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谦南用指甲拨了一遍那叠文件。厚厚一沓,她连草稿都打了好多页。
翻完,心里莫名有些焦躁。他脚尖一点,把一沓纸往桌上一丢,过来吻她。
温凛被动地接纳这个吻,觉得他有点三心二意。
肢体的接触最能体察一个人的情绪。杨谦南探入她的双唇,纠缠她的舌,每一个动作会有微小的停顿,好似在犹豫,又好似在对她生气。
“老子昨晚等你电话,等了一晚上。”
他很少骂粗口。温凛听到这沉哑的嗓音,不住睁开了眼睛。
还好,他的神情尚属平静。
“我……不小心忘了……”
她习惯于睡前给他打个电话,但也不是每天都打,杨谦南也没有等她电话的习惯。只是昨晚他在首尔转机,机场很破,他坐在休息室里喝完两杯热茶,看了眼手机。运营商短信提示他,关机的这段时间错失了几个未接来电。他翻了翻号码,都不是什么重要电话。
只是居然没有她打来的。
转机等候的那两个小时是她平时入睡的时间,一般这时候她会给他报个。
昨晚这个项目也没等到。
温凛捉住他的胳膊靠上去,和他依偎在一起,“我以后不敢了。”
还没等他兴师问罪,先把所有的软给服了。
“不敢什么?”杨谦南揽着她的腰,他上她下的姿势,暗含危险。
温凛好像被触到了痒肉,瑟缩了一下,告饶:“以后都听你的话。你让我玩,我就去玩。”说得一本正经。
杨谦南嗤然打她的胯。温凛卖乖地笑,揉眼睛说:“好困……”
她一伸懒腰,腰线从毛衣底下漏出来,奶酪似的一小片。杨谦南顺手搭上去,感受了下。温凛好像奸计得逞,冲他暧昧地眯了一下眼。
从仰躺的角度看过去,会觉得他的神情异样温柔。
杨谦南在她腰上掐了把:“起来。去吃饭。”
他是真有点饿了,起身的动作有一丝迟缓,拿起椅背上搭的外套,低语了一句:“还说让你看着应朝禹。看样子该让他好好看着你。”
讥诮的口吻。
没等她起来,就兀自向外面走了。
温凛寻觅着任何一丝他吃醋的痕迹,好像能从这背影里看出朵花。劳碌过一夜的身体有点沉重,她撑着坐起来,心情被阳光晒得有些发飘,踉踉跄跄才穿上鞋。
洗漱一番,坐在了餐桌上。
厨师是墨西哥人,三层点心架子上搁了Taco,Burrito,Fajita,几种酱汁和餐包。
温凛取了一个在餐盘里,几乎没动。
杨谦南朝着满院园景,净顾着喝餐酒。
也不知耗了多久,他说:“怎么认识的绪康白?”
温凛反问:“你和他熟吗?”
“不熟。”
“……那我也不熟。”
小姑娘像只狐狸一样,软软绵绵的,但是刀枪不入。
杨谦南短促地一笑,不冷不热张口:“那怎么想到帮他干活?”
“就……应朝禹的朋友嘛。能帮的忙,就帮一点。”
温凛回答完这句,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以为他要对她冷嘲热讽了。
杨谦南只是低着头,往嘴里一小口一小口地送食物。他进食通常很短,象征性吃一点就停,细细咀嚼,慢慢咽下去,举杯喝一口酒。
好半晌。
“我让应朝禹带着你玩,没让你给他们当苦力。”他眼梢凉凉的,勾住她的心魄。
温凛屏息凝神,等来的宣判,是这句话。
她讷讷地叉了口餐食,鸡肉Fajita辛辣浓郁的酱汁从舌尖滑过去,寡若白水。她努力地吞咽下去,嘴角上翘,尝到了一丝本不该有的甜味。
后来有一阵子,她不得不经常去吃墨西哥菜。
这种料理口味酸辣,用料粗犷,在快餐界无往不利的百胜集团03年雄心勃勃将Taco
Bell引入中国,没几年就迅速败走,墨西哥风味从此也在“最不适合中国胃”的榜上题名。
可是她吃的时候,总觉得味道是好的。
为他。
为那些年,即使他没那么喜欢她,但却是真真正正地,把她当女朋友宠。
*
春季学期已经过去了一个周。
温凛到学校是周五晚上,一般的学生已经结束了一星期的课程,但她还有经双的学位要念,急匆匆赶去教室。
杨谦南总算没带着她招摇过市,在校门口把她放下,说:“明天来接你?”
