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虞美人,杨露。
屋内,杨露将见面礼放下,左右环顾却只见着唐锦年孤身一人,遂问:“饶姑娘怎么不在?”
“她被我派去北面追查鬼见愁残部的事了。”唐锦年轻轻瞥了眼桌上杨露放下的水果,“这般客套,难道你也有事求我?”
“没有呀,”杨露一愣,“为什么要说又?”
唐锦年冷笑一声:“还不是那当官的苏亦,竟让我陪他去宫中赴宴,还说要和什么东瀛人比试武艺,我和他很熟么?”
“苏公子人还是很好的。”杨露倒是替苏亦说了句好话,“他既然想到找你,想必也是因为你确实是他心中的不二之选吧,你答应他了吗?”
“怎么可能,当然没答应。”唐锦年挥了挥手,“我跟他顶多算是互利互惠的关系,还不至于让我一个天人境去给他当打手。”
“也是。若不是天大的事,自然用不着天人境出手。”杨露附和着点头,她悄悄打量了一眼唐锦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有话要说?”唐锦年斜眼看着她。
杨露轻声一笑:“却是瞒不过你,我只是想问问,既然你都回京了那孤城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67第七九二章——都有鬼胎(shukeba.)
第七九二章——都有鬼胎
“不知道。”唐锦年摇着头。
杨露有些疑惑:“我曾听孤城说起,天人境气息勾连天地,即使相隔两地,亦是遥相有感,为何你会不知?”
也许是因为百里孤城的关系,唐锦年在对待杨露时反倒没有对苏亦时那般不耐烦,他耐心解释道:“你未到天人境界,给你解释起来未免有些复杂,想必也是因此,剑气近才未与你说清楚。天人境之间互有感应确实不假,但彼此间距离越远,能察觉到的气息也就越弱,除非是有天人境全力出手了,闹出动静太大,才会让所有天人境都察觉到。”
唐锦年给自己和杨露倒了杯茶,端起茶喝上一口润了润喉咙:“你想必也清楚,天人境之所以能互相隐有察觉,依靠的便是自身与天地连接的气旋。给你举个例子便是,此方天地中的充满了无主灵气,灵气是水,天地就是一个大水池,而气旋就是水池边上的小小出水口。平日里这些出水口都是堵住的,但一旦有天人出手,就代表着某一个出水口打开了,水池中的水变少了,其他的出水口当然就会知道。但如果大家都不打开口子,都保持着安静,那这种彼此间的感应就都会弱上许多。”
“哦”杨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这和孤城有什么关系?意思是他距离京城太远,你寻他不到?”
“倒不是这个原因。”唐锦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气旋这东西,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唯独天人境能在感应天地时察觉到。但我不清楚的剑气近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太远。”
说到这里,唐锦年苦笑一声:“我此番入京,还是押着当归来的,他败于我手,我废其一身本事,却不料似乎办了错事。”
“什么错事?发生了什么?”杨露自然是认识当归的,闻言表情也严肃起来。
“之前我不是举例,说天人境就是出水口么?”唐锦年微微抬了下眼皮,“我似乎把当归这个出水口凿烂了。”
杨露听得满头问号,唐锦年说的每个字都懂,连在一起却理解不了了。她理了理鬓角:“还请唐公子直言。”
唐锦年苦笑:“我也是想了许久才有些丁点猜测。天人境对于天地来说,无非生或者死,生,则是一个能随时开关的出水口,若是死了,便相当于这个出水口被永久地关上了。但当归在我手上走过一遭,已经是废人一个,但偏偏天人的境界还在就好像他这个出水口还在,可是我却把它弄坏了,既开不了,又关不上,水流从它这里溢散出来,正在逐渐撑开裂纹,把口子撑大。再加上我离得近,似乎有把我和他的气旋融汇成一个出水口的迹象。”
唐锦年又指了指天:“你虽然看不到,但我却能清楚感觉到,现在我的头顶,是一个囊括了小半个京城的混乱气旋,搅得天地变色。我现在就像是身处暴风中心,京城外的景象我什么都看不到这就是我无法回答你剑气近所在的原因。”
杨露听完大惊失色:,她虽不到天人境界,但光听唐锦年说的都能感觉到其中凶险:“那你还待在这里作甚?还不快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不料唐锦年嘴角一勾,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邪笑,但又连忙把笑容收起,似乎是生怕杨露看见,他把头偏开一点,沉声道:“走?已经来不及了,这道缺口已经侵蚀进了我的气旋。”
杨露身体一僵,不知该怎么安慰,片刻后,她犹豫着问道:“那,那孤城也是天人境,他若是回京岂不也——”
唐锦年似乎知道杨露想问什么,摆手打断道:“放心,他不会有危险,这混乱气旋的形成是因为我待在当归身边太久,剑气近属于后来者,自然不会受到影响。”
杨露自然是信任唐锦年的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却未发现唐锦年望着桌面的目光有些闪烁。
另一头,苏亦刚和马秀秀从费府出来。
坐上马车,夜凡已经在车里等候多时了。
住在苏府期间,马秀秀也曾与夜凡有过数面之缘,只知是苏亦好友。见到夜凡,马秀秀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苏亦在车外作别费普贤,也跟着上了马车。
“回府。”苏亦沉声吩咐一句,走进车厢。
“黑着脸作甚?”夜凡调笑道,“谁又惹你生气了?”
