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年一把推开门。
是个小书房，实木书桌和满墙的书让这里显得有些拥挤。
一个半人高的小型机器人面朝外卡在了书柜和墙的缝隙里，随着它机械的挣扎动作，有书抖落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就是他们刚刚听到的声音。
顾年伸手去拉，但机器人卡得很紧，他拉了几下都没拉动。
“这他娘的怎么钻进去的，”顾年低咒一声，转头看林晰，“小林老师，过来搭把手。”
即使有林晰帮忙，拽出这个机器人还是费了不少劲。
刚刚机器人窝在里面，看不清具体样子，现在他们才发现这个机器人有点特别。
最开始人们研究机器人追求越像人类越好，由此制造了大批超类人型机器，但这种机器人加大了执法侦查机构的工作难度。
因此很多年前政府严令禁止制造这种机器人并销毁了所有类人机器，制造它们所需的类人表皮材质也成为了违禁物品。
现在的机器人大都直接将机械结构裸露在外，表皮多是金属材料，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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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个机器人很像早期的类人机械，他有明确的躯干，机械臂不像一般机器人的细细软软一条，而是用舵机仿照了人类手臂的骨骼关节，看上去很精巧，头部的两个蓝色光环是他的眼睛。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类似的机器人了。
“这应该算半个违禁品吧，”顾年不确定地说，“朱永春从哪里搞来的？”
机器人的眼睛频闪着转动了几下，发现自己可以移动了，迈着机械的步伐想走，被顾年一把拉住。
每个机器人背部都会有标识牌，顾年强硬地把它翻过来，果然看到一个钢制标牌：a－00型清洁机器人，鹿津市机器人研究所。
朱永春在来鹿津大学任教前，是鹿津机器人研究所的研究员。
“可能是研究所带回来的吧。”林晰猜测，顺便把a-00的电断了，剧烈挣扎的机器人瞬间在顾年手里耷拉下来，像一堆废铁。
书桌上东西很多，一台微型电脑，旁边摆着个头骨模型和关节人偶，周围乱糟糟散落着不少稿纸和杂物。
林晰走近才发现桌上摊开的全是铅笔草图，被几把刻刀压着。
他抽出来翻看，上面画的几乎都是人体和动物的结构，线条一笔到位，就像是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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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到最后，那是一张完整的画作，是微笑着奔跑的朱晚。
在他看画的时候，顾年已经把大部分抽屉都看了一遍，里面几乎都是一些大小不一的人偶，有陶土捏的有石膏雕的，活灵活现。
最底下那个抽屉带锁，他试探着拉了一下，居然开了。
“我去！”
顾年的惊呼声把林晰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抽屉里静静躺着一截手臂。
一截干干净净的手臂，五指轻轻握合在一起，很小巧，像是3、4岁孩童的。
熹微的晨光从窗户透进来，林晰能清晰地看到上面肌肤的纹路。
他估摸着惊讶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便伸出手指轻轻按了按。
手臂随着他的动作下陷一点，触感和正常的皮肤几乎没什么不同，非要区分的话，就是缺点水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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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晰把那截手臂拿了出来，通过断面可以看到手臂里填充着泡沫类物质，最中心是一根模仿骨骼的米白色圆柱，它伸出来一小截球状的部分，是关节可动人偶的常见做法。
对着光看，可以看到手臂的更多细节。外皮虽然有皮肤肌理，但是没有毛孔和汗毛，同样也看不到血管的痕迹。
“是类人表皮材质。”林晰轻轻捏起外层搓了一下，转头却看到顾年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眼里的审视意味让林晰突然有点手足无措，从他开始伪装正常人的情绪以后，他就没再见过类似的眼神。
林晰感到有点手足无措，但脸上却依然平静。
他迅速放下那截手臂，绷起嘴角的同时皱眉，看起来很不情愿再碰这个东西。
感觉顾年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林晰悄悄松了口气。
他从刚刚的画稿里翻出一张递给顾年。
纸上画着一个小洋娃娃，旁边还配了一张拆分结构的爆炸图。
虚线引出来的娃娃手臂，手指也轻轻握合在一起，动作和他们找到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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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嫌慎得慌。”顾年啧了一声。
书房里两面墙都靠着摆放了书架，几乎每格都塞满了，顾年一排排看过去，大部分是和朱永春专业相关的书，初此以外还有一些文学作品和医学类书籍，应该是他身为外科医生的亡妻王婷留下的。
书柜旁有一个玻璃展示橱柜，里面放的是各种奖牌和证书，顾年弯腰凑近去看，就听见林晰在背后叫他：
“顾年。”
一个白色的物体被林晰扔过来。
他接住一看，是个药盒，上面用醒目的双联红色大字写着“舒筋活络，跌打止痛”。
顾年下意识抬起手，右手之前被门夹过的地方现在出现了青紫色的淤青。