温凛为难地盘算了下,说:“明天不行……下回吧。”
他眼里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讥嘲的笑意淌过。
“那行。”
他把车窗升了上去。
温凛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车开走,才抬腕看了眼表,疾步向校园里跑去。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顾璃正坐在后门墙角,吃一个鸡肉卷。
她看见温凛,吓了一跳:“你来学校了啊?”
“嗯。”温凛拉开凳子坐下来。
顾璃分她半个鸡肉卷:“吃不吃?”
“不了。”温凛一边整理衣裙一边说,“我吃一天鸡肉卷了。”
顾璃当她是在外面吃的快餐,感慨一句:“好可怜哦……”
温凛瞧她的桌面:“有教材吗?”
“没买。”
“……”温凛拿她没辙,环顾教室,轻拍前排一个女孩的背,“潇潇,能借你的教材拍张照吗?”
顾璃边吃着晚饭,边旁观她忙活。温凛甚至抽了张纸,在上面记了几个要点。她脸上化了淡妆,侧脸精致而干练,顾璃叹为观止。
“你不会刚从蟒山回来吧?”
“嗯。”温凛头也没抬。
顾璃:“好玩吗?”
“还可以。”
“下次一起去玩吧。”
温凛慢慢抬起头,看着她:“这才开学第一周呢,你又策划着出去玩啊。”
顾璃嘴唇嗫嚅:“各么玩总要……玩的呀……”
“而且是你先出去玩的好伐。”顾璃找到了突破口,“我给你说,教务不让我代你敲章,注册的事差点就黄了,还是柯家宁帮的忙。你要好好谢谢人家。”
柯家宁是他们班班长,院里许多杂务都经由他手。
温凛想了想,说:“他看的是你的面子吧。”
顾璃以为她是在八卦自己,推推她胳膊,昂起头:“你不要想太多。他这种人谁的忙都肯帮的。”
温凛点点头,心想也是,“那改天请你俩一起吃饭。”
周六一整天,除了要把学期初的学杂事物搞定,还得补上一周的课程内容。温凛从孟潇潇那拿到了两个学位的笔记,誊抄到傍晚,接到了绪康白的电话。
他联络她有点频繁了。
不过好在,每次联系她都是好事。
“把你的银行账户给我。”
温凛:“?”
“你的稿酬。”绪康白说,“今晚上线。你可以关注一下,如果效果好,数据会直接反映在你的稿费上。”
温凛笑着说:“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当天晚上,温凛还在扫老师放在公邮里的PPT,背后传来一阵娇呼。
“凛凛!”
她没回头:“嗯?”
顾璃把手机上的网页给她看,双臂抱着她脖子:“我们白色情人节去看这个片子好不好?”
温凛淡淡扫一眼,果然是绪康白投的那一部。她精打细磨的稿子被疯狂转发,数据量呈几何式井喷,首页上好几个同学相互@,说要结伴去看。
不知为什么,许多重大的时刻,她的表现总是过于平静。在无人知晓的英雄时刻,她期待的奖赏从来不是绪康白许诺的银行转账,而是那天早上杨谦南冷着张脸对她说,“我让应朝禹带着你玩,没让你给他们当苦力。”
……
“你不跟程诚去看吗?”温凛看向PPT,随手抄下几个公式。
顾璃说:“这片子是讲分手的呀,我干嘛要跟他去看!”
温凛心想他们这架势也差不多了:“那你跟柯家宁去看。”
“哎呀,你能不能别提这人了……”
顾璃抱着个枕头,开始跟她讲自己寒假里背着程诚和学长吃饭,结果出了糗的故事。温凛左耳朵听,右耳朵出,中间抽空给杨谦南发了条短信。
末了,她阖上电脑,说:“片子可以跟你一起去看。我可能还能拿到几张提前点映的票。”
“不过……情人节我有约了。”温凛友好地晃了下手机。
绪康白给她打的稿费足足有三万。
温凛拿它换了一身行头,去见杨谦南。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有句标语,叫work
hard,
py
hard
在凛凛这里,可能是work
hard,
love
hard吧……
此时应有BGM:“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明天我要搞点事,不要拦我→_→!
