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我内心一阵雀跃,兴奋地跟上去:「谨哥,你怎么知道我妈今天加班,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啊?」
「谁说要陪你过冬至?」他把脸转向一边,「碰巧只有你放假而已。」
「哦?」
「我给你带了新的资料,吃完饭赶紧滚去刷题。」
「哦?」
「还有一个月就全市统考,手机想不想要回来了。」
「哦?」
「……吃什么,我请。」
吃什么还真是个大问题。
这里人过节的意识太强了,一路上的餐馆,不是爆满就是打烊,要找一家能落脚的店不容易。
我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刚才吃下的小汤圆很快就不顶用了。满大街飘着烟火香气,肚子里却空空荡荡。
走着走着,周谨忽然拉住我,指着前面:「这是什么店?」
我一看,原来是陈记。
「卖冬酿酒的店,又不卖吃的。」
周谨却起了兴趣:「听起来糖分很高,总好过空着肚子走到低血糖。」
路过这些天来,我还是第一次站进陈记的店里。
店铺看着不大,纵深却很长,两边墙上各开了一扇门,门宽的一侧大约是酿酒的仓库,门窄的一侧显然通向厨房,因为有开火炖煮的声音从里边传来。
没见陈大爷人影,估计在后厨忙活。
周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店内充满年代感的陈设。
「你来得还真巧,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天营业了。」我说,「要是换作早上来,那队伍能排几个小时。」
「我知道这家店,有名的。」周谨靠在柜台边,两条长腿斜撑着地面,「百年老店的冬酿酒,值得尝试一下。」
「哟,这么想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了。」陈大爷从厨房钻出来,手里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大碗。
周谨笑了笑,自然地接过话头:「大爷,酒还卖吗?」
「卖啊,卖到冬至夜的最后一刻。」陈大爷朗声答道,将汤碗放在厅堂东侧的一张木桌上,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回身走向我们。
「装酒的瓶子呢,带了吗?」他拿起长长的酒勺,问道。
我和周谨面面相觑,与此同时,我闻到桌上飘来的食物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响了几声。
陈大爷大笑起来:「算了,难得有小朋友愿意进我的店门,今天的酒爷爷请你们喝。」又看向我道,「这是家里没准备饭吧,不嫌弃的话,在我这对付一口?我猜你俩在外面没找着能吃饭的地方。」
有时候缘分来得就是如此巧妙,前几天我还因为楚言的关系被大爷连带着瞪了一眼,今天就和周谨莫名其妙成了人家的座上客。
陈大爷的冬至饭很简单,就是馄饨。为了我和周谨,他特意又去下了两碗,鸡汤打底,加了紫菜、虾米、鸡蛋皮,馄饨个头不大不小,一口下去肉香四溢。
「爷爷,你明天是不是就要关店回去了?」我问,
「对,冬酿酒只卖到冬至前夜,明天就收摊。」陈大爷答着话,将两碗飘着桂花的酒端到我们面前。
我喝了一口,尝到了酸甜与淡淡的花香,几乎没有什么酒味。
「怎么样,小姑娘,和超市里的瓶装酒有区别吗?」老人笑眯眯地看着我,目光明亮和善。
「当……当然有区别啦,肯定有区别的嘛!」我连连点头,心想这大爷果然还是记仇。
一旁的周谨见状直接笑出了声。
「你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陈大爷突然发问。
「你怎么知道的?」
陈大爷拿起自己的酒碗咂巴了一口,思绪逐渐飘远,「看到你们两个啊,就像看到了我和我太太年轻时候。」
我手一抖,酒差点撒到周谨腿上:「爷爷,话不能乱讲的啊……」
「嗯,就这嘴硬的脾气,也是一模一样。」
我的脸瞬间像火烧一样发烫,周谨也不自然地轻咳了几声,头扭向别处。
陈大爷乐了,他靠向椅背,目光环顾店内四周,像是看进了时间深处。
「我们那代人小的时候,这片地方才是城市中心,最好的裁缝铺、最好的饭馆、最好的酒坊,都在这条街上。」
「她是裁缝的女儿,我是酿酒师傅的儿子,两家门对门,喏,你们看,现在路边那个杂货铺,以前就是她的家。她爸爸喜欢喝我家的酒,作为回报经常送我衣服,一来二去,两家就成了街上关系最好的邻居。」
陈大爷细细回忆,夜越来越深了,街上一阵热闹一阵安静,偶尔有人声路过门前,说叨着本地方言,恍惚间听了,像是从那段远去的岁月里传来的回响。
裁缝的女儿和酿酒师的儿子在这条街上走过了童年,度过了青春,组建家庭,养育后代,渐渐老去,最后,有人先到了生命的终点。
「……以前街里街坊总喜欢拿我们开玩笑,说你们老陈家干脆把裁缝的丫头娶了得了。那时候小,不懂事,心里老别着一股劲儿,觉得我从小就看着你,凭什么一辈子还得看着你,你有什么好的?」
「后来,真遇见了别人,刚开始是挺新鲜的,可时间一久,又觉得哪哪都不如她,只是两个人都憋着劲,好像谁先承认谁就输了一样……较劲到后来,当然是我输了。」
陈大爷说说便笑了,碗里的酒也空了,他眯起眼,看上去有些微醺,可冬酿酒的度数其实很低很低,连三岁小孩都能喝上几口,酒不醉人,人是自己醉的。
「八年前,她查出来癌症,硬撑了两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一天晚上,我在病房里陪夜,她靠着我,说不治了,想回老家看看。我说好,明天跟医生请个假,我带你回去转转。她又说了些小时候的事,然后慢慢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