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外,张永正焦急地踱步,见他来了如见救星:“柳公公可算来了!陛下昨夜酒醒后大发雷霆,把刘瑾骂了个狗血淋头,现在谁也不见,就等您呢!”
柳如夜心头一跳:“刘公公因何事被责骂?”
“谁知道呢。”张永压低声音,“只听陛下怒喝谁准你动文渊阁的密档,刘瑾出来时脸都绿了。”
柳如夜手指微微发抖。
难道朱厚照知道刘瑾拿走了那份密折?还是说……皇帝本就知晓他的身份?
带着记腹疑虑,他轻手轻脚进入寝殿。
殿内只点了一盏宫灯,朱厚照披着明黄中衣坐在龙床上,长发散乱,眼下两片青黑。
“奴才叩见陛下。”柳如夜跪下,额头触地。
“起来。”朱厚照声音沙哑,“到朕身边来。”
柳如夜谨慎地靠近,在距离龙床三步处停下。
皇帝却突然伸手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昨夜刘瑾有没有为难你?”
“没……没有。”柳如夜强自镇定。
朱厚照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剑:“说实话。”
柳如夜心跳如鼓。
皇帝这是知道了什么?他该坦白还是继续隐瞒?
“刘公公只是在文渊阁巧遇奴才,询问了几句。”他选择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回答。
朱厚照松开手,突然冷笑:“那老狗胆大包天,竟敢私自翻看密折!朕已命东厂彻查他这些年的勾当。”
说着竟拉过柳如夜的手轻轻揉捏,“别怕,有朕在,没人能动你。”
这温柔的触碰让柳如夜鼻尖发酸。
若在昨日之前,他会为这份特殊关怀而心悸。
可现在,想到那道朱批,他只觉得讽刺——皇帝一面柔情似水,一面却是灭门仇人。
“谢陛下爱护。”他低头掩饰眼中的矛盾。
朱厚照忽然凑近,在他耳边轻声道:“如夜,朕知道你心里有事,什么时侯想说了,朕随时听着。”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激起一阵战栗。
柳如夜浑身僵硬。
皇帝这……在暗示什么?
“奴才只是有些疲惫。”他勉强回应。
朱厚照深深看他一眼,没再追问。
“罢了,今日早朝你就不必随侍了,好好休息。”
顿了顿,“对了,朕命人在西苑收拾了一处僻静院子,你今晚就搬过去。那里离朕的豹房近,也安全。”
这是莫大的恩宠——太监单独住一个院子,还是皇帝常去的西苑!
放在往日,柳如夜定会欣喜若狂,可现在,他只感到一阵苦涩。
皇帝越是厚待,他内心的撕裂感就越强烈。
“奴才叩谢陛下恩典。”他机械地行礼退出。
走出乾清宫,柳如夜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朝阳初升,照在紫禁城的金瓦上,晃得人眼花。
他抬手遮光,却见刘瑾的心腹太监谷大用正站在廊下阴笑。
“柳公公,刘公公有请。”谷大用阴阳怪气地说。
柳如夜知道逃不过,只得随之前往司礼监。
刘瑾的值房内焚着浓重的檀香,呛得人喘不过气。
刘瑾正在把玩一件玉器,见他进来,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下首的座位。
“柳公子昨夜睡得可好?”刘瑾开门见山。
柳如夜强忍怒意:“刘公公有话直说。”
刘瑾冷笑一声,从案下取出一个包袱,抖开——里面是一件粉色罗裙和一支银簪。
“认得这些吗?”
柳如夜瞳孔骤缩。
那是小妹柳如眉的衣物!五年前柳家女眷被发配教坊司时,小妹才十二岁。
“你……你把如眉怎么了?”他声音发抖。
“放心,柳小姐活得好好的。”
刘瑾阴恻恻地笑了,“在咱家一处别院里养着,锦衣玉食,当然……”
他话锋一转,“她的性命全在柳公子一念之间。”
柳如夜双手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你想要什么?”
“简单。”
刘瑾凑近,腐臭的口气喷在他脸上,“让咱家在陛下身边的耳目,陛下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针对咱家的,都要及时禀报。”
“若我拒绝呢?”
“那柳小姐就会病逝,而你的真实身份也会呈到陛下案头。”
刘瑾悠然道,“想想看,陛下若知道他最宠爱的太监竟是被他下旨处死的逆犯之后……”
柳如夜胸口剧烈起伏。
这是死局——答应刘瑾,就是背叛朱厚照,拒绝,小妹必死无疑,自已也会性命不保。
“我答应你。”
他最终咬牙道,“但我要见如眉一面。”
刘瑾大笑:“爽快!”
随即变脸,“不过见面不行,咱家可以给你这个——”
他推过一封信,“柳小姐的亲笔。”
柳如夜颤抖着接过。
信封上是小妹熟悉的字迹,稚嫩却工整。
他强忍当场拆阅的冲动,将信收入袖中。
“记住!”刘瑾阴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三日后午时,御马监偏殿,咱家要听到有价值的情报。”
走出司礼监,柳如夜几乎站立不稳。
他在一处僻静角落拆开信,小妹的字迹跃入眼帘:
“兄长安好?眉儿日夜思念,此处衣食无缺,唯不得自由,刘公公说若兄长听话,眉儿便能与兄长相见……”
信纸被泪水打湿。
五年了,他以为小妹早已不堪屈辱自尽,没想到竟还活着!可如今却成了刘瑾要挟他的筹码。
回到住处,柳如夜将信件焚毁,灰烬撒入窗外池塘。
水面映出他扭曲的倒影——一个被仇恨与亲情撕扯的灵魂。
“父亲,我该怎么办……”他无声地问。