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转过头,重新将目光停留在墙上的照片中。照片中的一些细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受害人临死前露出的微笑。
夏木伸手触碰:“这是怎么回事?她们为什么都在微笑?”
“是泮库溴铵,一种肌松类药物。”
“泮库溴铵?”夏木困惑道。
冷小兵在夏木脸上看到了自已当年的模样,同样的困惑,同样的好奇。他从铁架最下层的角落拉出了一个收纳箱,抱起来放到旁边桌上。桌面上的灰尘被震动,在空气中飘荡。夏木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冷小兵掀开收纳箱,拿起一盒光盘。夏木看到,光盘盒上用红色的油性笔写着一行字:注射死刑视频资料。这是冷小兵从旧录像带里转录下来的光盘。
“凶手在模拟注射死刑,”冷小兵打开了电脑,将光盘放进光驱,按下了播放键。很快,屏幕上出现了布满雪花点的粗粝画面,黑人死刑犯被捆绑在刑床上。行刑开始了。夏木看着屏幕,露出了讶异的神情。那一刻,冷小兵感觉到了轮回的痛苦,时间并没有以直线前进的方式一去不复返,而是在某一个重要的节点上不断重复。痛苦以同样的方式呈现在不同人面前,经历同样的轮回,让不同的人具有了同样的特征。那一刻以及以后的许多时光里,他都将是他。他们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域里,围绕着同一盏灯塔盘旋。唯一能够证明时间变化的,只有他们头上日渐花白和稀松的头发,以及眼角深刻的皱纹。他用如水一般冰冷的声音,静静重复着当年师父对他说过的话。而他,则仿佛被灌顶的朝圣者,恍然大悟之中,看到旧世界的全貌。
“那微笑,是一种无法表达的痛苦,”冷小兵的目光也定格在了死者脸上。
夏木的身体犹如一根尖锐的冰锥,直戳戳立在那儿,刺破空气,刺向虚无。
“凶手故意用这种方法,延长她们的痛苦,他通过折磨受害人,得到快乐。他在收集她们的死亡时间,每一个人都死于失血性休克,法医做过测算,流光一个人体内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血量需要十五分左右的时间,炼狱般的十五分钟,他不仅剥夺了她们的生命,还要她们面对死亡和痛苦的时候,保持微笑。”
滴答,滴答,滴答,收纳箱底部早停止了跳动的闹钟大声尖叫着。
一股热流从夏木的胃部涌上了喉咙,他无法克制地产生了退缩的冲动。他冲出杂物间,跑到卫生间,抱着马桶大声呕吐了起来。大约过了几分钟,他面色苍白地站起身来,看着门口。冷小兵站在那儿,手里端着一杯温水,送到他的手中。水的温度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温暖,反而更加衬托出了他的恐慌。他看着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一再地劝说他放弃。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退却的可能性,他跟他站在了同一条不归路上,只能继续走下去。
“你都调查了些什么?”重新返回杂物间,夏木喝了一口温水,问道。
“所有的,你能想到的,我都查了,”冷小兵把一本厚厚的卷了边的十六开记录本递给了夏木:“白川市所有使用泮库溴铵的医院,没有发现失窃的情况,本地的几家药厂和他们下面的经销商我也都查过了,倒是发现了几起内外勾结的盗窃案,但失窃的都是麻醉药,没有肌松类药物。失窃的药物据说都流向了黑市,为了查清这些药的最终流向,我去做了几年卧底,每天跟毒贩和枪贩打交道,那些亡命徒经常会从黑市弄一些非法的麻醉药,吗啡,哌替啶,也就是杜冷丁之类的药来止疼,但泮库溴铵,这几个字他们连写都不会写!没有人听过,也用不着!”
夏木翻看着记录本,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字,字迹上覆盖着删除线。
“几个受害人的社会关系我也都查了,除了一些债务纠纷或是因爱生恨的矛盾,没有谁有足够的动机杀人,况且这五个受害人之间没有任何的交集,无论是他们的活动范围,生活轨迹,社交圈,都没有重合的地方,他们既不是同学,也不是老乡,没有参加同样的社团活动或宗教组织,在不同的单位上班,甚至不曾坐过同一趟公交车。五名受害人的年龄,身高,长相,头发,婚姻状况,等等,也都没有太显著的共性,基本可以断定,嫌疑人选择目标是随机的,至少我没有找到其中的规律。”
“动机呢?凶手模仿注射死刑,折磨受害人长达十五分钟,并且让她们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保持微笑,这些突出的标志性手法,总能说明点什么。”
“你是想说,凶手也许受到过类似的刺激,所以才会这么做。”
夏木点了点头:“凡事都有个源头,连环杀手也不例外。”
“比如,他的亲人或者朋友被执行过注射死刑,他曾经亲眼目睹,受到了刺激?”