苏亦瞥了马秀秀一眼,不说话。
马秀秀把头偏开,也不理他。
车厢里陷入沉默,良久后,还是苏亦先开口了:“锦衣卫大摇大摆入府监督朝官公务,今日还真是让你开了这个先例就算是林客标也不敢这样办事。”
马秀秀翻了个白眼,不接话。
苏亦又道:“也幸好费普贤是我的人,若是别的大人,免不得又要闹得满朝风雨。你还真会给我找麻烦。”
马秀秀把下巴一扬,还是不说话。
苏亦见状,顿时又有些恼怒,但一想到之前林客标提过的话,于是深吸一口气,把怒意压了下去,他平静地看向对面的马秀秀:“我知道你今天的举动肯定有其他心思,但你能不能给我说说?让我也有个准备。”
“不能说。”马秀秀不屑地说道。
苏亦微微皱眉,他注意到马秀秀说的是“不能说”,而不是“不想说”。
略一思忖,苏亦试探问道:“你怕我会害你?”
马秀秀闻言想笑,却又发现夜凡还坐在旁边,于是又把到嘴边的话给收了回去。
苏亦道:“都是自己人。”
马秀秀看向夜凡,看到夜凡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她眨了眨眼睛,又看向了苏亦:“怎么会怕你害我?你是堂堂太师,我只是个平头小民,你要治我办法多的是。硬要说怕,也该是怕我害了你才对。”
苏亦一听就笑了:“哈,怕你害了我?苏立之稳站龙椅下数年,何时怕过他人害我?再说了,这朝堂上,谁敢说要害我”
说着说着,苏亦的话就顿住了,他猛地睁眼看向马秀秀,发现马秀秀也正淡淡看着他。
苏亦瞳孔一缩,声音顿时压低:“你——你难道也想做大逆不道之事?!”
马秀秀一愣:“当然不是!等等,你为什么要说也?”
67第七九四章——闰国的大问题(shukeba.)
第七九四章——闰国的大问题
苏亦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他摆了摆手:“口误”
马秀秀牢牢盯着苏亦,眼神里写满了不信,但偏生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反而很是好奇。
苏亦被她看得不自在,于是又强行把话题拽了回来:“照你的意思,你确实有事瞒着我?你想做的事是不是很难?”
“真想知道?”马秀秀朝他俏皮地眨眨眼。
面前女子眼波流转,苏亦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头:“快快道来,你莫逼我,锦衣卫拷问人可有着一套。”
马秀秀却根本不怕,她掩嘴轻笑:“苏太师好生吓人,打算怎么拷问我?小女子束手就擒行不行?”说着,还把双手伸到了苏亦面前。
夜凡识趣地抬头看向车厢顶板,似乎对上面的花纹产生了兴趣。
苏亦有些恼羞成怒:“你爱说不说——到时候别来求我帮忙!”
“哎,怎么还急眼了。”马秀秀重新老实坐好,“要说当然可以,不过你也得先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苏亦把车帘掀开,冷风吹进来,把他脸上的燥热抚去,“先说来听听。”
马秀秀也不客气,张口就说:“我还要去其他朝官府上看看。”
一听这话,苏亦差点没气得跳起来:“没完了是不是!”
马秀秀不为所动:“我没有胡闹,也不是要故意冲你耍性子。只是我非得亲眼看看朝官们是怎么处理公务的才行。”
马秀秀这番话说得很冷静,苏亦愣了一下,眉头重新舒展开,等心中的火气下去,他冷静后想了想:“这与你后面要做的事息息相关?”
