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破后的第七日,夜色沉得像块生铁。徐庶的炭笔在羊皮上刮出刺耳声响,笔尖下的赤兔马鬃毛仿佛真的在燃烧。项毅的目光落在画中吕布那杆方天画戟上,戟尖挑着的半片“刘”字军旗格外刺眼——那是三英战吕布时,关羽不慎被扫落的旗号残片。
“画得太凶了。”项毅指尖划过画上吕布紧锁的重眉,又顿住,徐庶竟在吕布眼角添了三道细细的血痕。“当日刘、关、张三人合力,他还能在我军阵前纵马盘桓十七圈,这份悍勇……”他下意识地用枪杆轻敲石案,破阵枪枪身上的玄金龙纹在火光下流转着暗红,与羊皮画上戟尖的血色竟有几分相似。
“咔嚓”一声,徐庶猛地将炭笔掷在地上,摔成两截:“你看的是他的武艺,我看到的却是他盯你的眼神!”他压低声音,“昨夜辕门外,他单骑冲到离你不足十步,赤兔马喷出的火星都快燎到你的盔缨了!他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你的眼睛,就像看见……”
“就像看见了当年的项羽?”项毅接过话头,眼眶毫无预兆地一阵刺痛。昨夜吕布勒马回望的那一瞬,他眼前确实闪过父亲临终的血色,更深处,竟隐约重叠着一个持戟睥睨的霸王身影。“父亲说过,重瞳或可窥见前缘。”
话音未落,帐外骤然响起闷雷般的马蹄声,
紧接着,一个斥候浑身带着焦糊味和火星撞了进来,声音嘶哑:“报——!董卓焚城西窜!洛阳方向……火光冲天!”
项毅手中的羊皮画被斥候带进的劲风卷起,飘向火盆,“噗”地一声燃着了。火焰舔舐着羊皮,画中吕布的身影在火光里扭曲、跳动,竟与记忆中那个睥睨的身影再次重合。
子时三刻,曾经的帝都洛阳已成炼狱。项毅手持破阵枪,枪尖一挑,将一根烧得焦黑的殿梁挑开,火星四溅,落在枪身龙纹之上,竟如金蛇游走,迅速隐没。他身后,三百先锋营将士背着水囊,在浓烟和废墟中艰难穿行,搜寻着可能被困的百姓——这是曹操西进前的严令:“救民如救火,不得有误!”
“元一!这边!”街角传来徐庶特有的短促笛音,不是吹奏,而是急促的敲击声。项毅循声赶去,只见徐庶正用他那手惯常的“飞石索命”功夫,将几块碎石子弹出,逼退几个趁火打劫的西凉散兵。他身后护着一个紧紧抱着陶罐、瑟瑟发抖的老妇人。
项毅没废话,枪尖在地上一划,撬起三块厚重的青砖,猛地向前一踢,砖块裹着风声呼啸而去,正砸在其中一个西凉兵脚前,惊得那几个家伙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消失在烟火深处。
“多谢将军……”老妇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映着冲天火光,当她看清项毅的面容时,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声音颤抖,“公子的眼睛……这双眼睛……”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那个看似普通的陶罐里,掏出半块锈迹斑斑的铜镜。镜面模糊,但依稀能映出项毅那双异于常人的重瞳。老妇人将镜子翻过来,镜背虽已残破,却清晰地铸刻着一个头戴盔缨、手持长戟的将军侧像,那双眼睛,竟与项毅别无二致。“二十年前……项凌老将军……在江东教过我们唱《垓下歌》……”
项毅心头一震,还未及细问,城西方向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其势如潮。火光映照下,吕布骑着赤兔马,踏碎燃烧的宫殿瓦砾,出现在长街尽头。
他那杆方天画戟上,竟还挑着一盏烧得只剩骨架的“汉”字宫灯。
项毅握紧了破阵枪,枪头血槽里,前夜斩杀董卓部将时留下的血痂依然暗红。
“项家余孽。”吕布的声音混杂在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中,隔着火浪传来,他的方天画戟遥遥指向项毅的眼睛,“你这双眼睛,比洛阳城里那些碍事的铜人都更让某家不快。”话音刚落,赤兔马一声长嘶,猛地人立而起,前蹄带起的火舌直扑项毅面门!
破阵枪瞬间递出,如龙探爪,枪杆精准地缠上画戟的月牙刃。金铁交鸣声刺耳,项毅在枪戟相交的刹那,清晰地看见吕布眼中闪过一丝与虎牢关城头初见时如出一辙的惊诧。他手腕一沉,枪尖本能地扫向赤兔马前腿,欲逼其后退。然而,枪尖在距离马腿不足三寸之处,却硬生生顿住了——赤兔马那身火红的鬃毛,在跳动的火光里,竟像极了记忆碎片中,属于霸王乌骓的那抹玄色。
这瞬间的迟疑,被吕布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竟猛地收回了方天画戟。赤兔马稳稳落地,喷着响鼻。
“今日,某家不杀你。”吕布勒转马头,声音冷硬,“待你真正有资格继承项家的血与恨时,某家在长安等你。”赤兔马转身,绝尘而去,只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火光中,他远去的背影与那杆画戟划出的残红轨迹,竟让项毅恍惚间看到了当年乌江畔,霸王别姬时那浸透鲜血的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