夏木再次点了点头,冷小兵却露出略带失落又略带嘲讽的表情。
“白川市根本就没有执行过一例注射死刑,到现在都没有,国内其他省市,那些被执行了注射死刑的人,我也想方设法排查过他们的社会关系了,没有人符合嫌疑人的特征。我猜这杂种是在电视或者什么破杂志上无意间看到了注射死刑,突发灵感,才决定采用这种手法来杀人的。”桌角上放着一叠书,同样落满了灰尘,冷小兵拿起其中一本《理智向左,疯狂向右——连环杀手的怪诞行为学》,翻动着:“按照这上面的说法,凶手应该被归类为享受型连环杀手。受害者越痛苦,他就越兴奋,而当受害者死亡之后,他立刻就没有了劲头,所以一般不会做出分尸或者奸尸的举动——所以我觉得,凶手虽然选择了类似于注射死刑的杀人手法,却不代表他经历过类似的遭遇,他没有这方面的创伤,只是因为这种方法能更好的折磨受害人,以满足他变态的享受欲,这就是我的答案。”
“同时,还是个高度有组织的杀手,”夏木的口吻就像是在课堂上背书。
“你也看过啊……”
“书上可没有写如何抓住现实生活中出现的连环杀手,”夏木拿起一本泛黄的卷宗翻开:“首案呢?这个叫韩秀的女孩有什么特别之处?连环杀人案的首案通常都具有特殊意义,凶手会在自已所熟悉的生活区域,令他感到安全的范围内来选择目标,我们可以通过首案来反推凶手的活动范围,包括他的住所,做犯罪地理画像。”
“这些玩意儿也是你在课堂上学的吗?”冷小兵讥笑道。
“我不是想在你面前卖弄学问,我只是,正好想到了。”
冷小兵从卷宗里拿起了韩秀的生活照。那是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刚刚新婚,身上穿着白色的婚纱,满脸都洋溢希望和光芒,就仿佛她拥有了全世界的祝福,人生会永远的幸福下去。在婚纱的衬托下,悲剧显得更加刺眼。
“这不是真正的首案,这只是我们能找到的第一个案件。没有人能第一次作案就这么冷静,这么有条不紊,不留下丝毫的线索,就算是天才也不行,胖子都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滴水不漏的作案手法也是一次又一次实践总结出来的,我相信在韩秀遇害的案子之前,他就不断地练习过……”
“你是说,还有其他的受害人?”
“只是我们还没找到尸体,”冷小兵重重地点了点头,翻出了几张照片,从不同角度拍摄的一个黑色帆布包:“这是凶手当年丢弃在公交车座位下的包,里面装着凶手的外套,套在鞋上的两只黑色塑料袋和一副线手套,法医从上面提取到了多份血样,其中七个样本比对出了结果,分别属于五名受害人以及两名警察——我跟李岚;另外还有两个样本,没有匹配出结果,每年队里都会跟市局申请,把这两个样本在全国数据库里跑一遍,结果总是令人失望,目前只有两个结论比较确定,第一,这两个样本的性别为一男一女,相互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第二,血迹形成的年代久远,应该早于我们现在所掌握的首案。”
看着两个孤零零的血样的化验报告,夏木眉头紧锁。
“也许这两起案件才是真正的首案……”
“也许样本中这名男性的血样就是凶手本人的。”
“也许。但不论是凶手的,还是受害人的,找到这两个血样所对应的人的真实身份,对案件侦破都有重要的意义,”说着,冷小兵从收纳箱下面翻找出一个活页夹,递给了夏木。打开活页夹,里面是一张排查清单和一摞厚厚的失踪人口登记表复印件,排查清单上列着1985到1991年间发生在白川市的所有凶杀案,不过,每一个案件前面都画了一个圆圈,圆圈里打了个错号。冷小兵接着说道:“为了找到真正的首案,我把91年之前五年内的旧案重新查了一遍,你也看见了,每一条小路上都立着禁止通行的标志,于是我开始转而调查未结的失踪案,我想也许这两个人是失踪人口,但……”
冷小兵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很大声:“我彻底掉到了泥潭里,失踪案简直就是个一望无际的沼泽,只要闯进去,就会越陷越深,而且越挣扎死的越快。”
“你还是一无所获吗?”
“夏木,你了解失踪案吗?”
