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夜深。
江无羡坐在书桌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茶盏。母亲的信他已经读了三遍,心绪却仍未沉静。
这时,一道细微的脚步声穿过院落,悄无声息。
他没有抬头,只轻声道:“夜里来送命的,不止你一个。”
青鸾走入房中,仍是一袭素衣,月光照在她脸上,没有杀气,却有一种压抑的决绝。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她开口,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出情绪。
江无羡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
“你是指,你在水榭送茶的时候,袖子里藏着匕首的那次?”
青鸾一顿,嘴角浮起一点笑意:“原来你早知道。”
“我见你第一眼,你就在试我。”
江无羡语气不重,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心上。
青鸾缓步走近,手中没有武器,但她右袖微鼓里面藏着毒针。
“女帝给你了什么?”江无羡问。
青鸾道:“她没给我什么,她只是说江家不该留下种。”
江无羡看着她,一字一句:“你信她?”
青鸾的眼神闪了闪:“我……不想信。可我只有她。”
江无羡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那你今天来,是要杀我?”
青鸾没动,只是低声说:
“我以为我可以。”
“可现在”
她手微微颤抖,那枚毒针一直没有发出。
“你知道我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吗?”她问。
江无羡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青鸾声音微哑:“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不是命令,而是选择的人。”
“女帝给我命令。”
“而你……让我愿意自己选。”
院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七名黑衣死侍踏夜而来,身着宫内秘卫制式,未亮身份,却一眼可知来路不凡。
为首一人沉声道:“奉诏诛江无羡!”
青鸾猛地转身,怒道:“诏在哪里!?”
那人不答,只抬手,掌心烙着一道燃烧的金色火纹那是女帝亲封的“不留令”,一出即斩,不留文字。
江无羡瞳孔微缩,沉声:“她,终究还是动了。”
青鸾脸色煞白,转身看向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江无羡却忽然笑了笑,低声道:“怎么,真以为你会动手?我从头到尾都没准备拦你。”
他解下腰间佩符,缓缓扔向地面:“我死,就死。但你们得干净点,别毁了我这副骨头。”
七名死侍围上,刀未拔,气先压下。
就在这时
宫墙之上,一道清喝响彻夜空:
“住手!”
女帝自黑夜中而来,一袭深绛披风,未着凤冠,不带仪仗,踏雪而至,站在高墙之上。
她目光扫过死侍,声音冷得不带一点温度:
“谁准你们动他了?”
死侍首领大惊,跪下磕头:“陛下!您亲封‘不留令’……”
女帝冷声打断:“我说了诛江无羡?”
“我说了杀他此时此地?”
“谁让你们今晚动手的?”
她声音冷峻,语气未变,但却重重压在每个人心头。
死侍无语,只能伏地请罪。
女帝转头看向江无羡,目光复杂:“你以为我真的舍得你死?”
江无羡没说话,站着,也不退,也不拜。
他只是看着她,轻轻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信不过我?”
女帝沉默。
他再问:
“还是你……信不过你自己?”
风起,云动,烛火摇曳不定,宫墙下,这一问落地,没有人回答。
夜风卷入院中,火光跳动,死侍尚未退去,女帝未下最终令,气氛如弓弦拉满,只等一声放箭。
青鸾站在江无羡身侧,眼神摇摆不定,像被风吹落的花瓣,随时可能坠入泥地。
女帝缓缓从高墙上落下,步履平稳,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呼吸上。
她走到两人面前,声音很轻,却带着压不下的疲惫:
“江无羡,你要是今日不说一句话就死,我能原谅你。”
“但你若活着继续闹,我就不会再救你第二次。”
江无羡抬眼看她,问:“你要我选?”
女帝点头:“选。”
他问:“选你,还是选命?”
女帝平静答:“选忠,还是选背叛。”
青鸾猛地抬头:“他没有背叛!”
声音很小,却咬着每个字。
女帝转头看她。
“青鸾,我问你。”
“如果今天是你要选你选他,还是选我?”
青鸾脸色骤白,脚下像踩在锋刃上。
她望着女帝,又低头看江无羡,手指已不知何时扣在了袖中毒针柄上。
江无羡没有看她,只是轻声说:“若你真要杀,就下手。别让人替你动刀。”
他把脖颈一侧,露出锁骨下那枚老伤:“从这儿下去最干净。”
青鸾眼圈一热,手却缓缓垂了下去。
她声音颤抖:
“我……我杀不下去。”
“不是因为我信你。”
“是因为你要我自己选。”
“我这辈子……从来没得选。”
“只有今天,是我自己不杀的。”
她说完,像是一下泄了全部气力,整个人微微晃了一下。
女帝没有说话。
良久,她开口:
“散了。”
死侍跪地退下,消失如雾。
女帝转身,背对两人,道:“江无羡,你想活可以。”
“但从今往后,你的命,由你自己担。”
“你若死,是你技不如人。”
“你若活,是你应得。”
“朕,不再救你。”
她走远了,脚步平稳,背影依旧挺直,却像一下子老了几岁。
江无羡站在原地,良久不语。
青鸾抬眼看他,轻轻问:“你恨她吗?”
江无羡想了想,低声说:
“我说不上来。”
“但她今天,至少让我活着选了一次。”
“这已经够了。”
夜很深了,江府院中灯火尽熄。
青鸾已经被他赶走。
江无羡独自坐在屋前台阶上,身后空无一人,天上的星子也躲进云里,只余一地冷风吹不醒的灰烬。
他手里拿着一截断簪,是刚才青鸾在袖中握了整夜的东西。
一头折断,簪尾还有一点细毒痕,若她真刺下来,他现在已经该凉了。
他盯着那根簪,过了好久,才轻轻一笑。
“江无羡啊江无羡,你算人算局算生死,就是没算到”
“她真没舍得杀你。”
他把簪子轻轻埋进了石缝里,像是藏了一件无用的纪念品,又像是埋了点过不去的心事。
就在这时,远处天边亮起一道青光。
他抬头望去,是北城方向,有尸火信号升起,三连,表示“异尸出逃,尸门现踪”。
他神色一动,起身系袍。
“看来”
“我娘信里提的那位舅舅,终于也等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