第16章
那天的开端其实就不太顺利。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教授拖了个堂,直接把她拖进了中关村南大街最恢弘的晚高峰里。
温凛交叠着光裸的长腿,和灰蒙蒙的天对望。也许蹙过一下眉,但眉头刚要聚到一起,忽然想起杨谦南,心里的那点期待就像把熨斗,把她的额头烫平,恨不得要在眉梢眼角熨出一缕春风来。
司机堵着也没事干,频频从后视镜里看他的乘客。
她精心化过妆,一身白色外套,露出修长的天鹅似的颈项。
这窥视不含恶意。
即使羽翼未丰,她依然是那种让人想要多看上两眼的姑娘。
杨谦南打来电话,问她到了哪里。温凛鬼使神差一样,捂着手机说:“我这可能还要堵一两个钟头呢,你别去餐厅了,把晚饭叫去房间里歇着吧,等我来吃。”
然后放下电话,司机又在看她。
“用不着一两个钟头啦。前面转个弯就不塞了,二十分钟肯定能到。”
这时候被拆穿,其实杨谦南已经听不到了。但温凛还是很心虚,扶着前座惭愧地低了低头,轻声说:“……我知道的。”
她觉得自己心思足够龌龊了,竟然有朝一日会借口连连,骗他进酒店房间。
电梯升上四十层。
温凛拐进走廊,莫名有点紧张。服务员正好推着餐车经过她。她看见推车上摆的房间号码,明知故问:“是4036点的餐吗?”
女服务员点头说是。
餐车上除了几个用金属餐盘盖盖住的盘子,还有一桶冰块,镇着红酒。
温凛把包带挎上肩,说:“我来吧。”
她就这样推走了餐车,那个女服务员不敢怠工,隔着两米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温凛推着车敲门,觉得这个情人节过得像他的生日,推车上像蛋糕,而她是他的生日礼物。
敲了两下,没人给她开门。
门是虚掩着的。
温凛嘴角的笑容凝住,轻轻地推开,向里看——
其实他们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杨谦南坐在正对玄关的沙发上,已经在淡然自若地喝水。钟惟刚刚套上罩衫,动作果断迅速,但还是被她看见了,她胸口春光泄露的那一秒。
钟惟的身材很好,黑色蕾丝包裹着雪白的肌肤,中间是一道深邃的,锋利的沟壑。
她搭起外套的时候,还朝门口的她妩媚地,近乎妖冶地一笑。
仿佛事不关己。
温凛忘了推餐车。
餐车是那个服务员见势不妙,默默推进去的。她好像是一块凝固的布景里,唯一运动的那个质点,俯身向杨谦南说明每一样菜品的冷热,以及听起来十分讽刺的,“祝您用餐愉快。”
温凛真希望自己是这个服务员,能在他们面前短暂地亮个相,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头走人。
可惜事与愿违,服务员走了,钟惟也噙着丝看热闹的笑,与她擦肩而过。
杨谦南似乎不舍得她再这么傻站下去,对着一桌子菜说:“堵了这么久,饿不饿?”
温凛深吸一口气,逼自己走进去。
木然地脱外套,木然地放下包。
她看着他身上整齐的穿戴,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心里想的是,刚才钟惟应该就坐在那儿。
“她找你有事吗?”她假装自然地走向他。
杨谦南把她搂近些,不假思索:“找我帮个忙。”
她搭住他的肩膀,斟酌着说:“……很麻烦吗?”
杨谦南几乎笑了一下。
当然麻烦,不麻烦也不至于赶来投怀送抱。
他从前不是没看上过钟惟,但她行事作风相当冷峻,他又不是喜欢踢硬钢板的人,没多久就没了下文。所以今天碰巧在餐厅遇上她,上来聊聊打发时间,钟惟对他这么热情,他都有点意想不到。
毕竟圈里有传言,说她不喜欢男人。
其实那天他有点冤枉。再怎么想偷腥,也不至于在她来的路上偷。温凛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面上没有发作,只是皱着眉说:“那是我来早了。”
杨谦南讨好似的,手臂圈住她光裸的膝弯,把她箍到腿前,嬉皮笑脸:“生气了?”