夏木摇了摇头,他隐约记得上课的时候老师有提过,失踪案被列为案件需要一些必要条件,比如超过24小时才能立案,比如伴随着贵重的财物丢失,或失踪者身份敏感之类。
“全国每年有数以万计的失踪案,大多数人都会在24小时内被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失踪人口,都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他们只是和家人,丈夫,妻子赌气的人,或者遇到不顺心的事儿,独自躲起来,找个小旅馆睡一觉,或者喝几天闷酒,发发呆,静一静,但剩下的不到百分之五……”冷小兵突然停住,沉默了好大一阵,就仿佛这件事沉重到他必须停下来寻找一个支撑物才能继续说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剩下的不到百分之五,则是完完全全的人间蒸发,那些活生生的人,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变成了空气或是一阵风,这些人去哪儿了?又为什么会消失?究竟是被人谋杀了?还是无法面对生活之重,选择了一种轻飘飘的方式解脱?”
“难道你也想过躲起来,消失不见吗?”夏木听出了冷小兵的弦外之音。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逃避这一切吗?”冷小兵反问道。
“我在林场住了十年,那里与世隔绝,食物充足,像个世外桃源,每一个失踪者都会喜欢的,但我,却每天都如坐针毡。”夏木的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树木的香味,说话的声音也有风穿树林,沙沙作响的感觉:“我不是那种会逃避的人,逃避只会加重我的负罪感,我无法对过去视而不见,无法闭上眼睛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只能背负十字架,献身于痛苦。”
他比他更渴望成为圣徒,冷小兵想。他一度认为,自已可以为了白川案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但当夏木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产生了前所未有解脱感。他比他更渴望成为圣徒,更渴望牺牲,也更纯粹,而他的付出,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警察这份职业对人的特殊要求,他奉献于职业道德,奉献于游戏规则,奉献于身上的警服。感到解脱的同时,他也感到了罪恶,就仿佛阎王原本打算勾掉的名字是他,而夏木却突然闯进来,在生死簿写上了自已的名字,阎王误打误撞选中了夏木,判他死后要下地狱,让冷小兵逃过一劫。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这个圣徒,别让他轻易献出生命。
“我想扩大失踪案的调查范围,不仅要查首案发生前的五年,也查从案发到今天的所有未结失踪案,也许凶手根本就没有停止作案,而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手法,不光杀人,而且毁尸灭迹,这么多年凶手一直在悄无声息的杀人,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对吗……”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些只是官方登记的失踪案,还有很多失踪者,根本没有人来报案,没有记录,也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这才是最可怕的,你明白我说的越陷越深是什么意思了吗?”听到夏木提出的疯狂的想法,冷小兵忍不住吼叫了起来,“有的人失踪了就是失踪了,就如同一片树叶落在了丛林里,一滴水滴在了大海里,你怎么才能找到大海里找到一滴水,在树林里找到一片树叶?这么找下去,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线索……”
“也许注定是徒劳,但,我停不下来,我必须查下去,这就是我的宿命。”
夏木过去,将活页夹放到收纳箱里,盖上了盖子。
“这些资料,我能带回家吗?我想再仔细研究研究。”
冷小兵默默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别忘了你的承诺,有什么发现一定要告诉我,我会跟你一起调查,我们是一个整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2
回家之后,夏木没有急于打开装满资料的收纳箱,投入到往事之中,而是来到厨房,打开冰箱,倒了一大杯冰牛奶,慢慢地吞咽下去。在肠胃把牛奶温热之前,他还有几分钟时间放空,这是他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光,一切都是缓慢的,身体能量尚未启动,脑子也处于低温状态,他行动缓慢,犹如一只海龟,在沙滩上漫步。
他瘫软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摆放在茶几上的收纳箱,觉得自已变成了魔术师,马上要在空无一物的收纳箱里,变出一个大活人:那个人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型削瘦,也许现在变成了大胖子,右手有明显的烧烫伤,指纹都被毁坏了,年龄不太精确,只能划定在四十五到六十岁之间;他的声音有些冰冷,说一口地道的白川话,从口音可以判断是当地人;他的眼睛也很普通,既不大也不小,既不明亮也不浑浊,没什么突出特征;他善于跟踪尾随,走路姿态轻盈,如同一只猫;虐杀猎物能给他带来精神上的满足感,每一次他都会留在现场看着目标慢慢失血而死亡,但他对她们的身体不感兴趣,没有出现过性侵害的特征,也许他那方面有问题,无法实施性侵,所以才会通过虐杀女性的方式来宣泄欲望;尽管他有一米七五的身高,比每一个受害人都要高出许多,但他仍旧喜欢用背后偷袭的方法制服目标,这说明他是一个缺乏信心的人,这种不自信往往形成于童年时期;很多连环杀人犯的童年都充满了不幸,遭到父母虐待,被家人遗弃,或是天生的性格孤僻,无法融入社会。童年创伤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往往会伴随人一生,但结局却各不相同。若将黑暗视为一种养分,有的人培育出的是恶之花,有的则是善之花。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受过同样的创伤的人变成了善恶泾渭分明的两种人,却显得神秘莫测。
夏木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努力从沙发塌陷所形成的漩涡中脱身。他打开了箱子,拿出了卷宗,一张张照片和一份份尸检报告,如同锋利的刀,将他脑海中好不容易捏合出来的嫌疑犯画像切得稀碎。事实上,除了那两枚残缺的无法永远指认的指纹,以及那些被他夺走生命却依然保持微笑的尸体,凶手什么都没留下。夏木感到了一阵绝望,目光再次停留在了受害人临死前的笑脸上,这微笑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仅仅是肌松药的副作用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凶手用麻药足以控制受害人,肌松药是完全多余的手段,多余就意味着反常,变态。变态背后藏着的又是什么?一个渴望从死亡中得到快乐,并且要求受害人能跟他一同狂欢的扭曲灵魂?可这一切又是如何形成的?
