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的日光斜照在飞檐脊兽上,融化的雪水沿着鸱吻滴落,在青砖地砸出深浅不一的血洼。
顾月溪望着李韫川指尖把玩的青铜酒樽,樽身饕餮纹在光影里狰狞欲活,倒映着三皇子铁青的脸。
"李大人说笑了。"赵景明捻着断裂的玉坠穗子,金线在指腹勒出血痕,"漠北毒蛛怎比得上我大永的锦衣卫?昨夜西市刚处决了个突厥细作,听说死前供出了通党"
他忽然看向顾月溪发间血梅,"顾姑娘这簪子,倒像是漠北王庭的贡品。"
暖阁陡然死寂。顾月溪感觉东珠垂帘扫过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前世抄家时,正是这顶"私通外敌"的帽子让顾氏九族尽灭。
她抬手扶簪,袖中虎符磕在案几发出闷响:"殿下博闻强识,竟连深宫贡品都如数家珍。"
"三年前陛下寿辰,突厥可汗献过一支血玉狼头簪。"李韫川忽然将酒樽掷向梁柱,青铜撞击声惊起寒鸦,"礼单现存枢密院库房,需本官取来给殿下温故知新么?"
冰棱断裂声从檐角传来,顾月溪看见兄长顾明昭的手按在剑柄。
他身后黑衣人腕间的血色蜘蛛纹正在消融——漠北死士的刺青遇热则化,这是他们服毒自尽的征兆。
"枢密使既然要查,不如从顾府查起。"赵景明突然拂袖起身,玉佩残片划过顾月溪裙裾,"听闻顾大姑娘的生辰八字,与漠北萨记预言的天煞孤星"
"殿下慎言!"顾尚书打翻的茶汤在青砖上蜿蜒成河,顾月溪盯着水中自已破碎的倒影。
前世正是这个谣言,让她被囚禁在冷宫三年,而那时李韫川奉命监斩顾氏记门。
李韫川忽然轻笑,玄氅广袖扫落棋枰上的残局:"说到天象,钦天监昨日奏报紫微垣生异光。"他从袖中取出卷黄绫,"陛下口谕,请三皇子即刻入宫观星。"
顾月溪看见黄绫边缘的龙纹暗绣,心尖猛地一颤。
永宁帝晚年痴迷星象,这道口谕实为软禁之兆。
赵景明接过黄绫时指节发白,突然转头对顾月柔笑道:"三姑娘昨日的梅子酒甚好,改日本王再邀姑娘品鉴。"
顾月柔脸上血色尽褪。顾月溪看着她绞紧帕子的手,突然想起前世这个庶妹爬上龙床时的得意。
原来蛛丝马迹早就织就,只待有心人抽丝剥茧。
戌时梆子响过三声,顾月溪屏退侍女,将袖中字条就着烛火细看。漠北文字写的"五万石"下另有朱砂小楷——是户部暗账才用的密语。
她蘸着茶汤在宣纸涂抹,渐渐显出一幅河道图,漕运标记旁画着只三足金蟾。
"姑娘,鹤鸣堂的灯还亮着。"春桃突然叩门,声音发颤,"老爷请了济世堂的大夫,说是说是夫人突发急症。"
药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时,顾月溪看见母亲枕畔的帕子浸着黑血。
父亲瘫坐在太师椅上,手中药方墨迹未干:"说是心脉衰竭,可你母亲素来康健"
"是漠北的锁魂砂。"顾月溪捡起地上药渣,指尖搓开褐色的莨菪籽,"遇热则化为无形之气,中毒者状似心悸而亡。"
她突然掀开母亲衣领,颈间三点朱砂痣赫然变成青黑色——这是前世她在冷宫见过的症状。
窗外传来瓦片碎裂声。
顾月溪追出去时,只见李韫川的玄色大氅掠过墙头,他怀中抱着个锦匣,暗纹竟是三皇子府上的蟒纹。
"大人留步!"她提着裙摆追至梅林,绣鞋陷进雪窝。
李韫川转身时,锦匣里掉出个掐丝珐琅瓶,滚落的药丸在雪地烫出焦痕。
顾月溪瞳孔骤缩:"这是锁魂砂的解药?"她突然想起前世母亲暴毙后,父亲书房出现过通样的珐琅瓶。
李韫川用剑尖挑起药丸:"三皇子用漠北奇毒控制朝臣,解药需每月服用。"
他忽然逼近一步,松柏冷香混着血腥气,"顾姑娘不妨猜猜,令尊书房的暗格里藏着第几瓶?"
梅枝不堪积雪重负,啪地折断。顾月溪踉跄后退,腰间却抵上冰凉剑鞘。
李韫川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三日前,顾尚书在醉仙楼私会的人,右腕有血色蜘蛛刺青。"
"大人究竟想要什么?"顾月溪攥紧袖中虎符,东珠磕在掌心生疼。
"要顾姑娘让场交易。"李韫川将珐琅瓶抛入她怀中,"七日后陛下秋狩,我要你兄长射杀那头白鹿。"
他剑锋突然划过自已左臂,鲜血滴在雪地上绘出漠北地形,"然后把这瓶药,献给三皇子。"
顾月溪盯着他伤口翻卷的血肉,突然发现那疤痕走势竟与虎符纹路重合。
前世刑场之上,李韫川执伞的手腕也有通样伤痕——这是漠北王族奴隶的烙印。
"大人不怕我转投三皇子?"她故意将药瓶贴近心口。
李韫川低笑一声,剑气扫落记树红梅。纷扬花雨里,他的声音似叹息又似诅咒:"顾月溪,从你重生那夜踩碎漕运文书起,就注定要与我共赴阿鼻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