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蒙日临的第一幅碑帖。
五更梆子穿透雪幕时,灰烬己垒成个蜷缩的胎儿。
长风伸手触碰的刹那,灰胎轰然溃散,露出其中心半片未燃的《海国图志》残页。
父亲朱批的"夷狄禽兽"西字正在余烬中蠕动,突然被破庙穹顶坠落的冰锥刺穿——那冰锥形似当年斩决戊戌六君子的鬼头刀。
就这样,谷长风仿佛丢了三魂七魄一般,只是把脚边的大小部头,一张一张扯下来,扔进火盆,看着它们卷曲变形,火苗从背面,底面探出来。
他看见父亲痛心疾首的面庞,母亲憋青的唇在哆嗦,还有砚青在不停的咳出黑血……最后一册《春秋》入火的刹那,谷长风在灰堆里看见自己的多重虚影。
焰色将残页上的"弑君三十六"染成朱砂,火星在《公羊传》的"大复仇"说间游走,将他佝偻的轮廓拓在断壁上:头戴方巾的秀才身形渐渐坍缩,最终化作灶王爷画像旁添柴的僮仆。
灰烬突然贴面飞舞。
一片带着"克己复礼"残句的焦纸黏上冻疮,将儒学戒律烙进溃烂的皮肉。
他徒手扒开余烬,指尖触到硬物——半枚鎏金丝嵌的玉扣,"文"字在焦黑中忽隐忽现。
这是母亲及笄礼的佩饰,当年父亲用它系住卷抄《关雎》的诗笺,如今金丝己熔成琴弦状的泪痕。
破晓时分的雪地上,谷长风攥着玉扣的五指己与焦黑的鎏金丝长在一起。
他踉跄着跌出庙门,晨曦将雪地照成巨大的宣纸,其上赫然烙着三代足迹——前三个是父亲官靴的云头纹,每道沟壑都刻着"光绪二十三年进士谷明远"的骄矜;中间忽转成母亲弓鞋的缠枝莲,金线还勾着未出阁时的"文"字闺印;最终化作他自己草履的蒲草纹,凌乱如私塾逃学那日踩碎的《弟子规》。
"哈......哈哈哈哈!
"狂笑震得破庙匾额上残存的"文"字坠落。
他跪在雪地里,看那木块"文"字碎成三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