问题嵌套着问题,形成了一个无底黑洞,幽暗深邃的世界将他吸了进去,尽头则是他的母亲。负罪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从脖颈上取下用链子串着的戒指,细细地摩挲着,回忆着那天所发生的的一切。母亲接到了电话,急匆匆地离开家,临走前将装有戒指的绒面盒子藏在了抽屉深处,不希望被他发现,然而,那只是掩耳盗铃。他发现了戒指,知道了母亲的秘密,他怀着恨意幻想着母亲嫁人,他被抛弃的一幕。他带着满心的恨意,迎接了母亲的死亡。
不,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看着那枚戒指,思索着。
深夜十一点,夏木独自来到了位于江阳路的小吃街。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几家卖热食的羊杂店和砂锅米线店人头攒动,火炉上热气腾腾的砂锅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吸引着昼伏夜出的老饕们,以及深夜加班的年轻人。其中一家名为“福旺”的砂锅店生意最好,门口排起了小小的队伍,等待着店主的召唤。夏木过去,跟在队伍后面,静静地等待着。五分钟后,他得到了一个席位。
“快坐,快坐,这是菜单,砂锅,小笼包,还有羊杂汤……”男老板麻溜地收碗筷抹桌子,边把一张塑封过的菜单递给了夏木。
“精品羊杂汤,小笼包,加个卤香干,”夏木抬头看了看男老板。
眼前的这个男人四十来岁,一米八的大个子,头发已经谢顶,动作倒是极其麻利,一边冲厨房报上桌号和点单内容,一边已经将桌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并顺手将一对情侣塞到了夏木对面。
“天儿太冷了,拼个桌,你不介意吧?”男老板问夏木。
夏木摇了摇头,情侣在他对面坐下,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之后的一个多小时,男老板一直在忙碌,就仿佛一台上紧了弦的机器人,收碗筷,抹桌子,点单,送吃的,加油添醋,忙到脚后跟打转。夏木对面的情侣走了,换成了一个穿白衬衣和黑皮鞋的房产中介,然后又换成了一个等外卖单的快递小哥,最后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准备上夜班的女人。女人看着夏木,露出一丝挑逗的笑容,似乎是在跟他打招呼,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真想睡个懒觉”,夏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报之以笑容。女人擦了擦嘴,留下一张沾满口红的餐巾纸,慵懒地离开了。午夜十二点,店里的生意终于冷清了下来,夜归的人和上夜班的人分别进入了各自的正常生活轨道中,砂锅店如同正常世界通向魔法世界的门,人们经过这道门,便进入了另一种秩序。砂锅店男老板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以0.5倍速打扫着最后的脏碗筷。
“买单,”夏木冲他喊道。
男老板见最后一桌客人要离开,轻吐了一口气,。
“一份精品,一笼包子,还有香干,一共二十二,微信还是支付宝……”
夏木掏出张五十,递了过去,老板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钱找给他。9602
“现在用现金的人还真不多见了,你好像在这儿呆了很久。”
夏木接过找零,顿道:“对,一个多小时,因为我在等你……”
男老板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看四周,人在不安的时候,总是会四下张望。
“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夏木掏出了那枚戒指,给男老板看:“你还记得这枚戒指吗?”