马秀秀抬眼瞥了下苏亦,默默点头。
“你朝着要进锦衣卫也是因为这个?”
“嗯。”马秀秀轻轻应道。
苏亦装作不经意把目光从马秀秀身上扫过:“那你为什么不给我说?”
马秀秀沉默着。
“呵,”苏亦轻笑一声,“怕连累我得罪人?”
马秀秀还是不说话。
苏亦笑着摇头:“明明这么聪明一女子,偏偏在小事上犯了蠢。你也不想想,就算你以锦衣卫的身份去查朝官,但谁不知道你是苏立之的人?到头来这笔账还不是算在我头上?”
马秀秀愕然地抬起头来,眼中迷茫了一下,然后露出恍然神色。
只见苏亦霸气地把手一挥:“不过无妨,苏立之为官以来,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这些年难道还得罪的少了?你不就是想去朝官家里看看么,这个人情苏立之还是给得起的!”
马秀秀惊讶地看向苏亦:“你答应了?”
苏亦冲她眨了眨眼:“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马秀秀有些激动,她深吸了几口气,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想我想变法!”
会国馆内。
王月桂从外面进来,走到司空雁面前:“少主,宫中派人来了。”
“什么事?”司空雁放下书,皱眉看向王月桂,被打扰的不满情绪尽数写在了脸上。
王月桂微微颔首:“司礼监派人来吩咐,让使节团入宫,要提前教授礼制,免得今晚不识礼数,冲撞了闰国的大官。”
司空雁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这么麻烦。”
王月桂小声说道:“这是使节团逃不脱的步骤,少主赶紧准备一下吧。”
“知道了。”司空雁挥了挥手,让王月桂退下。
不一会,司空雁穿好衣服出来,脸上已经重新戴上了人皮面具。
侯在前厅的王月桂赶紧迎上来:“司礼监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司空雁不冷不热点了下头:“高丽使节团的人呢?”
“也在。”
二人边走边说,不多时就来到了外面,只见院子靠门处站着一名公公模样的人,身后恭敬立着两名小太监。
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高丽使节团的人,其余由鬼见愁残部假扮的东瀛使节团人员已经集结完毕了。
司空雁把声音压低了些,用东瀛话说道:“待会进了皇宫,你可多看看,多记记,对我们只有好处没坏处。”
“知道了。”王月桂顺从地点头。
这时,只听那公公尖着嗓子喊道:“今日召尔使臣等进宫,乃是礼部的大人要交会你们规矩,切记于心,到时候出了差错陛下怪罪下来,可没人替你们求情。”
两边使节团的使臣连忙拱手道谢,皆言明白。
司礼监的公公把话交代清楚,这才把拂尘一甩,带着人朝宫中走去。
会国馆距离皇宫不远,走路不过刻钟多许就进了宫城。
司空雁躲在人群中,王月桂紧跟在他旁边。
一行人沿着宫城行走,司空雁发现高丽使节团里不少人望着威严辉煌的皇宫都有些看呆了,他不禁冷笑一声:“还真是未开化的弹丸之民。”
王月桂压低声音,用东瀛话回道:“东瀛人其实也差不多。”
“你知道东瀛人和高丽人的区别在哪里吗?”司空雁嗤笑着。
王月桂想了想,然后摇头:“不知。”
司空雁不屑笑着:“这两国都是困居一隅,但东瀛却比高丽多了一分进取之心不过这对闰国来说就是狼子野心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王月桂也摇着头笑了,阴鸷的笑容挂在脸上绝对算不上好看,“但东瀛终究只是一个小岛,怕是包不下那么大的野心,人少地薄,如何与闰国比?”
司空雁听完,脸上冷笑更甚:“闰国的昌盛只是假象罢了。”
王月桂一愣:“少主此话何解?”
司空雁情不自禁攥紧了拳头:“你以为老师为什么想杀皇帝?就是因为他早就看出了闰国的问题所在,这是闰国自身的体制问题,就算没有我,闰国也迟早会毁在这个朝廷手里。”
听完这话,王月桂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发现无人注意这边,才想起他们是用的东瀛话聊天,这才稍稍放心,问道:“那到底是什么问题?”
