蛰伏猎手。
林阙在一个傍静搬离,岱玉庭没有过问,回家看到放在玄关的电梯卡时,眼风都没多扫一个。
直到一个月后,他发现早就应该反馈上来的相关背调丝毫没有动静。
“应该是没入职,”李昌修跑了一天后跟他汇报,“上海相关行业都联系很密切,有签竞业协议,唯一的可能就是……”
她离开了。
岱玉庭用尽心思给她搭建了个完美履历后,才发现被这个小骗子摆了一道。
林阙压根不再关心自己在这个行业将如何走下去,她被磨尽胆力,精疲力尽的撑够最后一程,在春末时安静离场。
春天轰然闭幕。
0065
第64章
消失
好雨知时节。
林阙在一个下雨傍晚回到小城,初夏那种温闷的包裹感在缓慢回暖她枯涸灵魂,一直到走出高铁站,她方大梦初醒。
她没有回家,只是在外环租了一个小单间,开始任由自己下沉。
街边不再有昂贵格调的网红酒馆,洋溢各国文化的面包店也变成了老式烘焙坊,肉质不这么完美的生鲜,也许酸涩清甜的果类,这一切将那个被夸张物欲包裹的林阙掏空又撑满。
回家三周后,找好的工作又询上门来,她之前放弃了各种大厂投递邮箱的招聘流程,在老家这边直聘app上找了一家小公司,月薪三千六外加五险一金,早八晚五,月休四天。
林阙预想的很对,新的公司没有进行详细背调的意识,只草草问了以前干过什么,查看了学历,再要了几个之前的作品后,就通知可以尽快来上班。
她需要社交,来填补一些失去的心底空隙。
上班第一天,隔壁办公室有个男生过来帮她办理入职,临走时帮她冲了杯挂耳放在桌上,小声,“你第一天来不知道,下班时候领导说走先别走,咱们这位大领导有点……”
还没等说完,后面传来咳嗽声,男生迅速闪人,林阙抿唇,低头看见手机亮了下,打开是李昌修的群发消息,通知渺天资本各部门领取季度福利。
已经与她无关,林阙拉黑他时顺手把之前的一些好友删除,将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砍断。
弄完后她抬头,端起咖啡抿一口,被只有酸苦的口感涩到皱眉,转眼看见落地玻璃门外隔壁办公室有对年轻男女正在说笑,言语神态间难掩亲密,有种呼之欲出的暧昧。
大家都真简单啊,林阙不再纠结咖啡味品质,心底忍不住感叹。
公司是一家国企高管自己出来单干的创业公司,老板也算有点人脉,负责对接很多连锁餐饮或者娱乐品牌在当地市里的一些地区性独立设计,林阙上班第二天就被留下加班到了十点,几个领导单开会用了三个小时,但没什么实质内容,存在一两个问题重复赘述的通病。
工资不多,但是工作却比林阙想象中的无聊要有冲击力的多,大多数找他们公司合作的客户都是品牌下派,有一定一线城市项目经验,所以很不好糊弄,而办公室里很多人明显都还没经验,客户一催就手忙脚乱的。
这么一来二去,林阙这种早就被磨出来的熟手就显出来了。
部门小领导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姓聂,老公是干连锁培训机构的,跟领导关系匪浅,一切设计相关工作都需要跟她汇报,但是个热心肠性格,跟林阙说话摊的很开,凡事总有提点一二的意思。
所以虽然她因为同事明显跟不上思路步伐这种问题感到苦手,但干起事来蛮有动力。
唯独一点有些麻烦,她身体养的很慢,在上海时岱玉庭让阿姨一日三餐都用私立医院定好的营养摄入来做,回到家后林阙一个人住,很多时候楼下买个鸡蛋灌饼也就糊弄过去了。
所以加班没几天后,林阙就病倒了,来上班时小脸苍白看上去恹恹的,被同事打趣是个病美人,一推就倒。
隔壁那个负责办公室采购内勤的男生见状忍不住凑过来,“小林,实在不行你就请假去看看,反正供货商那边已经在根据我们的定稿印刷物料了,你总得……”
没等他说完,聂姐从隔壁办公桌转过身压低声音,告诫状叮嘱,“可别说请假的事,没看到领导的意思吗?埋头干都来不及呢,小林你可注意点。”
其实林阙走个半天大家也能顶得住,可聂姐这么说了,两人哑口无言,只能各自回工位干活。
没两天后林阙实在顶不住,去找领导钉钉上批了假条,当天下午从医院打完针出来打车时,林阙接到电话。
“孟总,有什么事情吗?”
那边语气很温和,对请假的事没多问,“下午公司开了会,研究了一下咱们部门的效率,决定以后聂姐原来的那一部分工作都交接到你手里,她专心负责跟供货商还有客户对接。”
“你能力强,大家都看在眼里,好好干,别辜负我跟陆总的期待啊。”
林阙仿佛喉咙被噎住,而马路这边拦下的出租车一个劲冲她喊问地址,只能先草草应下,挂断电话后她头疼的靠在后车座上。
昨天时候她问聂姐是不是最近工作会有变动时,她还一脸宽慰的示意不会,让林阙安心去看病。
大约是料想林阙年轻,面薄不好意思拒绝,再加上大家在加班她请假本就不好意思,干脆上下一心,先斩后奏的就把工作交接给定好,这下以后聂姐终于可以清闲踩点下班接孩子了。
职场这种东西,果然在哪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