男老板的脸色明显沉了一下,夏木立刻从中读出了慌乱,胆怯,害怕。
“我是夏金兰的儿子,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
“夏木,那时候你只有八岁,”女主人正在弄电动车,拉卷闸门,准备关门歇业,男人不安地看了看厨房方向,回头说道:“去外面抽根烟吧,我老婆不喜欢我在店里抽烟。”
夏木点了点头。男人过去跟女人耳语了几句,走出了砂锅店。
午夜十二点,寒冷之中带着一丝温暖,春天即将来临的味道。
“我记得那件事之后,你就离开了白川,”男人点了根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半个月前,我现在是警察了,”夏木低声说道。
“警察,你是为了你妈妈的案子吗?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妈妈遇害之后,刑警队的人找过我很多次,他们怀疑是我干的,我已经详细地交代过了,我有不在场证明,不是我干的,”男人急切地辩解着,语速快如炒豆:“而且我也受到了惩罚,就因为警察不断的盘查我,医院的人居然把我当成了连环杀手,院长和人事处都找我谈了话,说我给医院惹了很多麻烦,我只是和你妈妈谈恋爱,谁知道她会出事,唉,我最终只能辞职,你看,我这双手本来应该拿手术刀的,现在却只能端砂锅,洗盘子,我丢了工作,我才是受害人!”
“我知道,我看过笔录了,”夏木对男人的控诉有些厌恶,他不明白当年母亲怎么会喜欢这种自私的人,也许,生活真的会把人变的面目可憎吧:“你不是受害人,你只是有点倒霉,但,至少你还活着……”
男人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想要反驳,但迫于他的警察身份,只好退回沉默之中。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问完我就离开,以后再也不会找你麻烦。”
“什么?”
“案发那天上午十一点左右,你是不是往我们家打过电话?”见男人陷入了回忆,夏木补充道:“用的是我们家楼下的公用电话,你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带着帽子。”
“你弄错了,那天上午我在单位上班,而且我讨厌黑色。”
第二天一大早,没到上班时间,夏木就来到办公室,堵住了冷小兵。
“你们搞错了,凶手不是打了一个电话,而是两个!”夏木大声喊道。
冷小兵正在吃包子,差点被他这声吼给吓的噎住:“你在说什么?”
“我妈遇害那天,2001年9月2日上午,凶手不光打过报警电话,还给我们家打了一个电话,而你们在排查的时候,漏掉了这条线索,”夏木把一份旧通话记录扔给冷小兵,质问道,“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会漏掉?”
“我没有参与那次调查,”当时他肩膀和头受伤,正在医院养病,大概一个月后,才正式回到刑警队复职:“你是怎么知道这通电话是凶手打的?”
“我亲耳听见了,我妈接电话的时候,我就趴在次卧门缝上偷听,我还以为是打电话的是她男朋友,昨天晚上,我找到了那个男人,他说他在单位上班,案发前上午十一点,根本没有给我妈妈打过电话。”
“不是他,也不代表就是凶手,也许是别人……”
“我不光听见,我还看见了,我站在窗户边,看到了他!”
昨天晚上,离开砂锅店回家的路上,夏木一直在回忆那天所发生的一切。他记得他站在窗户边,准备扔掉那枚戒指,他记得妈妈从门洞里出来,那个男人立刻从公用电话旁边离开,跟上了她。他想,就是从那一刻起,妈妈成为了猎物,而他,却自顾沉浸在妒忌和恨意之中,毫无觉察。如果他早一点发现那个人是凶手,就可以及时阻止悲剧的发生。而现在,随着迷雾一层一层地拨开,他不仅看到了真相,更看到了自已犯下的错误。
“你不早点说,”冷小兵不知道夏木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神情有些古怪:“不过,就算你查到凶手打了两个电话,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们的调查不够仔细,一定还有更多的线索被遗漏掉了。”
夏木声音尖锐而高亢,如同刚刚被人欺负的孩子,大声地向家长告状。
“行了,别这样,”冷小兵柔声道:“如果你只是想挑刺,找到警方调查上的问题,我可以帮你,我当年没有开枪,放走了凶手,我就是最大的问题,可是如果你想找到凶手,想破案,这条线索的价值并没有那么大。”
正说着,冷小兵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了电话:“喂,老常……”
“出了点事儿,小荣药房死了个人,”听筒里传来城西区刑警大队大队长老常的声音,冷小兵皱了皱眉,老常连忙说道,“别担心,不是命案,是猝死。两个人起了点冲突,一个推了另外一个一把,被推的人倒在地上猝死.周围的人原本可以通过心肺复苏对她进行抢救,可惜,没有人有过这方面的训练和经验,等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既然不是命案,你们大队处理就行了……”
“处理了,尸检报告也出了,问题是死者的家属不认,他们觉得里头有猫腻,还指责我们渎职,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请你出马,你是白川第一神探,又是支队重案队的头儿,你说的话有权威性,他们肯定能信。”
“调解纠纷,你还真是把我们重案队当成居委会的人使唤了。”
“哪儿敢啊,帮帮忙,高队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他也同意由你出面调解此事了。”
“行,我这就带人过去,你先稳住受害人家属。”
挂断电话之后,冷小兵给法医老顾打了个电话,跟他简要说明情况,让他先带人过去给死者做个尸检。撂下电话,看到夏木还在那儿戳着,如同一根定海神针,阴沉着脸。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站着示威吗?痛快点,告诉我你的想法。”
“我想重新调查那部公用电话上打过的所有电话,也许凶手还打过其他的电话,被你们忽略了,我想搞清楚凶手为什么要打那两通电话?”