十度的天,她没穿打底裤,甚至没穿丝袜,一双笔直修长的素腿自短裙下延伸,是纯天然的艺术品。
她膝盖擦到他裤腿的布料,干燥粗糙。他胳膊蹭过她细长双腿,柔软莹润。
他们俩的感受,心境,截然不同。
杨谦南这才发现她盛装打扮过。裙子是某大牌开春发布会秀场的第一件,白色不规则镂空设计。她的每一分小心思都展露在这条裙子上,初春的天气敢穿露肉的短裙,只因为知道他喜欢隔着衣服对她动手动脚。
杨谦南眼睛微微眯起来,在她裸着的腿上捏了把,那声音近乎是在哄着她:“为了见我特地没穿?”然后沿着大腿摸上去,声音低黯引诱,“那上面有没有穿?”
他调情的套路总是这一套,下作到坦荡。但温凛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期待过这个场面。可是不知怎么的,她想调动一个笑,怎么都调动不起来。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了,面前好像坐着个副导演,她只要一提起嘴角,就有人勃然大怒地冲她吼NG,NG。
那一瞬间她心想,这条裙子白买了。
杨谦南到底没太过度,拉过她的手,安抚似的说:“先吃饭。有什么话坐下来讲。”
温凛冷不丁地,突然站直。
杨谦南本来就只搭着一只手,猝不及防被她一掸,忽地垂了下来。小姑娘心里到底是有怨气,能坚持到现在才发作,心理素质算不错的了。他于是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分笑,等她兴师问罪,或者大发雷霆。
但她没有。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隐忍地敛敛眸,说杨谦南你趁热把饭吃了吧,我吃不下,先走了。
然后她就冷着脸,真的走了。
温凛俯身一通收拾,昂贵的外套和包被暴躁地卷走。她回去才发现多卷了东西,包里多了半盒烟和一个打火机,还有一本酒店的意见反馈簿。
杨谦南坐在一边看她捣腾,最后门砰地一声,被她甩上。
他望着她气势汹汹的背影,心里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她收拾东西走人的那一刻,居然还蛮有正宫气质的。
*
顾璃是在天台找到的温凛。
她们新闻学院的楼造得很早,五六十年代垒起来的苏联式建筑,又丑又破。灰扑扑一栋大家伙矗立在湖边,向阳面攀满爬山虎,背阴处积满绿霉斑,被近年来新建的经管楼、法律楼比得抬不起头。
温凛面前摆着一盒烟。
顾璃拿起来新奇地观摩:“你哪来的烟,杨谦南的吗?”
温凛点点头。
顾璃毫无来安慰她的觉悟,抽了一根出来研究:“黄鹤楼雅韵,这不是老头子抽的吗?”
天色渐晚,天台上只有一盏微弱的灯泡。
那根烟是白色的烟身,滤嘴紫底云纹,锡箔在灯光下反着光。这种烟味道偏淡,杨谦南烟抽得猛,所以喜欢这一款。
温凛拿过来掂在手心,扯着半边嘴角说:“是啊,他很老头子的。”
“糟老头子。”她撇开脸,对着浑浊的夜色低声自语。
她语气有点咬牙切齿,可是心里没有恨,也没有绵绵的爱。
只是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顾璃这一套真的有奇效。骂着骂着她会对他有点愧疚,渐渐地就不那么厌恶他了。
顾璃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摇一摇:“唉凛凛你别难过了。我跟你说,难过都是没有用的。他说跟人家随便聊聊,就是随便聊聊呀?正常男人会带女人去酒店房间聊啊?他这样的就是欠收拾,你越退让他越过分。”
温凛点点头,觉得她每一句都说得很有道理,“嗯,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顾璃一手成掌一手握拳,两手相击,说:“分手!”
“……”
也不知冷场了多久。
温凛抱着腿说:“然后哭着去找他和好吗?”
“你有骨气一点呀!就不要找他了,让他去死呀。”
顾璃站着说话,腰板特别直。
温凛不置可否,起身够到打火机,说:“璃璃你教我抽烟吧。”
“我不会啊。”
“程诚没教过你?”
“他说这个不用学的,想抽的人都能无师自通。”
温凛把白色的烟身横在鼻子下嗅了嗅。
烟草都是这个味道吗?可是她在他身上闻到的,总觉得不一样。
然后顾璃就先她一步,极具行动力地点上了一根,表情就像高中时候做化学实验,一门心思想炸试管的男同学。她勇敢地猛吸一口,然后呛得一阵猛咳,捂着自己胸部,咳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仿佛嚼了一大口黄连:“我靠……男人都是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