“谢谢小林老师关心。”他笑着说。
关心？听到这个词林晰有些愣怔。
在他的心里，伤了擦药、饿了吃饭、困了睡觉像是既定的规则，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给顾年递药也不过是在遵循这些规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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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年低头开药盒，没注意到林晰的呆滞。等到要上手拧瓶盖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开盖并不是只剩一只手掌的自己能搞定的事。
他抬眸看林晰：“我现在，好像是个需要照顾的残疾人。”
意识到这点，林晰过来帮他扶住了药瓶合力打开了盖。
右手自然不能给右手上药，林晰刚想替他上，药瓶就被顾年拿了过去。
“你自己怎么上？”
“抬头。”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顾年指了指林晰嘴角，血迹旁边有一块大小可观的绿色淤青：“先给你上。”
林晰看着顾年手里跌打油的玻璃瓶，眼里有些犹豫。
“大男人磨磨唧唧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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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林晰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年已经扶起他的下巴。
药滴在脸上的时候有些凉，随着顾年手指的轻轻揉按，那块皮肤渐渐发起烫来。
“这样揉疼吗？”顾年问。
林晰摇摇头，轻推开顾年的手：“可以了，我帮你上。”
他重复了一遍顾年刚才的动作，两指并拢轻轻帮他按揉手背。
房间静的几乎能听见皮肤摩挲声。
“想什么呢？”
林晰手上动作一顿。
“我不说话你怕是要给我揉到地老天荒了。”顾年就着林晰的手拧上瓶盖。
为了方便上药，他刚刚把袖子拉了上去，单拉一只感觉不舒服，便把左袖也拉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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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的林晰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你的左手给我看看。”
昨天晚上两人只确认了手消失的事情，并没有没有仔细看过，所以他现在才注意到，顾年的手消失速度好像和他不一样。
“嗯？”顾年伸出左手，右手把袖子拉了起来。他的左手从手掌开始消失，一直到小臂，只剩下大臂。
林晰没回答，只是放下药瓶拉开了自己的右手衣袖——只有半截大臂。
“怎么会这样？”顾年眼神一顿。
客厅突然传来短暂的“滴”一声，接着是门被打开的琐碎声音。
“朱永春回来了。”林晰说。
脱鞋换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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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他看不见我们。”
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急促，直奔书房而来——房门被两人打开，没有关上。
林晰抬头时，朱永春刚好到了书房门口。他脖子上的毛巾还没摘下，有被汗濡湿的深色痕迹。
他的视线没有犹豫地朝两人追了过来，和林晰正好对上。
林晰的心里突然腾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紧张中混着恐惧，就像是一脚踏空踩进了悬崖。冷汗瞬间冒出来，呼吸和心跳一同急促了起来。
“林晰！”
“醒醒！”
朦胧中，林晰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书房的地上，原本开着的房门现在紧闭，朱永春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撑着坐起身，这才发现顾年也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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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走吗，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顾年的声音像是咬着后槽牙发出来的。
他稍稍缓了缓，确认除了心跳有点快，好像没有其他不适。
“能走。”他站起身。
“朱永春在客厅，我们得跑出去，经过客厅的时候越快越好。”顾年扶了他一把，打开书房门前对他说。
林晰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点点头。
确认林晰听懂了，顾年没有犹豫，快步冲了出去。
出了短走廊就是客厅，林晰看到朱永春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捧着一张墙上摘下来的照片呆呆地看着。
看到朱永春的瞬间，一阵剧痛突然从他的右手断面处传来，就像是有股力量要生生把他的手臂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