“那可是十六年前的通话记录,我怀疑电信局不会保留那些陈旧的数据,而且,要调通话记录得队里批准,高队知道我们在查白川案,肯定不会同意,更不会签字批准我们去电信局调数据的,说不定还会把我们臭骂一顿,让我们写检讨深刻反省。这是生活,不是影视剧,咱们不能大摇大摆地走进电信局,亮出警证,要求他们配合,我们得有手续,”冷小兵见夏木一脸倔强,只好妥协道:“不过,可以想想办法,走走偏门……”
“什么办法?”
“找找机主,说服他去打印通话记录,这不算违规,也不用走手续。”
“我认得公用电话亭的老板,他叫徐英平,但我不知他现在住哪儿……”
冷小兵松了一口气:“知道名字就好办,回头我把徐英平的地址找出来,你去问问,不过现在,咱们得去一趟城关大队,处理一起纠纷。”
3
白色现代停在公园门口,沈雨从驾驶位下来,打开后备箱,搬下一张轮椅,挪到前排副驾驶位置,开门,将胡刀刀从车上扶下来,安放在轮椅上。沈雨的额头上和脖颈上,渗出一层毛茸茸的细汗,折射着阳光,犹如一块刚刚从泉水里捞出来的温润白玉。
“也就是你,还把我当个人看,”胡刀刀有些歉疚:“每周都要折腾你带我来散步,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别老给自已这种负面的心理暗示,容易得抑郁症,多想想美好的事物。”
“比如你……”
“比如我……”
俩人同时大笑起了起来,赞美和被赞美者之间有一种不成文的默契。
“可惜我已经残废了,不然我一定带你离开白川,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春暖花开,周游世界,”沈雨笑着接道。
他们的友谊起源于五年前的一场车祸,胡刀刀被醉驾的人撞断了双腿,在经过痛不欲生的抢救手术之后,苟延残喘活了下来,只是腰部以下失去了知觉。医生说,他丧失了男性的能力,得在轮椅上了此残生。心灰意冷的胡刀刀决心自杀,挑来挑去,最后选择了医院梧桐树后那排红砖楼——小时候他跟随从事地质勘探工作的父母移居到白川,住的第一套房就是红砖结构的苏式建筑,父母在矿难中去世之后,他所有的美好记忆就被封存在了红砖楼里——选择同样风格的建筑自杀,既是为了死的悄无声息,也是为了找回失去的美好。
他挪动着轮椅,在心身医学科所在的红砖楼内寻找一个僻静的杂物间或是厕所,准备用皮带做扣,吊死自已。就是在这个时候,沈雨发现了他,他也看到了沈雨。沈雨穿了一身白大褂走到他跟前,问他要去哪个科室?虽然只是简单的装束,她的美丽依然深深地震撼了他。尽管他已经丧失了男性的能力,但依然不可抑制地产生了冲动。他想靠近她,看着她,跟她说话,他甚至感到有些幸运,正因为失去了性能力,他才能不带任何私心杂念地欣赏她的美好。他告诉她,他想自杀。她说,我是个心理医生,我可以帮你。他们的友谊起源于超越了性的爱,具有了世俗之外的纯洁性;他们都是失去了家人的孤儿,便把彼此看做短暂依靠的小岛;生活中他们又有许多互补性,他是个黑客,能帮她提供许多技术上的支持,而她是医生,能为他提供大量吗啡,以解决他因治疗神经疼痛而形成的麻醉成瘾问题。
“昨天晚上,我又收到了他的礼物,放在客厅中间,这已经是第五件了。”
“这次是什么?”
