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柳如夜被传唤至乾清宫。
朱厚照正在批阅奏折,见他来了,立刻丢下朱笔:“可算来了!这些折子看得朕头疼。”
柳如夜注意到皇帝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连日操劳。
“陛下该保重龙l。”
“保重什么!”朱厚照烦躁地挥手,“杨廷和那老顽固又上折子反对朕亲征,说什么天子之职在于任人,非在于事必躬亲,哼!”
柳如夜轻声道:“杨大人也是为社稷着想。”
“连你也帮他们说话?”
朱厚照不悦地皱眉,突然一把拉过他,“罚你陪朕喝酒!”
几杯御酒下肚,朱厚照的话多了起来。
他抱怨朝臣束缚,抱怨宫墙禁锢,甚至抱怨皇帝这个身份带来的无尽责任。
柳如夜静静听着,适时添酒,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这是何等机密的心事,皇帝竟对他这个入宫不久的太监倾诉?
“如夜……”
朱厚照突然醉眼朦胧地望向他,“你知道朕为什么喜欢你吗?”
柳如夜心跳漏了一拍:“奴才不知。”
“因为你看着朕的眼神,不像看皇帝。”
朱厚照摇晃着酒杯,“就像看一个普通人。”
柳如夜喉头发紧。
确实,在他眼中,朱厚照首先是那个带他逛市井的“朱寿”,其次才是皇帝。
但他没想到皇帝竟敏锐至此。
“奴才惶恐。”
“嘘……”
朱厚照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唇,指尖温热,“别用那些套话敷衍朕。”
他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柳如夜脸上,“你知道吗,你长得像一个人……”
柳如夜浑身僵硬。
难道皇帝认出了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朱厚照不悦地回头:“谁?”
张永慌张地跑进来:“陛下!大通急报!鞑靼主力突袭宣府,守将阵亡!”
朱厚照的醉意瞬间消散,猛地站起:“传旨!即刻召兵部、五军都督府入宫议事!”
他转向柳如夜,眼中再无半点迷蒙:“你也来。”
文华殿内灯火通明。
大臣们争论不休,主战派与主和派各执一词。
朱厚照高坐龙椅,面色阴沉地听着,不时看向站在角落的柳如夜。
“够了!”皇帝突然拍案而起,“鞑靼猖獗至此,再议和便是丧权辱国!朕意已决,御驾亲征!”
内阁首辅杨廷和立刻跪下:“陛下三思!”
“陛下不可!”其他大臣纷纷附和。
眼看又要陷入僵局,柳如夜突然轻咳一声。
朱厚照会意,挥手道:“众卿且退下,容朕再思。”
大臣们退去后,朱厚照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如夜,你有何高见?”
柳如夜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低声道:“陛下若执意亲征,不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哦?”朱厚照来了兴趣。
“可先命大将率军出征,陛下微服随行。待战事起时,再亮明身份。届时木已成舟,朝臣们也无话可说。”
朱厚照眼前一亮:“妙计!”
但随即皱眉,“但朕若不在朝中,政务……”
“可命杨廷和与梁储两位阁老共通理政。”
柳如夜建议道,“二人素有清誉,且互相制衡,不致专权。”
朱厚照惊讶地看着他:“你竟对朝中人事如此了解?”
柳如夜心头一紧,连忙跪下:“奴婢多嘴了。”
“不,说得很好。”
朱厚照扶起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如夜,你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强多了。”
他顿了顿,“朕决定带你一通出征。”
柳如夜大惊:“这……”
“不必推辞。”
朱厚照决然道,“朕需要你这样的聪明人在身边。”
说完竟伸手抚过他的脸颊,“你可知……你思考时的样子,格外好看……”
柳如夜屏住呼吸。
皇帝的手指带着薄茧,摩挲过他的肌肤,引起一阵战栗。
这触碰已远远超出了主仆之谊的界限。
就在这微妙时刻,殿外突然传来刘瑾的声音:“老奴有要事禀报!”
朱厚照收回手,面色一沉:“宣。”
刘瑾匆匆进来,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了一圈,躬身道:“陛下,东厂在宣府截获一批走私粮草,背后牵涉——山西布政使司。”
柳如夜心头一跳——山西布政使张彩,正是他复仇名单上的第三人!
朱厚照冷笑:“好啊,边关将士浴血奋战,这些蛀虫却在资敌!传旨,即刻锁拿张彩入京问审!”
刘瑾迟疑道:“张彩乃二品大员,无确凿证据……”
“东厂办事还要什么证据!”
朱厚照怒道,“还是说……刘伴伴与那张彩有什么勾结?”
刘瑾脸色大变,慌忙跪下:“老奴不敢!这就去办!”
临走时,阴冷地瞪了柳如夜一眼。
夜深了,柳如夜回到偏殿,心潮难平。
今日种种,信息量太大——皇帝暧昧的态度、刘瑾的警告、张彩落马……
尤其是朱厚照那句“你长得像一个人”,更让他寝食难安。
他从暗格中取出那本密册,记录下今日要事。
写到张彩时,笔尖一顿,在名字上画了个圈。
复仇之路,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但更大的疑问萦绕心头:皇帝对他特殊的态度,究竟是因为真心赏识,还是……另有所图?
窗外,一弯新月爬上紫禁城的飞檐。
柳如夜吹灭蜡烛,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他隐约感觉,自已正走在一条越来越危险的钢丝上,而两端,分别是皇帝的暧昧与刘瑾的杀机。
“父亲,母亲。”
他在心中默念,“孩儿一定会查明真相,为柳家洗冤。”
不知何时,一滴泪水滑过脸颊,落在枕上,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