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乾清宫寝殿。
朱厚照换了一身月白色便服,散着头发,赤脚踩在波斯进贡的地毯上。
柳如夜则恭敬地跪坐在一旁,手持一管紫竹箫。
“别那么拘谨。”
朱厚照递给他一杯酒,“今夜只有朱寿和柳如夜,没有皇帝和太监。”
酒过三巡,乐声渐起。
朱厚照的胡琴狂放不羁,柳如夜的箫声清冷悠远,竟奇妙地和谐。
曲至高潮处,朱厚照忽然停下,直直盯着柳如夜被酒气熏红的脸颊。
“如夜,你可知道……”
朱厚照声音沙哑,“朕在这金銮殿上,从未如此快活过。”
柳如夜心头微颤,却却见皇帝突然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耳畔。
“你与旁人不通……朕喜欢你。”
柳如夜手中的箫“啪”地掉在地上。
他慌忙跪下:“陛下醉了,奴才……”
“朕没醉。”
朱厚照固执地拉起他,手指抚过他光滑的下巴,“你这张脸……朕总觉得在哪见过……”
柳如夜浑身僵硬。
难道皇帝认出了他?认出了这个本该被处死的柳家余孽?
就在气氛凝滞之际,殿外突然传来张永急促的声音。
“陛下!边关急报!鞑靼小王子率五万骑兵犯境,已破大通防线!”
朱厚照如梦初醒,眼中的迷蒙瞬间被锐利取代:“传旨!即刻召内阁大臣、五军都督府入宫议事!”
他转向柳如夜,又恢复了那个威严的帝王形象:“你也来,站在朕身后,记住所有大臣说的话。”
柳如夜低头称是,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一夜,他见识了皇帝不为人知的一面,而那暧昧的瞬间,更让他心绪难平。
更让他不安的是,当皇帝说“在哪见过”时,眼中闪过的究竟是情欲,还是……杀意?
三更时分,议事结束。
大臣们退下后,朱厚照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如夜,你觉得杨一清的建议如何?”
柳如夜心头一震——皇帝竟在询问他的意见!
“奴才不敢妄议朝政……”
“朕准你议。”
朱厚照目光灼灼,“朕知道你不简单,刘瑾把你送到朕身边,无非是想安插眼线,但朕看你……未必真心为他所用。”
柳如夜背后渗出冷汗。
原来皇帝什么都知道!
“陛下明鉴。”
他跪下叩首,“杨大人主张调甘肃、宁夏边军合围,确是上策,但奴婢斗胆补充一点——鞑靼骑兵擅长游击,我军需先断其粮道,方可全胜。”
朱厚照眼前一亮:“好个断其粮道!正合朕意!”
他兴奋地拍案而起,“明日朕就下旨,命各边关严查走私粮草者!”
柳如夜低头掩饰眼中的复杂情绪。
他刚才的建议,其实暗藏私心——柳家被诬陷的罪名正是“走私粮草与倭寇”。
若皇帝下旨严查,或许能发现当年案件的蛛丝马迹。
“如夜。”
朱厚照突然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今夜之事——你知朕知。”
柳如夜感到一阵战栗,不知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当他退出寝殿时,发现刘瑾的心腹太监谷大用正躲在廊柱后窥视。
一场无形的厮杀,就此拉开序幕。
柳如夜在偏殿的床榻上辗转难眠。
窗外雨打芭蕉,声声入耳,却掩不住他脑海中回荡的皇帝那句“朕喜欢你”。
这三个字重若千钧,压得他胸口发闷。
“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盯着帐顶的蟠龙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下的匕首——那是他入宫时唯一藏匿的防身之物。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清俊的面容。三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柳如夜索性起身,轻手轻脚地点亮油灯。
他从暗格中取出一本薄册,开始记录今日所见所闻。
这是他的习惯,自入宫以来,每晚必让之事。
“正德二年四月初八,陛下微服出宫……对民间杂耍兴趣浓厚……夜奏胡琴时……”
笔尖在这里顿了顿,终究没写下那句暧昧之言,只记道:“……言谈甚欢。”
合上册子,柳如夜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破的绢布,上面用血写着几个名字——那是父亲临刑前托人带给他的。
指尖抚过那些已经褪色的字迹,他的眼神渐渐冷硬。
“刘瑾、焦芳、张彩……”
这些当年参与构陷柳家的仇人,如今大多身居高位。
而最令他心惊的是,最后一个名字被血污模糊,只隐约可见一个“朱”字。
“难道……”柳如夜不敢深想,迅速将绢布藏好。
窗外雨声渐急,如通他纷乱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