司空雁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问题可就大了,从皇帝,到官员,再到读书人,最后到所有百姓的观念,全部都是问题所在。”
王月桂越听越迷糊:“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
王月桂依稀听到司空雁叹了口气。
“他们读错了书。”
第七九五章——马秀秀的野心(shukeba.)
第七九五章——马秀秀的野心
“变法?!”苏亦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他连忙噤声,仔细听了听车外的动静,确定没有异常后,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马秀秀,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自然是知道的。”马秀秀狠狠拽下一根发丝,头皮上传来的刺痛感让她更加清醒,“而且依我所想象中的变法,可不仅仅是局限于朝堂,而是整个大闰,上到一品大员,下到商贾农户。”
苏亦心中一惊:“你到底要变什么法?”
马秀秀抬眼迎上苏亦的目光:“太师大人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想让大闰万千务农佃户的子孙都有书读。”
苏亦点头道:“记得,不过那都是农田改制之后的事”
“太慢了。”马秀秀摇了摇头,“其实我之前的话并没有说完,不止佃户,我想让大闰所有百姓都有书读,不论出身。”
苏亦把眉头微微一皱:“每年大闰各地书院的寒门学子并不占少数”
“够吗?”马秀秀一挑眉,打断苏亦,“而且他们读的是什么书?四书五经,圣贤典籍——读这些有什么用?”
苏亦眼皮狠狠一跳,光凭马秀秀这番话,就已经不止是大逆不道能形容的了,就连苏亦都是读着圣贤书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马秀秀这番话也把他给一起全盘否定了。
苏亦眼中带着丝丝怒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圣贤典籍流传千古不衰,岂能容你在口中这般糟践?!”
马秀秀浑然不惧:“那苏太师倒是告诉小女子,用在何处?”
苏亦压抑着怒意,厉声道:“大闰学子千千万万,哪个不是要熟读圣贤书?!不读圣贤书,何以明事理?何以树德性!”
“除了这些呢?”马秀秀怕了拍衣摆,端坐在苏亦对面的她,淡定得像个圣人。
夜凡察觉出苏亦是真的动怒了,劝道:“我觉得还是结束这个话题吧”
苏亦抬手打断他,厉声喝道:“让她说!我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马秀秀也不客气,微抬下颌:“苏太师想必是熟读圣贤书罢,那苏太师可知当今石米是如何问价?糙米几钱?精米几钱?一头整猪卖几两银子,剔骨跺散又卖几两银子?”
马秀秀嘲弄笑着:“不知圣贤书上可告诉苏太师了?”
苏亦顿时噎住,见他不开口,马秀秀又道:“听闻苏太师数年前曾治理过粮价,难道苏太师也不知道?若连你都不清楚,那朝堂上那些大员,又有几个会关心这些?”
苏亦咬着牙:“好个巧舌如簧的马秀秀,这些商贾的事情,跟圣贤书有什么关系?”
马秀秀目光一凝:“太师大人觉得这只是商贾的事?那小女子便要低看你一眼了,此乃民生民事,苏太师身为一品大员,却是这等说法,委实让人失望。”
苏亦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马秀秀又道:“看着济济朝堂,皆是读着圣贤书坐在府邸里的朝官大员,却无一人知猪肉几两,口口声声说着为国为民,却从未真正替百姓想过出路,想过怎么让他们活得更好。”
“苏太师,你知道这问题出在哪里吗?”
苏亦沉着脸:“洗耳恭听。”
“问题出在每个闰人的心里。”马秀秀凝视着苏亦,“读得圣贤书,卖予帝王家。这种观念早已在每个闰人的心中根深蒂固了,如果不作出改变,大闰只会落得故步自封的下场。”
“至于怎么改变,说简单也简单,但说难,也难于上天。”不等苏亦开口,马秀秀继续说道,“改变的第一步,就要从科举下手。”
苏亦心头一跳:“科举改制?”
马秀秀缓缓点头:“弃书经,废八股。”
苏亦忍着不去捂住马秀秀的嘴,他冷笑着发问:“那朝廷还考什么?又怎么给学子出题?问他们大米多少钱,猪肉多少钱吗?”
马秀秀没理会他口气中的嘲讽意味,认真答道:“格物,时策。”
“格物?时策?”苏亦眉头大皱,不仅是他,就连夜凡都忍不住摇起了头。
苏亦皱眉思忖片刻:“时策我尚能理解,让学子们阔论时事,剖析见解,这确无问题。但格物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要让读书的学子去做木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