“一个瓶起子,”沈雨把平板电脑递给胡刀刀。
胡刀刀翻动照片,第一章照片上是快递常用的纸箱子,放置在空荡荡的客厅中间,白色瓷砖上土黄色的纸箱很是显眼,由于客厅地板上没有其它物品,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纸箱子,整个画面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如同这纸箱不是人间应有之物,而是外星人不小心遗失在地球上的天外来物。另一张照片则是拆开的纸箱,纸箱里塞着白色泡沫,泡沫中间夹着一个小小的瓶起子,卡通孙悟空造型,老旧的图案和边缘破损透露出了上世纪特有的年代质感。
“跟之前的礼物一样,用的是普通的6号纸箱,网上到处都有卖的。纸箱内外没有发现指纹,也没有任何的毛发或者皮屑,瓶起子也擦拭的很干净,我甚至能闻到酒精的味道,”沈雨有些伤感:“他还活着,对吗?”
“他还活着,只是不敢出来见你,像只鬼鬼祟祟的老鼠。”
“他只有苦衷……”
“苦衷?抛弃自已的女儿,消失不见,能有什么苦衷?”
“我,我不知道,”沈雨没有告诉过胡刀刀,父亲是个连环杀人犯的事实。
“要我说,他准是跟人私奔了,重新组建了家庭,有了自已的孩子和妻子,过着平静而无聊的生活,现在他上岁数了,老了,突然开始后悔当初抛弃了你,但为了保住现有的家庭,他又不能直接露面,只能用偷偷寄礼物的古怪的方式来暗示,他没有忘了你,他还想念你,”胡刀刀愤愤不平嚷道:“很多不负责任的男人都会这样,他们这么做根本不是因为爱,而是想用最小的成本来弥补心里的罪恶感。更何况,这些礼物没有一件值钱的,都是些破烂玩意儿,他要真觉得愧对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你一笔钱,或是一套房!”
见胡刀刀口吐飞沫,脸因激动而涨的通红,沈雨有一种冲动,想把真相告诉他。但很快,她克制住了冲动。我的父亲是连环杀人犯!这样的话从任何一个人口中说出,要么会被当做荒诞不经的玩笑,要么会把对方吓的魂飞魄散。至于父亲为什么寄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给她,一定有特殊的意义,只是她尚未解开这一谜团。
沈雨微笑着,劝胡刀刀消消气:“你再好好看看这些照片,你眼睛毒,也许能发现点什么线索,帮我找到我爸爸。”
“但愿你永远找不到他,”虽不情愿,但胡刀刀还是仔细端详起照片来。3906
沈雨则沉浸在了回忆里。大学毕业那年,她第一次收到了父亲送来的礼物,纸箱里放着一个铁皮玩具,还有一张贺卡,卡片上手写着一行祝福语:“小雨,生日快乐,爱你的爸爸,”她找出父亲失踪之前留下的书信,进行了仔细比对,肉眼看起来似是一人所写;为了进一步确认她的判断,通过她的法医老师联系到了公安局的文检专家,帮忙出了一份鉴定,结论跟她所想一致,卡片上的字迹的确出自于父亲手笔。收到卡片那年,距离长途车站的告别,已经有十年之久。当她怀着永远失去父爱的心,开始习惯于独自生活的时候,他却以这种突兀的方式重新回到了她的世界里,打破了她的宁静。那之后,每年生日她都会收到一份礼物,铁皮飞机,木偶,文具盒和魔方,现在则是一个瓶起子。她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而是像个侦探一样,利用以前在法医课上学到的技术,用指纹粉,毛刷,放大镜,鲁米诺试剂等工具,试图解开其中的秘密。
她又回想起十六年前,和父亲在长途车站匆匆告别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那个警察将一张悬赏公告塞给了她,很肯定地告诉她,这个人是连环杀手,并嘱咐她要小心,如果看到一定要打电话举报。悬赏公告上的画像,手部烫伤的特征以及案情简报击碎了父亲在沈雨心中的形象。她震惊不已,不能相信在她心中近乎完美的父亲,居然还有另一种身份——连环杀人犯。到家之后,她把他用过的每一件物品,写过的每一个字,以及每一缕气息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丝毫邪恶的证据。她看着他和她的合照,从她办满月酒,父亲抱着她和安定医院同事的合影,到她上幼儿园爬滑梯,再到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上手风琴练习课,父女俩的每一张合影都很完美,试图找到他是杀人犯的企图再一次失败。
她想,也许是警察搞错了,她应该去告诉他们。在痛苦中挣扎了一晚上,她最终下定决心,按照悬赏公告上的地址来到了刑警队。就在她准备进去报警的是时候,她见到了夏木。那个八岁少年刚刚跟母亲告别完从法医室里出来,身旁跟着两个警察和一个老人。老人和警察低声交流着,目光却瞥向夏木。夏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因为失去母亲而流眼泪,只有可怕的平静。她却平静中读出了仇恨,不安地躲到了墙角,远远地看着。少年上车离开的时候,回头看着她躲藏的方向,做了个手枪的姿势,对着空气射出了一颗子弹。正是这颗不存在的子弹打消了她继续报案的念头。那一刻,她想到,如果父亲真的是凶手呢?眼前这个孩子的仇恨将会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尽管他只有八岁,却会像最凶猛的野兽一样扑向父亲,将他咬死。还有其他受害人,所有的警察,这个城市每一个普通人,都会憎恨她的父亲,一个连环杀人犯,他们高喊着,合力将他杀死。而她,将成为出卖父亲的叛徒。
她无法想象父亲被绞杀时的痛苦,更无法容忍自已背叛父亲。
她慌慌张张离开了刑警队,回到家之后,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她既不愿相信父亲是连环杀人犯的事实,又不得不设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将面临何等艰难的处境。
从警局逃回家的晚上,她抱着父亲和她的一张合影,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她梦到父亲带着她去了一个游乐场,拉着她的手,坐在旋转小飞机上飞行,然后飞机突然脱离了轨道,将她高高地抛了出去,她的手从父亲的手里挣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飘向天空。她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发现怀中的合照不翼而飞。她慌忙从沙发中爬起来,却看到合照被人摆放在了餐桌上,相框下押着两封信。她拆开其中一封,看到了父亲熟悉的笔迹。
小雨,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的困惑,如果还有机会再见面,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但现在有几件事需要你去做,这些事关乎到我的生死。第一,你要把家里所有关于我的痕迹清除掉,我使用过的牙刷,梳子,刮胡刀,毛巾,我穿过的衣服,袜子,鞋子,我的床单,被罩,水杯以及我看过的书,写过的字,和所有的照片,包括我们的合照,全部都销毁,不要因为舍不得而留下任何东西;第二,尽快去安定医院帮我请假,就说我生病了。利用请假的机会,把我的办公桌打扫干净,用酒精和消毒液清理我的办公桌,椅子,带走我使用的每一样东西,水杯,饭盒,纸,笔,烟灰缸等等;并且要把我的笔记,资料以及医院档案室里的病例全部都设法带走,找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烧掉,做这些事的时候,不要让别人发现。第三,完成上述两件事情之后,拿着第二封信去派出所报案,你要告诉警察,我失踪了。第二封信里写明了失踪的理由。报案之后,警方会派人来家里调查取证,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们质问家里为何清理的如此干净,你就说是我失踪之前打扫的,你放学回家,我已经清理痕迹消失不见了。你要配合警方的调查,同时要保持悲伤。将来,会有更多的人问你关于我的失踪,不管是同学,朋友,邻居,亲戚,居委会的人还是安定医院的同事来问,你都要保持同样的悲伤,按照第二封信里的理由告诉他们,不要让人看出异常。
看着信的内容,沈雨有些慌张,飞快地拿起了第二个信封,拆开。同样熟悉的字迹,不同的是这一封书写的更工整,没有丝毫涂改,感情色彩也更浓烈。
亲爱的小雨:
对不起,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已经离开了白川,跟一个你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我知道你会恨我一辈子,因为你是那么的依赖我,不愿意失去我。从你还是襁褓里的婴儿,我就陪伴着你,十五年来,我们相依为命,从未有过分别。但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能够独立生活了,而我也有自已的生活要过。
我知道你一定会拼命的找我,但我已经决心离开你,和另一个女人组建家庭,开始我的新生活。希望你能冷静地接受这一切,放弃希望,放弃幻想。我把这套房和银行卡里的所有存款都留给了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钱省着点用,应该能够支撑到你念完大学,找到一份养活自已的工作。而我,只带走了属于自已的生活用品,从此之后,你我不再相见,亦不怀念。
小雨,对不起,让你提前经历到生活的残酷,我知道这很自私,但人生就是会有很多不情愿又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希望你能原谅我,过好自已的一生,忘了我的存在。
2001年9月17日
沈海洋手书
信末尾的日期是两周后,也就意味着,留给沈雨完成第一封信中提及的所有事情的时间是十四天。但,她并没有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她为这两封信的内容所震惊,所悲痛。虽然在信里,父亲并没有提过一个字,没有承认他杀了人,但要求她清除一切痕迹的事实却等同于承认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